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团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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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国沧州城，大庆北疆，与北齐遥相峙立。两国边界线除广袤草原外，还有绵延山川，故沧州城春夏之际也算得上青翠绕城。然时下业已入秋，寒风北下时，大庆首当其冲的便是北面的沧州。故此时草色焜黄，树叶凋零，已不可见其夏日风光。
天色犹暗，空寂的草原与山岭交接处，却缓缓行着一粗布麻衣之人。这人牵着一匹马，马背上驮着两个半空不空的行囊，戴着宽大的连衣兜帽，让人看不清其容貌。
时南庆北齐已停战许久，商贸互通，两国百姓来往边境较之从前方便且频繁了许多，然这一时刻走到这远离大道之处的人仍是寥寥无几。这人烟罕至之处，来人却显然是位常客。其牵马而行，在无灯无月的行程里，每一步都走得缓慢而熟稔，如同曾走过千百次一般。
他行至一处山脚，从马背行囊中取出樵夫常用的镰刀，转而上山。
此时暗沉天色将将调入一点轻白，将夜色抹开，他便就着这点天光，以手中刀除路上枝，向山上走去。
他走得不快，当他到达终点时，呼出的气已不再凝成一团白雾。阳光将寒气驱开，他将马栓到一旁树边，揭下兜帽，看着面前落满金色树叶与枯枝的坟道了一声：“我来了。”
兜帽揭开，露出女子的容颜。
范若若熟练的捡起落在地上的枯枝，闲聊一般问道：“你近来过得如何？”
空荡的树林除了遥远的寒鸦，无人应她，然她仍在说。
“我最近过得挺好的，前些天慎独去围猎，给了我好些好皮子。”她说着，走了几步，又弯腰拾起一段残枝，“小箭年岁渐长，箭术愈精，先时那位先生直言已无有可教，故而这些日子我问过兄长后，又为他请了位新的先生。”
寒风穿林，她走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轻微声响，“新先生姓林，单名一个卫字，不知你认不认识。他竟……是你的旧部。”话至此，林间突然安静了下来，只马儿响鼻声中，似有一声轻轻的抽鼻声被风吹去。许久，她方才又说：“我见过林先生箭法，确有当年长弓营的气势。他虽已归隐山林多年，谈起你时……仍面有敬色，口称大都督。”
清秋阳光透过交错树枝，在地上分割出清晰明暗。她终将枯枝拾尽放到一旁，而后慢慢地走向那座孤坟。脚上若有千斤重，足下枯叶轻响如冰面轻裂，她终是走到了近前。
金叶覆盖之下，黄土所掩之处，便是他栖身之所。
范若若敛了敛眸，总多年，她眼中涩意仍难止。千般思绪翻滚，幸得远处一声号角分散了几分她的神思，她极目而眺，见远处北大营有炊烟袅袅。“你看，他们又要操练了。”她扯了扯嘴角，做出个笑的表情，整理了一会儿情绪后，方才坐在他旁边为他清理起杂草与枯叶，“南北战事歇了多年，我先时有幸，得见一回，总觉得北大营的兵不如我们那会你带的凶了，不知你看了这些年，是什么感觉。”
“你眼神好，此处虽远，我难看清，你总能看得清罢。”她又笑了笑，像是想了什么开心的事，眼神中透出几分怀念，“以前没想过会有这天，问了你那么多问题，也没问过这个问题，这处还是我自作主张为你挑的，冷清了些，却是能看到北大营较安全的一处了，也不知你会不会不喜欢。”
沾满土灰的手指将几片叶子拨下，她眉目温柔，“等我将小箭养大，就来陪你。征北大都督换了这么些人，我仍觉得，当属燕姓配上大都督这个官职最是上口。”
“不过。”她与“他”并肩而坐，望着寂寂草原，“如果轮回簿上轮到你了，便不必等我。兄长说福难守恒，你此番吃尽了苦，攒下的福报到下回，便可平安喜乐。”
她自这般边絮絮闲谈边打理荒墓，入夜前便已收拾妥当。此处两国交界，入夜不便点火，好在她已然习惯，只就着夜色倚碑而坐。
十五月圆，山中狼嚎不绝，她只对月独酌，恍若未闻。
“竟又是一年中秋。”
“多少年了，我竟还想着你哪天能突然推开我的门。”她看着杯中一轮满月，叹了一句，继而侧头看向那块永远不会给她回应的石碑，轻轻道，“你知道吗，我刚开始捡到小箭的时候，真的很想让他叫慎独，但我怕你不同意。”
“虽然你，鲜少拒绝过我的要求，除了……”她的眼中流露出追忆的神色，三分酒意下，她似透过月光下冷清的石碑看到了遥远的曾经。
那泥潭和黑暗还没有被翻到台面上的曾经，那绚烂而无忧无虑的曾经，那……有他的曾经。
荒芜的边境线上，偶有凶禽猛兽活动的声音，然这一寓却显得格外宁静。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带着满目笑意回了神，却在双眼重新聚焦看清碑上“燕”字后，满眼笑意一点点褪去，徒留一个僵硬而苦涩的笑。
她一仰头，将手中已落了夜露的水酒饮下，怎料下酒太急，不留神被呛得剧烈咳嗽了起来。或是咳得太用力，她的眼角慢慢氤氲起点点泪光，直到最后顺着脸颊滑落。她抬手用袖子擦了一滴，还未收手，又落下一滴，到最后，如雨霖霖。
月移影动，有树枝阴影被投到她身上，如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抚着她的背。范若若抽噎了一声，终是说出了她白日里未说出的话：“其实我为小箭寻先生时，见了许多箭术大家，然他们，无一及你分毫。”
年幼时我未见过天地，觉得你是世间数一数二的好男儿；如今我踏遍江河，仍觉得你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好男儿。
“我确确十分想你。最初时，他们都劝我时间会带走一切，然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在往前走，也仍留在原地。”
话说出口，她终掌不住大哭了起来。
“我在家里想你想得日夜难寐，却不敢在你面前流露出分毫，怕你挂心我。他们都说那边又冷又难熬，我、我总归是想你早些离开，去更好的地方的。”
“然，我真的很想你。”
“想你跟我说说话，想你冲我笑一笑，甚至……你便是不理我，只要能让我实实在在看你一眼，也好。”
“可那却是不可能的了。”
泪水模糊视线，她看了一眼，竟恍惚间见他似盘腿坐在那处眉眼温和的看着自己，一如二十余年前的模样。她慌忙伸手去抓他，入手却一片冰凉，再定睛看时，只见他的碑屹立于温柔月色下，哪里有旁人。
范若若抹了把泪，轻声问：“你还在，对不对？”
“我一直好奇为什么四处荒林，我来时也未点篝火，为什么山间野兽从未来过这里。”
“是你一直在保护我对不对？”
她等了许久，寂静树林中仍无人应她。然这回，她却笑了，“老规矩，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啦。”
“那么，中秋快乐，今年也是团圆的一年呀。”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团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