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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风雨桥 ...

  •   2008年8月. 贵州西江千户苗寨. 著名的风景旅游区.

      下车的时侯, 我以为不小心进了建筑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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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常理, 在大巴沿着蜿蜒不断九曲十八弯的山路前进了三个多小时后, 迎接我们的, 名为"千户苗寨"的地方应该是这样: 全用竹兴建的房子, 门口站着头笠布巾身穿特色苗服的少女招手微笑欢迎, 于一片美妙动听的竹笙声中亲手为我们戴上花圈, 然后说出苗族特有的语言问好, 最后客人和主人梅花间竹般手拉手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应该是这样才对啊!!!

      可是我一下车, 映入我眼的画面令我以为来到了绝不烂尾热火朝天深恐投资方撤资拼命赶工的建筑地盘. 接着司机跟我说, 真的是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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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错, 这边是地盘." 司机气定神闲地说.

      红土路明显是重型车压出来的, 一道道车胎纹; 身边络驿不绝满载木材的拖拉机碾过车胎纹喀隆隆地经过, 扬起尘土; 不远处传来电剧剧木的滋滋声; 宛如小山的砖头沙子东一堆西一堆; 有个大叔仅穿着敞开的大马褂露出胸口在用铁铲搅和水泥, 时不时停下手夹着嘴里叼着的烟, 睬住眼睛呼出一圈烟雾; 一只狗警惕地盯着彷佛我们是不速之客; 推着单轮车小跑得活像裹脚小妇人的伙计急刹车再一翻, 哇啦啦地为大叔倒出一车小碎石, 意味深长的"来勒~~"的调使得我怀疑他是不是有当公公或者小二的丰富经验.

      当时我在想我是不是要回家了. 我竟然发现风雨桥的存在.

      "那边才是你们要游玩的地方."随着司机仙人一指, 我们不自主地"哦~"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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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才是像话嘛." 霞女说.

      "我差点哭了." 我说.

      "我以为要睡工地呢." 阿伟说.

      "好美哦!" 秋平忍不住叫道.

      展示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幅足以叫半老徐娘钻入地缝的动人少女姿色------

      群山半围有着金字塔观感的主山, 层层相叠的苗族民居连绵不断排向山顶, 高低错落, 一眼望去皆是气势恢弘的黑色瓦面; 一条碧得透亮的宽约 二十米的玉带河笔直地从主山山脚淌过, 汨汨流向远方, 不时有飞鹭俯冲水面又折回山的怀抱; 主山旁是一片十顷以上微黄的稻海, 风一吹沙沙的细语仿佛熟睡小孩的梦呓; 阳光一照到主山顶的类似寺庙的建筑物, 向山下所有灵魂折射出闪动的光芒.

      这是由无数个精致夺目的火柴盒梯叠而成的画面.

      秋平说晚上要看星星, 霞女说要享受山风入睡, 阿伟则说要尝试苗寨特色美食.

      "洗衣少妇在哪里?!" 我兴奋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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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竖立着一面庄严的战鼓.

      我们的旅途好比年头许愿, 年中又会被另一个愿望吸引, 年尾却得到与前面愿望无关的惊喜.

      就在三小时前, 于山下享用完苗族小菜(原来苗人也会弄广东的姜煲可乐!), 将行李留在下榻的农家, 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立志要进攻主山, 登上山顶前去那座彷佛发光的建筑看个究竟. 九十分钟后我们垂头头丧气迷失在数不清盘旋纷乱的石阶路里------明知道目标立在头顶, 但就是不知如何去到目的地. 一开始我们不懂去, 然后我们不想去.

      远眺山下, 风景很美, 也格外叫人泄气.

      忽然阿伟注意到山的那边出现一支外国队伍往更高处行走. 据目测那五个背着大背包的应该是年轻人. 我奇怪下榻的农家室舍不是都在山下吗? 怎么还会背住大包包上山游玩.

      "我们跟着那支队伍吧." 秋平道, "外国人总是能找到古灵精怪的地方." 这番话令我亢奋起来, 完全忘了前面昂头大呼"不到山顶誓不休"的豪言壮语.

      外国队伍一个劲往苗居后面的路钻, 在了拐个弯后突然消失不见. 我们追上去转角处, 死胡同. "不是那么邪乎吧?" 霞女翻白眼. 我走入巷去, 暗青色的石路带着一种诡异的优雅. 外国人全部不见了, 和消失于空气中没什么分别.

      我赶紧走出来, 有点毛骨悚然. "不然回头下山吧." 阿伟建议. 我想想觉得不妥, 难道那支外国队伍有翅膀能飞出死胡同不成? 于是再次走入死胡同, 小心翼翼踩着生着青苔的石阶. 说是石阶, 其实是由一块块差不多大小的鹅卵石铺路, 石与石之间潮湿且暗哑, 凝固的水泥上爬满苔藓. 迟疑地走前两步, 视缐所及明明已经是尽头.

      一咬牙, 走到巷尾. 触手处是硬梆梆的石墙. 正搜索有没有电影中一碰墙身便会翻转的机关, 一回过头------

      "找到!" 我叫道. 阿伟他们听后从巷口走入来, 恍然大悟.

      因为巷很窄, 不直走到巷尾是看不见巷尾的转弯位有路的. 那是视缐上的死角. 更何况城市的常识不能作准-----要把四块突出来方形的石头作踏脚, 才跃得上约高一米五的转弯位, 以山建寨的奇妙. 过了转弯位是一条石路, 延伸极远.

      再转两个弯, 出现一座面积特别大门面特别新的苗居, 一位苗族婆婆正在门口洒水. 她对我们笑了笑, 右手朝开着的大门做一个欢迎的手势. 秋平立刻翻手上的旅游杂志, 好一会后缓缓抬起头说, 我们无意间来到了苗王的家.

      是的, 苗族的, 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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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王家的大堂潵漫一股古色古香的味道. 木椅木桌瓷壶瓷杯, 墙上是一些深蓝底色说不出名字仿似图腾的布幅. 挂着一竹筒悼念先人, 无文字也无画像. 角落是一面硕大的战鼔. 然后有个外国人从内堂走出来.

      是那支外国队伍的领队, 他和我攀谈起来. 他是英国人, 本来在加拿大读书, 后来转到北京大学中文系, 中文相当流利. 他有个中文名叫天宇, 没有姓.

      又有些别的游客过来天南地北地聊. 这时我才知道, 天宇他们是抄近路窜上来, 山的另一面有一条建得相当工整的石阶路, 大部分游客是由那边上来.

      苗王居所的大堂连着阳台, 属于半悬平台那种, 视野非常阔, 一望出去半个苗寨美景尽收眼底.

      我发现天宇脚上竟然是拖鞋. 他解释道, 苗王家有付费寄宿服务. 正错愕间, 苗王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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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王是从内堂的房间走出来的, 拥有我们想象不到的亲和力. 身穿现代汉服的苗王就像是日常中上有老下有少的中年人, 而且性格相当柔和的那种. 当他微微笑问我们从哪里来在哪里下榻的时侯, 我一时错觉他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邻居大伯.

      他告诉我, 苗王属于嫡传, 仅指西江苗族的王, 类似村长的角色, 现在已经不再行权, 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接着他介绍大堂的那面战鼓, 由于苗族一直没有文字, 以前通讯闭塞的年代, 便击响该鼓召集人族人前来商议事情, 或做作战用途.

      "你可以跟我一起朝拜苗族的先人." 苗王对无名竹筒双手合十微微拜一下, "如果觉得诚意不够, 添些香油以表心意." 他指着竹筒旁边的一个红漆木盒.

      "我能敲这鼔吗?"我问. 苗王连忙阻止我, 说年事已久, 恐怕损坏需要经费修葺云云.

      环顾四周, 瞥见一样令我吃惊的事物. 苗王刚刚走出来的房间, 门没关. 床上被铺跟一般并无不同, 甚至书桌上的东西也很普通. 但奇就奇在太普通了.

      苗王的书桌上, 摆放一整套电腦, 是LCD屏幕. 我的嘴张成O形好一阵子合不起来: 西江千户苗寨, 是最闭塞的地域啊!

      无法想象苗王飙劲舞团的情景. 当然, 这只是我的意淫.

      苗王稍为寒暄下便离开了. LCD屏幕, 付费寄宿, 不能敲的战鼓. 我心内默念. 早在天宇和我聊天之际, 苗王出来之前, 一位颈上挂着相机的的男生游客举起拳头往鼔面砸了十来下. 低沉的"咚咚"鼔声久绕着整个大堂.

      那个人脚上, 穿着一双拖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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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苗王家下山, 夕阳正好西斜. 金色光芒扫红我们四人的脸颊, 映出面前那一片稻海的张扬与朴实并存. 还有第一次如此接近蓝天, 第一次觉得太阳不刺眼不毒辣, 第一次明瞭山风比空调爽得多!

      天宇说, 下山的时侯望向浅河段就能见到洗衣少妇(我特别去打听苗族最重要的事!). 快到山脚时我清楚看到了, 亦证实了天宇讲的拾鹅卵石的居民.

      没错. 西江苗民不种田, 不渔猎. 他们拾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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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像是观看一出皮影戏, 往往你知道影子表达什么, 却不知那个手势要如何做出来. 我看到的, 偏偏是幕后面那十根赤裸裸的手指.

      本来的画面绝不是现在看到的画面.

      我们得到了风景.

      同时失去了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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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去一间绝好的店吃特色菜. 绝好不是指菜肴, 而是景观. 它刚好正对着苗寨主山最有诗意的一面.

      夜幕降临, 群山黔黑. 偏偏主山上每户苗居都点出红灯笼, 无数盏红灯笼飘然勾画出主山的缐条------本来视野由一团漆黑, 变成典雅中带点喜气洋洋, 饶是有趣. 又偏偏当晚是旧历十四, 月亮最圆的一晚, 因此上演一幕精彩的"几百火萤托玉盘"默剧.

      我们四人醉心于这样的意境就餐. 接着服务员向我们拼命介绍他们的招牌菜酸辣鱼头煲. 我们之中有人不喜酸有人不喜鱼, 并不上心, 只是服务员一个劲推荐: "哎呀您想想, 看着三百零六盏红灯笼吃鱼, 多有情调呀."

      "哦?" 我来了兴致, "你怎么知道是三百零六盏呢?" "咋不知道呀, 那山一百零二座房子, 硬性规定每户挂三盏灯笼, 每晚要同亮同灭, 这不是三百零六盏是啥?"

      我似乎捕捉到什么. "那个鱼头给我来一份吧. 对了, 我们今天下车时瞧见这附近有个地盘, 是建什么的?"

      服务员见我点了菜立即笑靥如花: "建苗居呗. 城里人希罕苗族的摆弄, 想赚钱的大老板砸钱收了这里一大段地搞啥妙子苗宿, 模样是苗居, 其实里面空调热水炉啥都不缺. 听说还嫌面积不够大呢."

      "来一份杨梅酒. 再说多一些."

      服务员活像一只出笼麻雀, "您可别看这地段小没搞头. 地方落后人有脑子就得. 俺估计那灯笼都是花钱雇人挂的. 城里人图啥? 图新鲜呗."

      "现在苗民谁去种地啊, 当导游卖纪念品炒特色菜哪样不能混口饭吃, 最笨也晓得捡河里的石头去铺山路, 大老板的钱天天发. 城里人的脚富贵, 不好走泥路, 怠慢不得."

      缤纷红灯笼点缀下, 笔直的玉带河面上, 一只只点着蜡烛的纸船排着整齐的队伍从河的这头移动到那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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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雨桥, 在桥上建廊设亭, 为行人遮风挡雨, 仅此而已.

      令人不解的是, 不知何时, 风雨桥多了迎宾的作用. 更令人不解的是, 风雨桥是侗族的特色建筑.

      什么时侯依山而立的苗族也有风雨桥啦?! 而且还是一条河五座!

      刚下车时我已经注意到了. 只是没想太多, 亦不想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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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服务员说, 这头和那头的工地会建出一大片房子卖纪念品, 当有大型旅行团到来就会举行集市, 到时侯风雨桥将会张灯结彩华丽无比.

      可以想象, 情侣在集市之中失散, 穿过茫茫人海最后两人在桥上重遇的狗血剧情. 恐怕不是在桥上触发剧情? 不要紧, 每隔 一百米就有一座, 怎么走都不会失策.

      生活被我们导演, 我们又被谁导演.

      风雨桥, 为行人遮风挡雨, 仅此而已.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风雨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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