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拾余欢》风根鸢尾

4、渡什么劫

　　招摇镇不大，一街，两巷，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也就一辆四马拉车之宽，已近午时，街巷行人不多，酒肆饭庄外的高悬的酒旗饭幌无精打彩的垂着，迎客的小二也多在店内。其实这里位置绝佳，一面靠山一面向海，虽是暑热之期，镇上却十分凉爽，附近城镇的有钱人常常因这里风景极佳，会来这里租个房屋小院消暑。不过就算是修行之人也大多不愿意在夏日炎炎中行路，故而这个季节鲜少有外来客人，倒是显得略有些冷清。
　　远远的，有两个人从招摇山向小镇行来，看似缓缓而行，却不过片刻街头酒肆内探头向外张望的小二已可看清那二人容貌，一个青衫一个绿衣，身姿挺拔若松的俊美青衫公子身后跟着的像是个小厮，个子小小脸上脏脏的，一双大大的黑眸倒是十分晶亮好看，那眼珠好奇的转来转去，十分机灵的样子。身上还背着个青布包袱，比起他的个子来，那包袱显得有些大，没办法，谁让他是人家小厮呢，想来这么俊美干净的公子可不得个大包袱才能装下常用之物。
　　“凤拾，你身上有银子吗？”此时，那背包袱的小厮余欢忽然想起来，这世间之人是要有银子才可以行走天下的，凤拾却头也不回，脚步不顿，简单的两个字作答：“没有。”从小就在榣山，从未接触世事，师傅对此不太在意，不过皇鸟喜欢唠叨，常和他聊一些关于凡间俗事。所以下山后他倒是在经过一些热闹的城镇时驻足过，也知道凡人用铜钱和银子支付衣食住行，可是他可以夜宿山林，对凡世之物也没有太多的好奇，所以从来也没有需要过银钱。
　　“没有？那你是怎么从榣山到这里的？”余欢无限佩服的盯着凤拾侧影：“出来游历，不用去客栈住住尝尝世间美食吗？”
　　凤拾撇他一眼：“游历为什么要住客栈？”
　　“可是，那些话本、还有修仙者写的行游记什么的，不都说游历就要经世间事看世间人品世间美食吗？不感受世间百态，怎么知道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如何修行？”余欢有些不解，凤拾的游历就是走走路吗？
　　凤拾迟疑地停下脚步，回眸望向余欢，坦诚地说：“榣山上没有话本游历，只有大道经卷、曲乐记载和上古历传，其他就是一些异兽花经的记载画卷。我下山前师傅也只说他要闭关三年，让我自己出山游历，凡间不可动用仙力，否则会有巡界使者施以天罚。皇鸟倒是说过，我需感受世间种种情绪，方可渡劫，不过它也不知道如何感受。”
　　余欢一脸钦佩：“凤拾，原来你可以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啊？！皇鸟，是你们榣山上三神鸟之一吗？它会说话，哦，它是神鸟……”
　　“它不会说话，我和它们待久了，能和它们交流。”凤拾很耐心认真地解释，又将话题拉回来：“所以，你知道怎么渡劫吗？”
　　“让我想一想，我看过的书上好像有，”余欢拼命在脑海中搜索自己看过的那些杂七杂八的话本经卷游记：“对了，好像就是要和凡人一样，过凡人的日子，了解凡人的生活，从山川湖海中感受天地造化，从中悟道。而渡劫，我倒是记得有七情劫、六欲劫和生死劫。七情乃喜怒忧思悲恐惊，六欲是眼耳鼻舌身意。当你将这七情六欲和生死别离种种尽数参破，就算渡劫了。就是不知道仙君渡劫是不是一样，毕竟，我们招摇山上也没住个上神大仙什么的。住最久的琴鬼仙君也只好音律词赋，极少提起过仙界诸事，偶尔叹息一下爱别离什么的。”
　　“七情，六欲，生死。”凤拾喃喃念道：“要一一尝试才可以吗？”手掌翻动，手心出现一枚玉环：“这个，能换银子吗？”
　　余欢接过玉环：“这枚玉环质地清润，按书上写的，应该可以换不少银子的。不过，这个不像仙界的东西，倒像是凡间所有，没有一丝仙力嘛。凤拾仙君你捡的？”
　　“凤鸟捡的。”凤拾不知为什么沉默一下才回答。余欢并未在意，乐呵呵的拿着玉环奔向前面的小镇。
　　纵然余欢博览杂书，也没能在这个小镇上找到可以以物换钱的当铺来，好在他嘴甜会说话，在一个名叫“客来”的小饭庄店小二的指点下，终于找到了一家南北杂货铺子，凭着聪明的小脑瓜子，一枚玉环换回了他认为很合理的一个价钱：二十两银子。凤拾一路沉默，看着余欢和人家打听日常花费，和人家讨价还价，及至坐在“客来”小饭庄，两人面前摆上了几个菜和茶水，他忽然有一种如坠画中的感觉，一切，似乎远离他的生活，都那么不真实。
　　而余欢却大眼骨碌碌转着，好奇的打量着四周，一脸的兴奋，一边凑到他身边悄声说：“书上说了，酒是会醉人的，醉是很可怕的，会乱说，甚至会让人性格暴躁，而且，好酒都在很大的都城里，我们到时候偷偷换着尝，不在这里喝。快尝尝，这可是修行。”
　　凤拾觉得，他没有什么需要回答的，便从容的拿起筷子，开始学习如何在世间修行。茶水寡淡略涩，余欢身为一棵草竟然听完小二报菜后煞有介事地要了一条清蒸鱼、一盘炒青菜和一个招摇山珍，菜上来时，他竟然还有些遗憾，悄声对凤拾说：“原来招摇山珍就是山脚下那些山菇竹笋啊，山珍本意不是山中珍稀之物吗？这些东西哪里就珍稀了。”
　　“炒迷榖清蒸耳河你吃吗？”凤拾抿着茶水，一脸平淡。
　　“哈~呃~不吃。”余欢败下阵来，终于将自己的唠唠叨叨全放在肚子里，几乎将大半菜全吃到肚子里，才心满意足的随意抬袖擦擦嘴，也没注意到凤拾看到他举袖擦嘴时微紧的嘴角，小心从袖袋中掏出锭银子：“小二，结帐。”还有点小得意的小声对凤拾说：“书上就是这么说的。”
　　小二接了银子，掌柜称了银子，从柜上取出一块小的并几十个铜钱递给小二，小二拿回来递给余欢，好心说道：“这位小哥，不常出门吧，出门在外还是准备些小钱，你家少爷像是个读书人，这路上还是要多加小心。”
　　余欢觉得，书上果然说得很对：不游历不知世间事。看再多书，也许还不如一个小二懂得多，他们果然遇上劫匪了，起因，却不是因为他的银锭子，而是他那个大包袱。
　　吃完修行的第一顿饭，经过讨论，其实是余欢单方面决定而凤拾并没有反对，行路时，可以走快一些，遇到好看的好玩儿的，就停下来。也是这时，凤拾才知道，余欢走路极快不是因为用了法术，而是在他还是一棵草的时候狌狌族的长老曾以精血浇灌，所以有了狌狌一族行走如风的能力。
　　离开招摇镇，人烟渐少，又是日头正高时，纵是仙君，也未必就喜欢被这烈日晒着，于是两人看四下无人时，加快了脚步，一路翻山越岭向小华山方向行去。
　　行至日渐西斜，一处高山瀑布引起了余欢的兴致，瀑布极高，水帘如白缎，在日光下泛着出些带着夕阳晕色的七彩之光，瀑布下是一片竹林，竹身粗大，竹叶在瀑布带起的风中轻摇，十分的好看。余欢和凤拾商量，觉得今天已走得不少，不如就在这里歇一晚，明日再走，毕竟，修行中六欲可有‘眼’一说，那好的景致，可不就是用眼睛来欣赏的。凤拾觉得余欢说的都是道理，余欢说什么，他只负责点头就好，连话都不用多说，甚好。
　　两人在这里观景，却不想被人观了景。
　　这座小翼山因山如大鹏展翼而得名，两侧是高大山峰，险不可攀，只有山中一条伴溪小路可以行走。山中住着一群山匪，也不算穷凶极恶之人，但凡想从此经过的穷苦人，交上几个大钱便可经过，可是遇上有钱人，这些人可是手下绝不会留情，一定是搜得底掉，扔几个大钱让人不至于饿死途中。官府也来剿过，这些人在山中挖了些山洞藏身，官兵常常无功而返，反正这帮劫匪也不伤人性命，便也不太使力去剿杀。
　　而此时，有两个山匪探头探脑的在竹林内望着瀑布边那两人，一个圆脸的说：“富家公子吧？还带个书童。”另一个瘦削脸有些犹豫地问：“会不会是两个书生啊，你看那个高个儿的，多斯文，老大不是说过，书生有学问，可不一定有钱。”
　　圆脸探探脖子：“不像，那个小个子不像书生，你看他背的那个包袱，多大啊，肯定有不少的细软。平常人家谁背那么大的包袱，肯定是个有钱人家好享乐的读书公子。”
　　瘦削脸立刻被说服了，他也没见过谁背那么大的包袱在路上走的：“对，不坐车肯定是想装穷人，咱兄弟多聪明呀，走，叫人去，晚上就劫那个包袱。”
　　瀑布前的凤拾瞄了一眼心虚的余欢和他身上那个硕大的包袱：“我不可以伤凡人，若他们人多，咱们是走还是留？”
　　余欢却忽然挺直了腰背，有点兴奋：“劫匪也是劫吧？当然留下来应劫啦，别担心，我可以匿身自保，你把他们打晕，我施迷榖法阵让他们在里面睡一晚，就算是小惩罚，不伤他们性命，好不好？”
　　看着那张似乎永远没干净过的小脸上一双闪烁着光芒的大眼睛，凤拾有些郁闷的发现，他不知道怎么拒绝余欢，只能抿抿唇回身盘坐在一块大石上，闭眼，清心。

作者有话说

　　隔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