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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看见*体 ...

  •   白昼如夜。灰扑扑的楼道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广告。门把手上卡着一张小卡片。上面的女人搔首弄姿。胸部呼之欲出。

      张歌伸手弹掉卡片。细小的灰尘在空气里浮动。

      街边原来的几个垃圾桶被搬走了。人们还是习惯性地把垃圾仍在原处。腥臭刺鼻的味道在热气中蒸腾。

      拾荒老人埋头在其中翻找。脏兮兮的流浪猫睁着血红的眼睛。尖声嘶叫。

      黑灰色的旧式民居摇摇欲坠。仿佛勃克林笔下阴森死寂的小岛。线条凌乱缠绕。直至绷□□息。

      楼下的大妈寄生在破烂的藤椅上。裹着颜色褪尽的破旧睡衣。以明晃晃的白眼示她。

      蝇头小店立在街角。破旧的招牌灯光明灭。

      张歌伸手拂开布满污垢的透明门帘。胶状的材质被热气烤得发软。

      电风扇嗡嗡作响。人们满头大汗。后背相贴。

      “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猪啊你。”林亚娟斜睨着张歌。眼中厌恶。

      旁边桌的秃顶男子目光黏在张歌白生生的大腿上。仿佛绿蝇在肥腻的五花肉旁高声嗡鸣。

      张歌拖过收银台边的塑料凳子。大红色明亮高调。一头粉毛的少年早已不耐。“牛杂面。操你妈快点。”

      张歌眯着眼睛扫了他一眼,嘴角勾起。“哪像您啊。朝气蓬勃。”

      粉毛的满嘴屎话突然被刺耳的玻璃碎裂声盖过。

      门口一阵骚动。满店客人不满的抱怨嚎叫。张歌漫不经心地抬眼。

      两扇玻璃门粉身碎骨。上面贴着的“欢迎光临”的大红贴纸可笑地碎在玻璃渣子里。

      肇事面包车喀嚓一声熄火。车身脏得几乎看不出原来是银色。

      一个男人下车。上身赤裸。筋节分明。浓黑的头发剪得贴近头皮。后脑勺能看见青色的短茬。

      整个县城的夏天仿佛流转在他的眉眼间。

      林亚娟满脸廉价脂粉。惨白的粉底遮不住她发青的脸。

      难道这就是张长州说的新招的伙计?

      男人跨进店里。和林亚娟点了下头。“林姐。玻璃我会赔的。”

      张歌打量他。外表看着不像是个善茬。张长州怎么会招了这么个伙计。

      男人熟门熟路地掀开后厨房的布帘。一阵热气扑面。

      张歌往旁边躲了躲。把微湿的刘海捋到耳后。

      一天下来腿坐得肿胀。张歌关掉电脑。墙壁上的老式时钟咔嚓咔嚓地指向11点。

      破旧的桌子上蒙着的塑料桌布被扣出大大小小的洞眼。

      张长州从后厨房钻出来。黝黑的脸被熏得发红。男人端着两盘菜。炒猪肝和驴肉黄面。

      三瓶啤酒冒着阵阵冷气。张歌熟练地在桌边磕了一下,一声响,瓶盖飞出去。

      张长州扣住她面前的酒蛊。瞪眼。“不许喝酒。”

      男人给张长州倒酒。金黄色的酒液即将到顶。张长州以手架住男人的手腕。“好了好了。”

      眯起眼睛抿了一口,上下嘴皮一咂摸。惬意地发出嘶嘶的声音。

      张歌掰开木筷。夹了一筷子猪肝。很油。大块的青椒尝不出辣味。倒有点甜意。

      “阿城炒的还不错嘛。”张长州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声音中气十足。

      男人麦色的脸上掠过一丝礼貌的笑意。

      拿着木筷的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

      在小县城里,男人指甲里多少带点泥。但他没有。

      “你是这儿人吗?”张歌审视他。

      “不是。”男人慢慢地说。

      林亚娟起身去加饭。张歌等着他的下一句。

      林亚娟第二碗饭吃了第一口。“那你是哪的。”张歌开口。不耐地挑着碗里的米粒。

      “叶城。”半饷,男人咽下了嘴里的面。神态讷讷。真是白瞎了他狠戾的外表。

      “那你叫什么。”张歌把玩着碎了一块的瓷汤匙。碰到碗,发出脆脆的声响。

      林亚娟翻了她一个白眼。“把你碗里的饭吃干净。”

      男人眼神无辜。嘴里还吸溜着面。张歌甚至觉得打扰他吃面就像把小孩丢到河里一样罪大恶极。

      “叶城。”男人含含糊糊地说。

      “?”或许是张歌脸上的疑问太不礼貌。

      又或许自恋地来讲。男人被她一脸的明媚晃了下眼。低声说,“我叫叶城。是叶城人。”

      吃完饭。晚风依旧闷热。雾霭沉沉。大朵大朵的白云明亮。

      张歌用手指用力地绕着门口地砖缝里长出来的杂草。啪。草被掐断。

      手指上留下一条红色的痕迹。

      张长州看看门口的碎掉的门。满脸油汗。惋惜地咂咂嘴,“哟。这得整扇换了。去把扫帚拿来。”

      张歌蹭蹭手上的灰和草汁。

      林亚娟脱了只鞋晃荡脚。拿手抠着脚后跟白色的死皮。抬头,冲她猛瞪眼,“往哪蹭呢你。衣服你洗啊。”

      后厨房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张歌站在门口。愣住了。水被拧到最大。乳白色的雾气弥漫在洗碗池里。叶城拿着毛巾专心致志地擦碗。

      张歌伸手拧上了水。叶城一愣,讷讷地看向她。眼神清澈。

      张歌强压心中的郁闷。好声好气地解释。“除了过年的那几天。不能开热水。也不需要擦碗。”

      叶城点点头,张歌从角落里提起簸箕和扫把。

      簸箕很沉。一下一下地磕在地上。声音刺耳酸牙。

      等玻璃碎片扫干净。街上已空荡荡。只有塑料废纸被吹得跌跌撞撞。

      张长州叼着根牙签剔牙。和林亚娟合力把薄薄的遮挡板推到门口。沉重的锁挂上。

      夜夜如此。倒也没见谁真来偷过。

      “咣。”遮挡板闷闷地震动。像一颗棺材钉,敲进无边的夜色里。

      张长州热情地揽着叶城的肩膀。“一个人来我们这破县城也不容易。有啥就跟叔说,县城里都得给叔一个面儿。”

      林亚娟从鼻孔里重重地出气。

      张歌矮身钻进车里。车里弥散着一股密封了一天的奇怪味道。

      车子歪歪扭扭驶向将倾的居民楼。画出一条暧昧的路线。

      车灯照着灰扑扑的大门。油漆干裂破碎。摇摇欲坠。

      爬上二楼。发黄的墙上印出一圈圈的水渍。大力的关门声震下一大块墙皮。

      重重地摔进床里。僵硬的床板吱呀作响。

      半响。迷迷糊糊中。林亚娟扯着嗓门喊,“你上楼去看看叶城的热水器。又坏了!”

      远处传来几声朦胧的狗吠。

      张歌面朝下躺在被子上。闷闷地应了一声。沉沉睡着。

      狗又狂叫起来。张歌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汲着拖鞋。啪嗒啪嗒的声音清晰回荡。

      拧开厕所的门。一团热气扑面。水漫到了脚底。张歌踮着脚跨到马桶边。

      脱掉裤子。冰凉的马桶圈仿佛刺了下骨头。张歌抬起头。

      恰好对上叶城的眼睛。

      张歌目瞪口呆。愣愣地看着他小麦色的身体。和慢慢*扬起来的**。

      直到门被风吹得重重地拍打在墙上。

      张歌平静地开口:“转过去。”

      叶城飞快地背过身去。撑在贴着瓷砖的墙上。手边恰好是瓷砖上一朵俗气喜庆的花。

      张歌翻开盖子拿草纸。不锈钢的盖子咣一声砸在墙上。

      扯出来好多张纸。

      张歌囫囵提上裤子。拖鞋仿佛黏在脚底。一路狂奔回房间摔上门。

      狗在脚底转圈摇尾。张歌轻轻踢开它。

      平滑的黑夜里划过自己粗糙的喘息声。

      张歌捧住脸。脑海里慢慢浮现出刚刚的那一幕。带着黄金般的色彩。和大理石切面漂亮的纹路。

      凌晨四点。黑狗睁了睁湿润的眼。有气无力地甩了两下尾巴。

      张歌想了想,换下了破烂的牛仔短裤。空气阴暗。浮动着淡淡的莫奈灰。

      楼下响起了突突突的声音。黑色刺鼻的尾气弥散在灰雾里。

      批发市场上空浮动着一层淡淡的烟火气。叶城掀开老旧的后备箱盖。后背能看到清晰的肌肉。舒展开来。

      腰窝浅浅。就像一朵隐晦的笑容。

      张歌收回若有若无的目光。

      猪肉店的老板娘脸上浮着一层油腻腻的笑。手上不急不缓地剁着小排。“老张,这帅小伙哪来的呀。介绍给咱家红萍呗。”

      剁肉的刀仿佛浅浅地落在心上。

      脚蹭着石板路缝隙里的黑色污垢。发出浅色原木摩擦粗劣砂纸的声音。

      叶城转头看了垂着头的张歌一眼。刘海在她白净的额头上投下一片意义不明的阴影。

      张长州嘿嘿笑了起来。裹了过脏兮兮的军绿色棉袄。“人家阿城可有女孩在追着呢。”

      “诶。张大哥,来带只老母鸡回去啊。”一个叼着半截玉溪的黝黑男人甩着手迎上来。

      两个男人呵呵笑着。缩着粗壮的脖子。像是喝醉了般的说话。

      明朗的方言夹杂着鲜明的土腥味。蒸腾在二零零八年的黎明之前。

      张歌坐在山河饭店里。对面坐着一个看着刚从大学出来没多久的女老师。

      小县城里的人都在悄悄议论的。

      从一个沿海的大城市来的女老师。

      女老师推了推玳瑁眼镜。手指甲上涂了一层淡淡的透明油彩。

      “张歌同学 。你并不笨,老师相信你如果能跟着老师好好学的话……”

      张歌伸了只手到桌子上 。摸到桌子上蒙着软软腻腻的油污。

      指甲旁的肉刺难看的翻着。张歌很想把那根手指头塞到嘴里咬。

      “你要点什么?”张歌把手指头攥到手掌里。

      女老师一愣,粉红色的嘴唇吐出几个鲜活的字。普通话字正腔圆。“菜单呢?”

      张歌对坐在门口磕瓜子的伙计喊道,“两盘驴肉黄面。”

      伙计懒洋洋地转了半身 。晃荡着白眼站起来 。

      张歌垂下眼,轻轻地敲着油腻的桌面。“这个小县城里的菜馆子。都没有菜单。”

      女老师吃饭的神态和姿势和整个小县城的人都不一样。

      张歌余光里瞟着她。悄悄把翘着的第四根手指头压在筷子上。

      吞下最后一口面。“好。我回去念书。”

      女老师像是松了口气。浓烈的高兴和满足感浮现在她年轻的脸上。

      张歌迎着裹挟着细小沙砾的风。回头淡淡的说,“但是就算我念了书。我的命运还是会和我的父辈一样……

      一辈子呆着这个小县城里。”

      女老师在身后喊自己。细弱的呼喊声掩埋在漫天漫地的风声里。

      本该上高二的张歌用她高一辍学的脑子想,什么时候满天的风沙才能停下。

      什么时候才能留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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