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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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你醒啦？”轻轻巧巧的女儿声在小院东厢房中响起，“我刚准备看你一眼就去睡。”
床上黑衣男子努力睁开眼睛，许是阖目太久，初初睁眼他有些不适应室内的亮度，眯了眯眼。“我……在哪？”他的声音嘶哑，犹如村中干涩的磨石。
“你躺了好久，身上的伤都要好啦，我还在犯愁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呢。要不要坐起来试试？”女子声音清俏，随着一阵清脆的银铃声，一双微凉的手覆上了他的额头，而后又穿过他的后颈用力将他扶起。
柔软舒适的枕头被立起垫在他身后，他看向床前人——细长眉毛、双眼明亮，勾起的嘴角昭示着她的好心情。然，“你是谁？”他问。
范若若愣了愣，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没发烧呀……”她看着燕小乙拧眉看自己，神情不似作假，心中忽升腾起一个大胆的想法：“你知道你是谁吗？”
她看着燕小乙苦思良久，然后茫然抬头看向自己。范若若与他四目相对了一会儿，一伸手，指指他指指自己：“我俩成亲了你还记得吗？”
床上人神色更添茫然，不知是不是往时常思虑的脑子突然空了许多，连素来狠戾的双眼都变得圆而无害了起来。
范若若想了想，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你……还记得这是几吗？”
“……一。”
“这呢？”她又伸出两根手指。
“……二。”
“那你能从一数到二十吗？”
“……”
范若若看着燕小乙的眼神变得无奈，不禁咳了两声，自己为自己找了个台阶：“看看你还记得什么嘛……”她转身到桌边倒了杯水，小心地将杯子放到他口边，“先喝点水润润嗓子再说。”
迷茫的燕大都督好说话多了，让喝水就喝水。他还想自己端，被范若若摁住了手——在床上躺了那么久，她都不知道他对自己的肌肉还有多少掌控度，万一把水洒了她还要给他换被子，大晚上的可太折腾了。
她喂着燕小乙稍抿了两口水便将茶杯放到一旁，然后坐到他床边继续问：“你还记得什么？”她想了想，又不死心一般重新问了一遍，“我俩成亲了，你真的不记得了？”
她看着燕小乙摇头沉吟到：“很多都不记得了，比如我是谁、你是谁、我的过去，都不记得了。”
范若若上下打量了燕小乙几眼，伸手从他床头拿出一本自己最近在看的话本，随便翻了一页递到他面前：“字还认得吗？”
燕小乙垂眸看了一会儿面前的书：“都能看懂，而且……”
“什么？”
“这人写得不太好。”
范若若：“……看来文学水平没有下降么。”
“所以我是谁？”
“你呀……”范若若看了他一眼，撅嘴道：“你是我夫君呀。”
“那，我叫什么？”
“燕小二！”
“燕小二……”他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烛影摇曳，他的眸中明暗莫辨，却没有提出异议，“那你是谁？”
“范若若。”
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然后道：“我好像知道是哪三个字。”他看向范若若，“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这个若若，是吗？”
范若若脸上泛起浅浅的粉：“失忆了还会提高文学素养的吗？”
“……”
“好啦，不逗你了。”范若若看着他默然看着自己，掩唇一笑，“我们现在在青州城里，我是一个大夫，有一间小小的医馆，你是我夫君，每天都会帮我打下手，我们现在在医馆的后院。记住了吗？”
2.
“我买菜回来啦！”
傍晚，扎着蓝底白花布巾的女子挎着菜篮高高兴兴地跨进院门。院中男子束着发，腰间一条布腰带，正在砍柴。女子一看到，忙上前趁他垂下手时要将斧头夺过来：“你大病初愈，我让你先做点简单的运动，不是让你干苦力的。”
身形高大的男子低头看着细细瘦瘦的的女子，并未松手：“我看柴房里还有柴没劈，想着现在有空……”
范若若没抢过来斧头，这人哪怕躺了这么久怎么还这么有劲，她索性将菜篮子放到一旁的木墩上，一只手抓着斧子一只手松他的手指：“那也不急这一时，你先休息好了，回头可多活让你干呢。”
“你的手有茧子？”
范若若掰他手的动作愣了愣，下意识地要将手收回，干笑应了声“是”。
“为什么？”
他的眼睛盯着她，仿佛这是一件很大的事。他一盯人，仍是如鹰一般，范若若被他盯得收回了手，扁扁嘴：“学医么，都是要有茧子的。”
“位置不对。”他看着范若若将手收回身后的动作，复述了一遍，“茧子位置不对。”
“我病时柴是谁劈的？”
“我呀。”范若若扁着嘴，“里里外外都是我在忙活。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习惯啦。家里就我们俩，要干的活不多。你之前躺着，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既然我醒了，那这些事以后都交给我。”
“应该是‘等你好了，这些事都交给你’，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呀。”
“嗯。”
3.
“你在干什么呀？”
“帮你煎药。”
“自己的药自己熬，熬焦了也要自己喝哦。”
“嗯。”
“不对，我刚才是问你在干什么！”
“煎药。”
“那你的眼睛呢？看什么呢？”
“看鸟儿。”
“鸟儿？”
“嗯，我好像……对声音和动着的东西特别敏感。我会下意识去捕捉它们的动态，仿佛那些会给我带来什么信息。我以前……是做什么的？”
“……帮我打理后院的呀。”女子绽出一个笑，看起来没心没肺似的，“是不是在床上躺久了，感官得到了增强？”
“……不知道。”
4.
“今日不坐诊吗？”
“开了半日门都没人来，想来是因着雨太大了，索性就关门啦。”
夏雨如瀑，屋檐上滑落水线串成珠帘，这是闷了几日后一场酣畅淋漓的雨。范若若站在廊下看着这一片放肆的雨幕：“下完这场雨，该可以凉快半日了。”
“嗯。”他淡应了一声，“只可惜衣服忘了收，白洗了。”
“什么？？？”范若若大惊，却一眼正见他含笑的神情。“你骗我？”她看着他眼中的笑意愈发明显，“好啊你，都学会骗人了！”她伸手掐住他的胳膊，没舍得使劲，虚虚一拧。
她未舍得用力，他倒是上道，笑称“夫人饶命”。
“不、不许油嘴滑舌的！”她收回手，纤长的手指一戳他胳膊，别别扭扭地轻哼到。
5.
“你在想什么？”夏夜，小小院落中摆了两张躺椅，范若若窝在躺椅上看着天上繁星。以前兄长曾与她说过，不同的星星组合在一起有不同的形状、不同的名字，然她除了北斗七星外，旁的皆记不住，只能看着这星空天马行空地想着那几颗星星能合成一个图案。
“在想我为何会失忆。”
“你好奇吗？”
“好奇。”
“我如果说你是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头了你会信吗？”
“……不信。”
“好吧。”她低低地应了一声，看着星空，叹了口气，“我本是大家小姐，因为不能说的原因，我俩被人追杀了，途中你为了保护我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我俩在一片乱战中滚落山崖，反正就是没死成，我把你拖到临近的村庄治了好久，等你身体差不多好了，才找了辆车把你搬到这里来的。”
“所以……我们俩是私奔？”
“明媒正娶的！”
她撑起身瞪了他一眼，燕小乙识相的换了个话题：“那你家人呢？”
“他们？他们在家里呀。”
“他们不知道你在这？”
“知道呀。”
“那……我们为何被追杀？”
“因为我哥惹上事情了，追杀的时候刚好遇上山贼劫财，三方乱战我们趁乱逃脱，兄长寻到我们后便把我们安排在了这里。这里离家远，不容易被牵扯到。”
“我……以前是什么身份？门当户对，我起码是个官身？”
“……就是帮我看着医馆的么。”她从躺椅上起身，“今天有点困，我先睡啦。”
6.
“你进我房间干嘛呀？”
“我们不是结发夫妻吗？”
“啊？”
“夫妻不该共枕吗？”
“那，我不是怕压着你伤口么！”
“可是上回你说我已经大好了。”
“伤、伤筋动骨一百天么！”
“你骗我？我们不是夫妻？你是谁？”
“……我没有！快睡！”
……
“睡就睡，你伸手干什么呀？”
“不能抱着夫人睡吗？”
“这……”
“你骗我？”
“我没有！那你老实点！”
“还能不老实？”
“……快睡！”
“好。”
7.
“哎呀，又散了，再来再来！”
……
“呀，这绺没束进去，下次一定能好！”
……
“是不是有点紧？你的头发疼不疼？”
……
“这回不扯得头皮疼了吧？我就说我会帮人束发的！”
“夫人，我怀疑我二人以前感情不甚好。”
“啊？”
“夫人不跟我同床共枕，也不会束发。”
“才没有！”
8.
“燕小二！你看！我去裁缝铺定的衣服做好啦，用我哥的话来说，这就是‘情侣装’！”
“嗯。”
“你怎么不说话呀，是不是不喜欢？我挑了好久的料子和花样呢……”
“没有，好看。”
“我就说嘛，我可挑遍了全城的铺子！”
“我是说，你穿上定很好看。”
9.
“我又回来啦！你在干嘛呀？”
“等你回家吃饭。”
落日余晖暖庭院，男子拉起女子的手，斜阳将两人影子拉得细长。
“今天做了你爱吃的菜。”
“什么什么？”
“先洗个手洗把脸。”
“是点心吗？还是鱼？清蒸？糖醋？还是粥？粥你能吃饱吗？”
“再猜猜？”
“我猜你吃不饱。”
“不是这个……”
10.
“若若，我以前是做什么的？”
“……帮我忙呀。”
“我今日在家中发现了一把长弓和一个箭筒。我觉得我对它们十分熟悉。”
11.
“怎么啦，想喝茶吗？”市井气满满的小街，范若若挽着燕小乙正四处闲逛，身边人忽放慢了脚步，她疑惑看去，见他正看着路边的一家小茶馆。
茶馆里稀稀落落坐了几桌人，两人进去时范若若正听堂中央那说书人一拍醒木，说到大将军千里奔袭直捣敌方大营的桥段。她看着燕小乙专注的神情，小声问：“你很爱听吗？”她试探性地说，“这家说书说得不好，都没几个人听，要不我们换一家？”
“不必。我好像不是喜欢听书，只是想听将军的故事。”
12.
“你要出门吗？”
“嗯，想出去买两本书，顺便买点菜回来。”
“买什么书呀？”
“兵书，史书。”
“什么？”
“我好像……很喜欢看打仗的故事。”
13.
“燕小二！睡觉就睡觉，动手动脚干什么？”
“夫妻之间，不该行夫妻之事？我二人，是不是未有夫妻之实？”
“什、什么话，自然是有了，大、大婚那日，就、就那什么了么！”
“当真？”
“当真！”
“那你紧张什么？”
“我、我没有！”
“不必勉强。”
“我……”
“睡吧。”
“啊？”
“睡吧。”
……
“其实我……可以的。”
“无妨，夜深了，睡吧。”
14.
“你又要出门呀？书又看完了？”
“嗯。”
“外边在下雨，要不改天再去吧？”
“若若，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
“……是。”
“什么事？”
“你觉得住在这里怎么样？”
“很好。”
“但不是你熟悉的地方对么？”
“……”
“罢了。你帮我把铺子大门关上，我给你讲个故事。”
15.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高门大户的小姐，喜欢上了一个朝中重臣。重臣是武将，手中精兵十万，小姐的父亲是文臣，位置也不低。都说门当户对，若只看官阶，自是对的，然那重臣于朝中无亲无故、手中又有兵，天子是不会给他添一份朝中氏族势力的。”
“且……自古政斗，只有阵营，哪有私情。他忠心于他的阵营，和小姐家的阵营相对，小姐一点都不敢透出去。若非后来她意外捡到重伤的将军，怕是此生皆无缘。”
“不过这一点缘也是她强求来的，不是她的便不是她的。纵她强求她也睡不安稳，她知道他不属于这里，她用谎言将他骗下，然谎言如何能长久，她又如何能看着翱翔于宇的雄鹰被锁于方寸牢笼碌碌终生。”
“哪怕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的骨子里还是那个举世无双的将军。”
“他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她。”
“一点浅缘，尽是强求。”
“他，会恨她吧……她把他拘在这个小地方，不告诉他真相，只因为她的一点私心。”
“若若，别喝了。你……别哭。”
15.
“头疼。”
“昨夜喝那般多，今日头疼也是有的。”
“昨晚……我说了什么吗？”
“……没有。”
“真的？”
“……”
“说话就说话，不许亲，好好说话！”
16.
“我回来啦！我买了螃蟹，秋蟹肥美，我们今晚吃螃蟹么？”
“咦，人呢？”
“若若小姐。”
“……你……”
“若若小姐。”
黑衣银冠的男子如夜枭般站在东厢房门前，飞眉入鬓，气势如山。
“你，你想起来了？”装蟹的陶罐摔落于地，范若若看着这个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努力扯出一个笑，“燕大都督。”
“你要走了么？”她问。
“嗯。”
“……祝安。”
“燕某日间已联系上旧部，现下不过想等若若小姐回来，问若若小姐一句话。”
“什么话？”
“若若小姐先头说的话，还作数吗？”
“啊？”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还作数吗？”
“……我说作数就作数么？”
“嗯。”
她的面颊染上晚霞，看着他走到她身前。她还未回答，燕小乙已俯下身将她揽入怀中：“我知道了。”
“我走后你要回京都吗？”他问。
“许是要的。”
“等我。”
“嗯。”
“让李弘成离你远点。”
“嗯……啊？”
17.
“若若。”
“哥，你怎么来了？”
“若若，太子登基，燕小乙该可以回京了，我在监察院听到消息说征北大都督这回要回来请旨赐婚。”
“姐，你脸红什么？”
“范思辙！”
18.
“夫人，我回来了。”
19.
“夫人，这回可能全了夫妻之事？”
20.
“叫夫君，叫夫君便让你睡。”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 9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