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烂漫》玛雅人

1、香松

　　念初一的时候，我什么目标都没有，脑子里整天胡思乱想，想的都是和学习没有关系的东西。

　　比如，某个沉默严肃之人在想什么，某个人的抽屉里藏着什么东西，女学生的长发，女教师的胸部等等，具体存在的事物等等。

　　我的眼睛如照相机一般，把周围世界拍下来，在脑子里具体思考，也因此我有了思考抽象事物的能力。

　　就是因为缺乏集中个人全部注意力的抽象思维，我初中的时候，对学习丝毫不感兴趣，成绩排全班倒数。

　　我的同学们一个一个处在强烈的精神压力之中，视学习为精神寄托，而我自给自足知足就已经够快乐了，不需要学习这种东西带来的乐趣……七年以后回忆起来还是蛮可耻的。

　　初中的大多数日子，虽然我没胆子逃学，但是心里已经在逃学了，我幻想自己坐在摩天轮上，看着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我幻想自己在一大片樱花林中嬉戏，幻想自己和女生亲吻，幻想自己有一天和亲爱的女孩子结婚，有自己的小孩子……虽然梦醒来以后，还是面对冰冷冷的30分试卷。

　　初一的我，还是小孩子，因为什么都不懂，所以只从好的方面思考问题，看不到任何阴翳。

　　我总是在微笑着，笑给同学看，也笑给自己砍，她们一定都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发笑吧，就算在心里说「这个人真是个笨蛋」，也不算是理解我发笑的真正原因哦，我之所以笑，只是为了表达我「100%的愉悦」而已，我为自己的美梦以及别人的幸福而露出会心的微笑，也想用笑容去打动一脸严肃的同学们。

　　有的女生确实是领会了我的意思，并回了我一个笑容，于是，我愈发得意忘形起来，甚至上课的时候和她们传纸条，被老师点名批评。

　　为什么我要将自己不成熟的过去暴露出来呢？可能是近期受了一些青春小说的影响的缘故，我想模仿小说风格从过去的回忆中寻找「天真无邪」这种东西。

　　七年后的我，已经20岁了，是一个随时想放弃人生，所以不得不随时努力振作起来的普通人。

　　除了幻想以外，我什么都做不到，初中的如此，现在亦是如此，失业在家，没有勇气去找新工作，没有勇气去交新朋友，没有勇气去和社会上的人一同去实现某个目标，无法克服自己的缺点，一想到别人瞧不起我就害怕得想要逃走……到头来还是将自己的错误推给别人。

　　我越是沉溺在抽象世界里，在抽象世界里待的时间越长，就越不可能解决得了实际问题，简直像是目的地在南方，偏要往北走，并且坚信一直走下去一定能到达目的地一样。

　　正因为我很聪明，所以才编制了无数聪明的谎言，让我去沉溺幻想世界，逃避现实世界。

　　但是，我不后悔，因为幻想世界的价值永远是高于现实世界的，我情愿去看一本小说，也不愿去看仗势欺人的电视剧、综艺节目、电影，也讨厌音乐。

　　我越来越讨厌现实世界。

　　但是，七年前还在念初一的我，就没有这么厌世了。

　　冬天里的一天，我因为不想上学，谎称不舒服，让妈妈打电话给学校，给我请了个假，表面上是请假，实际上是逃学，我开心的不行，想用存下来的压岁钱去逛商场。

　　然而在商场里，我竟远远看到了我的同学花泽香松，更让人慌张的是，她竟然向我招手，小跑了过来。

　　「要不要陪我一起买东西？」

　　「好啊。」

　　我没有片刻思考，就答应了下来。

　　「远平，你今天也请假了吗？」

　　「是啊，感冒。」

　　「我也是。」

　　我们同时笑出声。

　　香松她成绩也是垫底，只比我高出两个名额，我想知道她是出于什么理由放弃学习的。

　　「纯粹是因为累，作业什么的一写就错，所以索性不写了。」

　　「那么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去厂里打工呗，早点打工赚钱也挺好。」

　　「这么说，以后我也得和你一样了。」

　　「要和我在一个厂里打工吗？我很欢迎哦！」

　　「就是指这个！」

　　我们越聊越觉得性格合得来。

　　「远平，你有没有思考过一个问题：人活着究竟什么意义？」

　　我惊异于香松居然会思考这种问题。

　　「人活着就是为了享受美好的生活。」

　　「什么是美好的生活？」

　　「就是什么都触手可及的生活吧。」

　　「既然如此，为什么班上的学生总是绷着脸在写做题呢？学习并不是快乐的事情吧。」

　　「对他们来说是，我只能说她们可以把痛苦转化成快乐，因为得了高分而开心，对她们来说就是触手可及的快乐。」

　　「人们都说快乐总是在磨难以后，像我们这样的孩子还没有品尝过苦难就开始享受快乐，会不会被上天惩罚？」

　　「哪有那么严重，香松，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会保护你。」

　　这句话只是我随口说的，不知道是否会在香松的心中泛起涟漪。

　　作为一个男人，保护女孩子的心与力还是有的，但是，只见香松摇了摇头。

　　「不，还是让我来保护你吧。」

　　简直在这告白以后被告知「我也喜欢你」一样！

　　我面红耳赤，而香松则平静得许多，就像是比我考虑得要多得多，可以依靠的大姐姐一样……我们明明是同龄人啊。

　　「肚子痛。」我捂住肚子。

　　「大概是因为昨天冷水喝多了……」

　　「都已经是冬天了，你怎么还喝冷水呢！要不要去厕所？」

　　「不，我还直接回家好了……」

　　就这样，我和香松的第一次约会，以这种近乎搞笑的方式结束了。

　　从那次闹肚子以后，我每次喝凉水都会腹泻，身体变得特别虚弱，我害怕自己患上了什么恶性疾病，但是至今也没去医院检查。

　　香松身上所散发的独特魅力，让我难以忘怀，像七月的骄阳，像烈性酒（我没喝过），像巧克力，像鬼魅的妖精，虽然她没做过什么过分的行为，说出什么过分的话，但是我觉得从她身上嗅到了隐藏着的不良少女的气味，让我向往。

　　如果说不良少年的标志是烟、酒、友党、叛逆、暴力，那么不良少女的标志就是孤独的灵魂，以及对打破禁忌的向往。

　　人之人间是相互吸引的，如果强行切断缘分，就是耻辱，我是这样认为的。

　　第二天又是普通的上学日子，虽然上学让我痛苦，但是能再见到香松那也挺不错。

　　第二天，我坐在学校的天台上，看着近似雪白的蓝色天空。

　　「要吃面包吗？」

　　那是一盒圆圆的红豆馅面包。

　　我不喜欢红豆馅，但是也不能拒绝。

　　「香松你喜欢红豆馅吗？」

　　「不喜欢，但是非要选择‘不喜欢’的回味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这个世上有太多‘不喜欢’的东西，除了坦然接受，获得益处另外别无选择，比方说，我决定要好好学习了。」

　　香松的觉悟总是比我要深刻的多。

　　「英语……你看的懂吗？」

　　「看不懂，但是英语以外的科目好好学习的话，也能考上高中。」

　　可是，香松昨天才说要和我一起毕业以后去工厂打工的。

　　「人应该决定一个目标，然后活在当下，就算我确立一个‘想要打工’的目标，现在也应该好好学习，因为现在就身处在学校里，学习要比玩给铅笔、橡皮、涂鸦什么的有趣的多。」

　　这话是说的一点没错，人不能总是看结果，忽略追求结果的过程。

　　如果香松努力学习后学习后中考考了还算不错的分数，却执意要去工厂打工，那才让人惊异呢。

　　「远平，你要怎么办？」

　　「我也要好好学习。」

　　「你不行的，太过依赖别人。」

　　我仿佛被浇了头冷水。

　　「学习是为了自己而学，而不是为了别人而学，如果一个人不认可自己的话，什么事都办不成。」

　　听的不太懂。

　　「就是说要有独立思考、战胜挫折的能力。」

　　从那以后，我又拿起了一题也做不来的练习簿，不过最终放弃了。

　　香松的成绩开始直线上升，甚至于每次考试以后，老师都会拿起香松的试卷，点名表扬。

　　我为自己伤心的同时又为香松开心，果然她的觉悟和我完全不同。

　　完全看不懂题目，就像外国人看不懂日文一样，想努力又找不到任何努力的方法，我感到寝食难安。

　　最终，还是到了央求香松教我学习的地步。

　　初一秋季的一天，秋树来找我。

　　「远平，你看动漫吗？」

　　小野秋树是扎着单马尾的女生，脸很可爱，喜欢穿橘色的衣服。

　　「当然看。」

　　「我推荐一部给你，是还在连载的《四月是你的谎言》」

　　「好吧……」

　　正好，那天是香松邀请我去她家玩的日子。

　　我把秋树的话复述给了香松。

　　「那么，就在我家电视上看吧。」

　　第一次来香松家，我的脑袋里蹦出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念头，但是又难以转换成语言。

　　屋子里只有房间点着灯，在昏暗的客厅只要站在中央站就可以看的马路上路灯橙色的灯光。

　　「真是绝景啊。」我不禁想。

　　之后，香松在明亮的房间里写作业，我在昏暗的客厅里看电视，那部动漫明明很精彩，我却因为内心紧张，一点也看不下去。

　　隐隐地感觉到，我想从香松身上获得什么东西，如果得不到的话，内心就一刻也不得安宁……究竟是什么呢……

　　「远平，吃晚饭了。」

　　香松从厨房里端出刚加热好的饭菜，端到桌子上。

　　「好厉害，自己做的吗？」

　　「不，爸妈留下来的。」

　　「香松，我下回要来的话，你会欢迎我吗？」

　　「当然了，只要你不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带到我家里。」

　　「当然不会带宠物来的。」

　　「远平，你喜欢看言情剧？」

　　「嗯，喜欢。」

　　「那部动漫我看过，讲的是薰帮助公生振作起来，一起演奏音乐的故事，薰是小提琴手，公生是钢琴家。」

　　「你这算透剧。」

　　「才不是呢，这部剧精彩的地方不仅仅是剧情，还有大量心理描写，女生有心理描写，男生也有心理描写，所有人的梦交织在一起，改变了现实。」

　　「梦是可以改变现实的，美梦可以让现实变得更加美好，噩梦会让现实变得更加糟糕。」

　　「太过理想化了吧。」

　　「就是因为改变现实这个结果已经发生了，所以我才这么说，一个人不会做梦可不行。」

　　人与人之间的相爱，本来就像是一梦。

　　「确实，太过理想化也并非是一件好事——吃过饭要不要去逛街？」

　　「好啊。」

　　步行街上灯光透明，不少人在摆地摊，卖杯子、花、玩具、服装、饰品一些东西。

　　「香松，你们两个……」

　　我忽然听见秋树的声音。

　　「远平他是我表弟。」

　　「真的吗？」秋树表现出深深的疑惑。

　　「决定是真的，秋树，你也来逛街？」

　　「酒席刚才才结束。」

　　我反而觉得秋树是一眼看穿谎言，因为我们两个性格并没有哪里相似的地方。

　　「那个，我白天说的动漫你看了吗？」

　　「看了，不怎么好看。」

　　「三个小时以前我才看完结局，薰她去了天国。」

　　我感到惊异，香松所说的那样美好的爱情故事，竟是以这般沉重的结局收场……

　　「真的吗？」

　　「真的。」

　　「你算是剧透了，最后一集我还没看呢。」

　　「如果，薰活下来就好了……」

　　听说结局以后，我愈发好奇，把《四月是你的谎言》从第一集看到了最后一集，哭的稀里哗啦。

　　「绝望从希望的深处诞生」我开始思考起这句话本身的含义，除了物极必反的意思，还表示越是追求极端，失败的风险就越高，而我刚好处在了一个平衡点，不，说白了，我就是难以取胜，犹豫不决。

　　几天以后我的一个半夜，有个年轻人在我家对面的酒店窗子上跳楼了，有生以来第一次看着人的生命在眼前消逝、死亡，我感到了窒息般的恐惧。

　　「如果人的一生只有七天，你要怎么办？」有一次，香松她向我提出一个问题。

　　「那当然是加紧时间，去做完自己想做的事。」

　　「远平，你就按自己的想法，去做最想做的事情吧，一个人不论早年的时候都么叛经离道、不诸世事，也终究会走上和大家一样正确的道路。」

　　我唯一的愿望当然就是陪在香松身边。

　　然后过了七年，香松的话如同预言一般一一实现了。

　　香松她中学毕业以后选择了升学，我选择了在工厂打工，因为太久没有见面，感觉不太可能在一起了。

　　香松她是爱人，更像是似爱人的朋友。

　　夏天的一天，我在手机上浏览网页，看到了有关《四月是你的谎言》的讨论贴子。「时间过得真快啊！我看这部动漫的时候，还是初中生。」

　　看来，是和我差不多大年纪的。

　　「能写出细腻的心理描写的都是神作。」再赞成不过。

　　「薰，对公生来说是铭记一生的恩人吧。」

　　恩人？确实没错。

　　说起来，香松她也是我的恩人吧，在什么都不懂的那个年纪，愿意做我的朋友、爱人、老师，鼓励我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那时的我也对香松崇拜到了极点。

　　老师……引导者……挚友……崇拜的人……爱人……初中的时候，香松她一直走在我前面，我如影随行……

　　「梦是可以改变现实的，美梦可以让现实变得更加美好，噩梦会让现实变得更加糟糕。」和香松在一起的时光，竟没有一丝阴翳，灿烂美丽如同阳光。

　　「远平他是我表弟。」

　　就算是七年以后回忆起香松，我也找不到任何讨厌她的理由，她是让人只会露出会心微笑的女孩——我，佐藤远平永远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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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愿意是急流》
　　裴多菲

　　我愿意是急流，

　　山里的小河，

　　在崎岖的路上、

　　岩石上经过……

　　只要我的爱人

　　是一条小鱼，

　　在我的浪花中

　　快乐地游来游去。

　　我愿意是荒林，

　　在河流的两岸，

　　对一阵阵的狂风，

　　勇敢地作战……

　　只要我的爱人

　　是一只小鸟，

　　在我的稠密的

　　树枝间做窠，鸣叫。

　　我愿意是废墟，

　　在峻峭的山岩上，

　　这静默的毁灭

　　并不使我懊丧……

　　只要我的爱人

　　是青青的常春藤，

　　沿着我荒凉的额，

　　亲密地攀援上升。

　　我愿意是草屋，

　　在深深的山谷底，

　　草屋的顶上

　　饱受风雨的打击……

　　只要我的爱人

　　是可爱的火焰，

　　在我的炉子里，

　　愉快地缓缓闪现。

　　我愿意是云朵，

　　是灰色的破旗，

　　在广漠的空中，

　　懒懒地飘来荡去，

　　只要我的爱人

　　是珊瑚似的夕阳，

　　傍着 我苍白的脸，

　　显出鲜艳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