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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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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主任若有所思的盯着陈季嵘,一时没想明白他是打的什么主意。这陈家历代从商,家族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却一向低调,不轻易参与政事,虽说现下这世道太不景气,外敌虎视眈眈,随时要打进来,内患更是只多不少,纷纷四处起义,这对大商家来说有益亦有害,既想离这些军阀势力远一些,又想寻处势力保己。
这陈季嵘,是想走招险棋。
这三个字,左启还是听说过的,大商家老板。于是很给面子的举起杯,似笑非笑地望一眼,见他含笑致礼,便与他同时仰头一饮而尽。
然后纷纷寒暄客套,调妞又喝酒,热闹了半晌,左启看时候也不早了,微微皱了皱眉。宋老板极为狗腿,见状立马假意咳嗽两声,乱七八糟的人全部退场,只剩下饭局的几位正主。左启抬眼看他们的神色,都脸上毫无醉意,眼神清明。宋老板走上前,轻轻打开一道门,门里边是间小型休息室。
谈了大约两个小时。左启最后一个出来,他面无表情,步伐带着些懒意,极慢的下了楼,穿过大厅堂,宋老板正在门口弯腰恭送客人,见了他,又是满面横肉笑的五官挤成一团,还未待搭上句话,就被轻轻一把推开来。
正是陈季嵘站在那里,推开了挡住视线的大肉丸,漆黑的眸含着笑意望向他。左启微微一怔,但并没有停下脚步,只随口打了声招呼,“陈大老板等人呢?”
见横在身前的手臂,左启挑了下单眉,没有说话,带有询问的眼神扫向挡路人。
陈季嵘被他看的心里异样,但面上依然带着淡淡笑意,收回胳膊,说:“前几日得了些武夷山红袍茶,想请上将到寒舍一坐,一起品品看。”
三更天了喝个屁茶。左启心里嗤笑,耍这心思我看不出来么?也不答话,从口袋摸出烟盒来,捏出只烟叼在嘴里。宋老板在旁见状立马摸身找洋火,有人却比他更快一步。正是那来时被左启抓了胳膊的伙计,殷勤的凑上来,擦火点烟。
左启瞥他一眼,那伙计连忙堆起狗腿笑,眼珠却是提溜儿转,暗暗使了个眼色。左启看在眼里,心里有了数,便笑的风生水起,说:“那要叨扰陈兄了。”
左启回来已是三天后,火辣辣的大正午,刚踏进院子就给吓了跳。俩小孩儿神情肃穆的站在天井里,一个手持金边儿红菱枪,一个高举增亮大铁环,正是要上演一出哪吒大闹龙王三太子。
这情景顿时把左启给逗乐了,好久才将笑意憋下去,佯怒喝道:“通通都给我放下!”
话音刚落,就见一人顶着锅盖从屋里蹿了出来,迅速蹲在水缸后头作个掩护,然后就见从锅盖边慢慢伸出枪的长杆,只听一个刻意低沉的嗓音道:“家纶过来!”
左启见状,哈哈大笑,直笑的捧腹,岔着气儿道,“李副参谋……这是演的哪一出?”
哐当一声锅盖落地,李昂板着脸从缸后走出来,瞪了左启两眼,不说话进屋去了。
家纶见他回来,知道自己舒坦日子到头了,歪怏怏的放下手里的铁锨,小果子看他没了兴致,就甩了手上的灶炉铁环。左启走到家纶面前,蹲下身挑眉瞧他,又揪揪他脑瓜顶上的红绳朝天辫儿,笑问:“一副小娘们儿样,谁给你弄的,嗯?”
见他面无表情不说话,脑门上倒是直躺躺的出汗,左启给他抹了把,就站起身来,脚尖伸到铁锨下一勾,家伙便稳稳飞到手里,低头瞧了瞧这锨,笑道,“男人拿这个,掉不掉价?”
说完转头把锨放回角落里,回身刚要训两句,沈嬷嬷就惦着小脚从屋里飞奔出来,见左启神色不大对,搂着家纶冲他笑,“大启兄弟刚回来哟?厨房里还有凉面,这大热天的吃碗再好不过了,我给你盛去?”
这么一说左启还真有些饿了,点点头就往屋里走,进门之前还不忘回头说一句:“把脑袋上那玩意给我扯了。”
家纶一把扯了红绳,挣脱了沈嬷嬷,拉着小果子就往厨房蹿。沈嬷嬷大叫一声不好,小白眼狼又进屋扫荡了,就又拔腿追了上去。
进了屋,李昂正靠在炕上的小几上看书,似是没有看见他进来,眼神动也不动的只瞄着书。左启脱了上衣,歪在炕上,悠悠叹口气说:“我倒是不知道你有倒背书这样的本事。”
李昂一怔,这才发现手里的书拿反了,面上一红,甩了书,往炕上一趟,闷着不说话。
左启听见脚步声,便不在说话,沈嬷嬷端着面挑帘进屋,笑着把碗筷放到小几上,“家纶正念书呢。”见二人像是有事要商,就自觉的退了出去。
挑了面条,左启边吃边含糊,“怎么了这是?”
李昂配合的细着嗓子说:“你个没良心的,去了这么多天,会了几个相好的?”
左启笑,“啧,我说这方圆几里怎么没别的味儿了。”
李昂突然翻身坐起,凑到小几前,盯住左启的眼睛,轻声问:“你……还真的想翻?”
左启喝完碗里的汤,把筷子往桌上一扔,面无表情的说,“大帅这丢车保卒着实糊涂,你还真想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过一辈子?”
李昂心里突生一阵焦急,“怎么呢,等家纶成人我们不就能回去?”
左启瞥他一眼,“你怎么还没想明白,大帅四十得子,等这小少爷长成人了,那边早就易主了,那位还能让这边过好生日子?大帅是琢磨,这小儿子只是个替补,真正那位太子爷才是他心肝儿,只要太子爷把兵权抓实了,他管张家纶是死是活。”
李昂只觉得家纶那小孩儿可怜,叹声道,“家纶……还这么小。”
“早晚的事儿……你也别想太多。”左启顿了顿,又道,“不过没个几年这暗桩可打不实,他照旧是我们的挡箭牌,咱是他的鸟巢;我看这小家伙挺傻,老天如果有眼,就让他继续傻下去吧。”
李昂苦笑,心想,……老天他,一直都没眼。
小果子走了,家纶自己闷在屋里背了个昏天黑地,等傍晚从屋里出来,脑袋顶上冒着热气往厨房奔,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将他一把拽住,上将大人问:“又想往哪儿跑?”
家纶嘟了句厨房,又低头看看自己瘪瘪的肚子,摸着肚皮可怜巴巴的望着左启,见他只望着自己不说话,也不敢冒然离开去吃东西,便这么站着让他瞧。
只听得一声笑,面前的身影一闪,接着一张吐着大舌头无比丑陋的黑脸凑上来,把家纶嘿了一跳,连往后退了数步,见那什物并不追来,才心惊的安抚了下胸膛。
“连只狗都怕?”左启嗤笑。
在这乡下,一般人连肚子都填不饱,怎会有人去养狗。这大活物家纶是见都没见过的,人小也不懂大人的暗嘲明讽,只望着那丑又凶恶的狼狗怔怔点头。
左启见他这副模样,抬头无语问苍天,手无缚鸡之力,肩无扛柴之骨,这小孩难道就这么废?
吃了晚饭,家纶因为忌惮院里的狗,也就不在乱走,回屋直接上了炕,又似那莲花童子转世,两手捏了个兰花指,闭眼入定。
左启跟李昂照旧搬了凳子小几坐天井里纳凉。见他望着屋里亮灯投在窗户纸上的影儿,小孩儿坐里头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李昂打趣道:“哪吒又下凡了。”
左启若有所思的瞧这窗户纸上的人影,“你说他这小脑袋瓜里,都装了什么?”
李昂低头沉默,过了许久才轻轻道:“……人生之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