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引航》钟离夏秋冬

1、第 1 章

　　十七人围成一个圆，冷光霍霍，寒气逼人，十七把薄刀携着凉风倏忽齐进，银色一叠，锋芒汇聚，十七只闪亮的刀尖竟交于一处，合成一星耀眼的光斑。
　　就在刀锋交错的那一点上，纤足轻点，赫然站着一位二十多岁的少女，碧色轻纱，水样衣裙，身形随着重叠的刀锋轻轻地上下晃动着，曼妙宛如婷婷探出水面的一枝嫩荷。
　　有人叹息一声，十七把刀一起撤回，少女也翩翩然落在了地上。
　　叹息那人道：“唉，我们无能，技不如人，还有什么好说！今天华北十七鹰就栽在姑娘你手上了，东西你拿去吧。不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兄弟日后定会再向姑娘讨教！”
　　少女学着他的口气道：“唉，我说了这东西留下对你们有害无益，不如送给我倒是帮你们免了麻烦，你们怎么就是不相信呢？”
　　华北十七鹰刚刚落败，再给她这般奚落，立时人人都是紧咬钢牙怒目相向，有人几乎就要再次拔刀上前。为首那人向众人使个眼色，沉声道：“姑娘艺高理长，咱们也没什么可说，只请姑娘留下尊姓大名，在何处开山立柜，我们往后好去拜访。”
　　少女道：“那可不成，我得罪人太多，若都来寻仇烦也要烦死了，这落脚之处是千万不能说的。”
　　那人怒道：“哼，行走江湖讲的是光明磊落，你这般躲躲闪闪算什么好汉！就是你武功再高，我们兄弟也看你不起！”
　　少女噗嗤一笑：“我本就不是什么‘好汉’，再说你们兄弟看不看得起我有什么要紧？何况我明明白白地来劫了镖，也没什么不磊落的，你们交了手却还不知道我的根底，是自己孤陋寡闻，怎好意思来问我？你看我不用问就知道你们是谁：胡老大、张老二、王三哥……”
　　华北十七鹰给她这歪理气得七窍生烟，少女接着道：“你们这八封九合阵火候还不够，八封倒是不错，九合可就差了，还要好好练过。你们回去练吧，我先走啦！”
　　十七鹰都是一愣，这少女的话正是一语道破他们的弱点——华北十七鹰个个功夫不弱，合在一起布的阵势名叫八封九合阵，十七人环成一圈，八人专守九人主攻，来去配合威力大增，八人防护得风雨不透，但是相比之下九人的攻势却还欠一些火候。
　　他们怔怔间，少女已经走向不远处的一驾小车，车上放着两口红漆大木箱，前边由两匹壮实的马拉着。少女回头道：“嗯，箱子太大我也不方便拿，干脆连你们的马车也借了吧。”说着就要跨步上车，忽听有人喊道：“姑娘慢走！”
　　众人循声望去，一个腰悬长剑的少年从道旁的灌木丛后转了出来，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可是脸上的神情却装得像个老前辈一般，当真有几分好笑。
　　少女道：“怎么，小朋友你留我做什么？”
　　少年看看她，又看看华北十七鹰，正色问道：“我要先问问，你们争的这是一支什么镖？”
　　胡老大先答道：“是那浑商刘逢春给那更浑的金瓦寨主送的‘聘礼’，花白痴看刘逢春的女儿有几分姿色，姓刘的巴赶着要把女儿嫁过去，反倒弄了个女方送礼的新鲜事出来。我们兄弟看不过，一气之下就把这礼劫了，打算分给绿林兄弟和贫苦百姓！”
　　刘逢春是这一带出名的盐商，北地海盐都是从南方运来，货途单一，刘逢春财大业大，勾结官府，一手把盐路垄断，低价屯进高价贩出，赚尽了黑心钱，百姓每闻其名必都咬牙切齿；金瓦寨的寨主花百尺更是占山草寇之中最无道义的那一种，欺压百姓，掳掠成习，仗着手下养了不少好手，连周边绿林道上的朋友都不放在眼里，更是骂声四起，人称花白痴。
　　少年点头道：“嗯，这两个人都可恶，让他们结成一家那更是可恶！这镖劫得好啊！”他转向那少女，“那么姑娘你又要抢这支镖做什么？”
　　少女道：“我拿这镖，却是要还给他们的——只是一时没想好是要还给刘逢春呢，还是直接给了花白痴更好一些？”
　　少年面色一变，道：“那这么说来我是要站在胡大哥这一边了，”说着探手腰间，银虹乍现，长剑直指那少女，“得罪了，这就请你把镖车留下吧！”
　　少女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小朋友，你倒真像个主持公道的老江湖啊！这么看来你觉得我是坏人了？”
　　“那还用说？帮着刘逢春和花白痴的就不是好人！”少年声到人到，长剑展开银光一片，立时将少女罩在当中。少女一惊，没想到这少年年纪尚小，使出的却是一流剑招，拍刺点抹，招招不可小觑。少女拔身跃起，退出三丈开外，道：“咱们来这宽敞地方好好切磋切磋——小朋友，你是洞庭派的？”
　　少年道：“知道还不快认输！”当下又加紧了攻势。
　　少女笑道：“人不大，口气倒不小！小心了，我可要空手夺了你的长剑，好教你知道厉害！”这少女也是爱玩的性格，本来取出柳叶双刀用不了多久便可以取胜，但此时她好胜心上来，执意要空手对敌，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却不知她不轻松，那少年心里更是烦躁——半年前他初次行走江湖的时候就曾被人用空手夺了长剑，还将他狠狠摔了一跤。他自幼随名师习武，进境颇快，很得师父宠爱，几乎没受过什么委屈，脾气也不由得有几分蛮横任性，那次可是生平吃的头一个大亏，他一直耿耿于怀，此番听那少女这么一说，想起旧事，心里老大不痛快，生怕再次被人夺去兵器，只盼赶快将这少女打败，于是展开快招狂攻，流虹四起剑气横溢，直看得周围诸人眼花缭乱。
　　繁茂则失其凝重，急躁则失其稳健，这是万物皆适的道理。
　　少年攻势汹涌，却也免不了破绽百出，几十招下来忽见剑光一收，两人分开一丈有余各自站立不动，少女的裙袖被削掉一块飘落在地上，可那长剑却已然提在了她手中。少女将剑掷还，笑道：“心高气躁，不输才怪。”说罢走回车边纵身上车，一挥鞭，赶着那一车财物扬长而去。
　　少年僵在当场，半天都没一点动作，胡老大走上前来，才发现少年一张脸涨得通红，忙劝慰道：“多谢小侠相助，可恨这妖女实在厉害，咱们一时奈何不了她，只等日后查清她来历再去和她算账！哦，还要请问，小侠大名？”
　　少年愤愤道：“给人家空手夺去兵刃，怎么还有面目受人道谢，还要留下名号？”说着长剑归鞘，就要离去。
　　一旁的王三哥听得不由朗声说道：“小侠这话就不对了，江湖之上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动手过招胜负那是常事，何必这般计较？”
　　少年望望他道：“跟人过招，胜了不喜，输了安命，这样不计较，还学武做什么？”
　　王三哥给他一说，面色一沉道：“这世上也不是只一个武字当先，谁武功好谁就了不起么？”
　　少年轻哼一声，抱抱拳道：“见解不同，只怕言多失和，告辞了。”转身要走，忽听一旁的胡老大“噢”地一声似是想起什么，急急问道：“这位小侠可是洞庭的方……”谁知话未说完面前早已没了人影。华北十七鹰失了镖又碰了这古怪少年的钉子，也只能悻悻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