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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申公卜辞 ...

  •   东海之上蒸腾的水雾中,有一座水晶宫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宫宇正门之上“疏汝宫”劲瘦的笔锋带着一种盛气凌人的压迫感,威慑着靠近宫宇的所有人。

      朱髅于东海畔传送结界中飞身而出时,便望见远处朝霞中的晨光灼透了飘浮于海上宫宇的一角,她置一叶于海上,站于其上随浪而至宫前。

      “来者何人。”一嘶哑的声音响起,一只黑点虎踏云雾逼至朱髅面前。

      “属下乃是郢都城城主宿莽大人的暗侍,奉城主之命求见海君。”朱髅面不改色,后撤了一步,行礼道。

      “哦?见我家君上?”黑点虎优雅的舒展了一下身形,舔了舔爪子。“所谓何事?”

      “我家城主大人思念故友,想邀海君过府一叙。”朱髅回道,而后从怀中掏出一枚宿莽私令——玄滕令。

      “等着。”黑点虎用尾尖将那令卷了过来看了一眼,便跃身进了宫宇。

      宫宇中,日光透过晶莹剔透的宫顶,洒落了一地如碎钻般的光芒,一男子长发束尾,披着一件锈着墨荷云纹的薄衫正慢悠悠穿过庭廊,打着哈欠往正殿中去。

      进了殿,他扫了一下案上公文,翻了个白眼,一个纵身半倚半躺在玉座上,准备合上双眼补个眠,此人正是东海海君申公豹。

      “君上。”一只黑点虎从殿门外一跃上了王座之顶,嘶哑着唤道。“宫外有个从了不得的地方来的人。”

      “了不得?”申公豹睁开眼,挑着眼角刺过去。“难不成是有人来本君这儿砸场子不成?”

      “大人,你肯定愿见她的。”黑点虎阴恻恻的一笑,将尾巴卷着的东西垂至申公豹眼前。“她说,她来自郢都城。”

      “郢都……是宿莽那家伙派来的人吧,还以为他再也记不起来了呢。”申公豹撇了撇嘴,将那玄滕令接过来,而后唤黑点虎。“顽臣,把人叫进来。”

      “是。”

      ……

      朱髅被顽臣引着,进了疏汝宫中。

      申公豹正半斜半倚在宫宇正殿的玉座上,一手把玩着一个墨玉八面骰,一手肆意地以灵力引着案上酒坛中琼液入口,周身荡漾着一股子傲慢混不吝的洒脱。

      这镂刻着星轨五行的珑珑骰子中,有小小的三辰仪环缓慢的转动着,其中流转的辉光随着转动和申公豹的动作偶尔泄出几丝光亮来。

      “郢都城朱髅拜见海君。”朱髅行了一礼,而后从灵境中唤出一长匣。“这是家主叮嘱送给海君的见礼。”

      “哦?”申公豹将壶中酒一饮而尽,偏头看着朱髅,手指一勾,将朱髅奉上的长匣用灵力卷进手中。“原来是夜神浆……算他还有点良心,还能记挂着我这个发配守海的兄弟,还能想着当初应允我的事。”

      “你终于不用再吸食深海血晶来压抑当初在北海清修时入体的寒祟了……那血晶,太过伤身了……”黑点虎顽臣再次跃上玉座,垂头和申公豹私语。“有了夜神浆,便可将寒祟彻底转为灵能融进丹田了。”

      “你话太多了。”申公豹额筋一跳,瞪了顽臣一眼,而后对朱髅挥了挥手说。“郢都城都到处是白曬那条长虫安排的眼线,我才不会让她有骑我头上撒野的借口呢。”

      “可是……”朱髅有些为难。

      “我知道宿莽他想知道些什么。”申公豹叹了口气,坐正了身子。“你走上前来。”

      朱髅走上前,刚靠近申公豹就将那骰子扔向她,骰子在半空中分化成两个落入她手中。

      “掷骰吧。”申公豹扬了扬下巴。“想着你家主子想问之事。”

      朱髅郑重地将骰子护在掌手,双手合十,而后将两个骰子轻抛于空,骰子在半空中翻转撞击,散落着如游星般温厚的光芒,并发出珠玉碎青瓦般的清响。最后重新融合成一个,卷携着那光飞回申公豹手中。

      申公豹将那光轻轻从骰子上剥离,将骰子轻挂于腰间血玉珏上,而后那抹光化为了一轻薄手卷,申公豹起身,将其交到朱髅手中。

      “此卷需宿莽亲自展阅,切记切记。”申公豹严肃的叮嘱朱髅说。“千年之内,此签必验,勿令妄动,命定自来。”

      “谢谢海君大人。”朱髅将手卷收入灵境。

      “送客。”申公豹轻轻摸了摸顽臣的爪子,而后便躺回了玉座上,合上了眼,不再看人。

      “是。”顽臣轻轻甩了甩尾巴,从玉座顶一跃而下垂头应声,而后优雅的走至朱髅身畔。“走罢。”

      “那朱髅就此告辞。”朱髅行了一礼。“海君保重。”

      顽臣送离朱髅后回来,在宫阙深处的高阁上寻到了申公豹,海浪的涛声带着厚重咸汽蒸腾扑面而来,暗涌携流不断游卷,申公豹抚栏一声轻叹。

      “君上。”顽臣伏在申公豹脚边,舔了舔爪子,又回身顺了顺脊背的毛。

      “人送走了?”申公豹轻轻一点地,坐在了栏杆上,望着天际若隐若现的启明之星。

      “眼睁睁看着她走没了影儿的。”顽臣仰头应道。“直奔着那传送界中去了。”

      “传我君令,说本君寒祟之症复发,疏汝宫即日起概不见客,宫宇隐于海楼,门生归身各府。派精卫带人即刻起戍守东海各处要门,东海之境除雨师嫡脉可入外,禁止任何人无端擅闯,也不准东海之族擅自外出,违者就地诛杀。”申公豹轻笑了一声,露出一丝残忍的戾气。“今日之事,若有半分传到东海外头去,顽臣,你知道怎么处理吧。”

      “顽臣晓得。”黑点虎顽臣打了个哆嗦,端坐应声。

      “尤其本君寒祟可除尽的事绝不能传出去,寻找深海血晶之事仍旧不可松懈下来,我掌管东海几千载,可不能这时候让那长虫的人钻了空子。”申公豹的长发束绳被海风吹落,如瀑的长发飞扬,带着一股子张扬的肃杀意味。“隐忍多年,因果回环,终于快要有个了断了……”

      “君上可是因为当初之事……”顽臣撕哑声音带了丝笑意。

      “他们要偿还的又何止会是我当初所承受那些事,九牛一毛罢了,这么多年我退避三舍所受的气,很快就应该会有个结果了,天道留不得,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毕竟隔岸观火才看得更清楚,不是吗。”申公豹冷笑着开口。“说是为了普罗大众,可究竟为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欲盖弥彰。”

      申公豹从栏杆上一跃而下,转个身就倚躺在了顽臣油滑的脊背上,顽臣稳稳的驮住他,时不时用尾尖轻卷住申公豹的腰腹。

      “君上可是累了?顽臣送你回寝殿吧。”黑点虎顽臣踏云顺高阁石梯扶手而下,落地之后,顺着廊桥缓缓走着。

      “嗯,然后叫韶公过来。”申公豹捏了捏顽臣的耳朵,吩咐道。

      “君上可有不适?”顽臣疑惑。

      “做戏可要做全套,本君寒祟复发,韶公怎可不到。”申公豹轻拍了一下顽臣的虎头。“笨呐。”

      顽臣憨笑了一声,嘶哑的嗓音让这笑声有些诡异,他们相互谈笑着,渐渐消失在宫宇深处……

      ……

      朱髅此时已从传送阵中回到郢都城门口,她片刻不敢停歇,稳了稳身形,便直奔宿莽所居的薄辰宫里溯溪殿中去了。

      “大人!”青瓷坐在宫门槛上,突然感应到朱髅的灵息,随即他便一跃而起,飞扑到宿莽案前。“朱髅回来了!”

      “可有携客?”宿莽从榻上从容坐起身,轻披上一件长褂子拎起青瓷问道。

      “只有朱髅一人身影,并未发现他人气息。”青瓷闭目感应,而后回答道。

      宿莽皱了一下眉,而后叹了口气。“是我心急了。”

      重新思虑一下此事,果然是他心急了,回忆骤然复归,他心烦绪乱,错了分寸,忘却了这看似等级森严井然有序的罗鄷山下,究竟藏了多少腌臜事,又暗布了多少眼线。

      “朱髅求见城主大人。”门外暮纱屏下,朱髅的声音传了过来。

      “进来吧。”宿莽揉了揉额际说道。

      朱髅走进门,宿莽便挥了挥手,启用了屏蔽外息的结阵,将此室以外部隔离开来。朱髅单膝跪地,从灵境中唤出手卷双手奉上后,才坐在案下蒲团上,将来龙去脉缓缓道出。宿莽闻言,点了点头,而后一手靠着凭几,另一只手将手卷置于案上,缓缓铺开。

      “卦辞:雷雨作,解。君子以己力救万灵以宥罪。解,利西南,有命定之解。命定期前,有攸往,凤吉,往有功也。天地解而雷雨作,雷雨作而百果草木皆甲诉。解之时大矢哉!

      象曰:異乎水而上水,井,并养而不穷也。改邑不改井,乃以刚中也。汽至亦未觸井,未有功也。贏其瓶,是以凶也。”

      “大人?”朱髅看着宿莽望着手卷却渐渐目中发空,忍不住小声唤道。

      “朱髅,你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宿莽回过神,挥了挥手。

      朱髅闻言,心知宿莽有其他事要考虑,便行礼告退,出门时见天色已暗沉下来,便细心将门扉关好,掩盖了结界的散发出的幽光,屏退了殿前院中守侍之人,让其退守于殿门之外。

      宿莽闻声,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唤青瓷说。“请茶阁老出来一叙。”

      片刻后,茶珥幽沉的目光抬起。“大人何事。”

      “请阁老帮宿莽解卦。”宿莽微微一礼,变出一小榻置于案桌另一边。“我不精于此道,只好麻烦阁老了。”

      “大人不必如此,这本就是我当尽心之事。”茶珥一笑,盘膝坐于小榻之上,动了动小手将手卷以灵力立于眼前,半熄香后,茶珥收好手卷,双手奉还给宿莽。

      “如何?”宿莽接过手卷,问。

      “首先是卦,其上说,大人曾凭一己之身救助过千万生灵,因而将会有一命定之人会由西南处而来,帮大人解脱于如今困局,此卦解期将在于天地间雷雨大作、严寒消解、万物生长之时,但解卦时机相当重要。其次是象,其中所述的井便是喻为大人你,身不可离,看着众人往来迁徙,却一直守持心道,沉静安稳驻于此地。但象中又说,‘汲水的桶已经到达了井口,但还没有移出来到达井的旁边,却把桶打翻了,井的功能还没有实现,是有凶险的。’这说明大人你还有一些事没有做完,所以还要守驻在这里,但所做的事,有一定的凶险性。”茶珥淡然说完,吁了口气,小手捧起案上茶碗,细细吹开漂浮的茶叶,抿了一口。

      “千万生灵,未完之事……”宿莽沉吟良久,笑了。“……也总算是有了盼头吧,这日子,比茫茫无期的宛如老井般枯守,好上不知多少了。”

      “算起来,自我与大人相识也已经千余年了吧,难得大人你有这般真心实意开心的时候。”茶珥小手轻轻摩挲着茶杯,感叹。“我族这一脉千万人得以保全于这郢都城中不被上界察觉,全依靠当初大人以血绘灵符之契隐我众人血脉之根,才避开当年那一场生死之劫啊,此卦便是说此事吧……大人之德,天道必有厚报。”

      “但我留住的,只不过你们的魂魄而已。因为我,使你们如今只能苦于鬼修之道,我一直觉得很抱歉……我到底也没有做什么实质的事,当初所做的,不过是我这拙劣之人擅长的一点障眼之法罢了,况且阁老你的魂魄……”宿莽无奈地摇了摇头。

      “大人你已经尽力了,当初那状况根本容不得人再想更好的保全我们的法子,大人你能当即力断的施以援手,且庇佑我族至今,吾不复求了。”茶珥笑了,宽慰他道,目露感激。

      “对了,我估摸着,千年之内,你们一族所修之道便可小有所成,需历仙妖之阵劫了吧?成者为仙修神,负者亦可择路妖途复修仙路,但无论成仙成妖,过了这仙妖之阶,便可离开地府,不必苟藏于这郢都城了……”宿莽点了点额际,思虑着,但说着说着突然顿住了。“千年……”

      “难道说……”茶珥眸光一闪。“申公传言此卦千年之内必应,若这千万生灵为吾族,据那那象书所言,大人一直在如井般滋养他人,可这郢都城中鬼魂来去已有固定法则,大人已不必亲自经手,难不成这一条仍是说我这一族人吗?大人助我族离开之日,亦是大人脱困之时?但……凶险一说又是源从何来呢?”

      “……莫要想了,吉凶不可避,百因必有果。而且只是凶险,并非死劫,我自然是承担得起的。”宿莽冲着茶珥笑了笑,端起茶碗掩盖住自己刚刚一瞬间的僵硬。“茶阁老也回去休息吧,天色已经晚了,明早还要去阎罗那儿交换公函,免不得又是场麻烦事。”

      “是,那大人,我先告退了。”茶珥面色转换,青瓷稚嫩的小脸扬了起来,蹦蹦跶跶的跑出去了。

      宿莽关合所有门窗,走入内室,轻轻飞身而起,足尖立于殿室中央的穷奇银像之上,双手为势,作印。倾刻间穷奇像下流泄出万千银花,身周一切器物尽数消失,银花汇聚成浩大星盘以穷奇为核心缓慢流转,宿莽盘膝浮于半空,与穷奇相对。

      穷奇像在宿莽目光落于其上时,骤然活了过来,它甩了甩首尾,抖落一身银辉,它身上诸鳞开始溢出朱红色的光芒,穷奇嘶叫着奔驰于星盘之上,腾云踏星,红光自其鳞上脱落,转圜于诸星之间。

      一柱香后,穷奇回至宿莽身前,再次化为银像雕刻。宿莽起身,看着落于星盘之上的千万点红光,叹了口气。其实卦象中所述凶险,他是知道的,当年他以血绘灵符之契,用来隐藏茶珥一族,实际上这血契一覆,这千万人就相当于是他的分身,纵然他隔断了血契之上脑域灵境的相通,让茶珥等人有着血契之下最大程度的自由,也不曾对其施加过血契上的诸多限制,但代表这血契的制约就不存在,待茶珥一族渡劫之时,亦是他承劫之日,千万重劫会更覆于其身,其中凶险,不可说也……

      “看来要早做打算了……但怎么总觉得那卦象所说不仅仅是茶阁老一脉这么简单啊,可不是他们,又会是何人呢。”宿莽苦笑,而后袭地而坐,望着轮转的星盘,此宿起,彼宿落,命运交环,人生跌宕,宿莽静心思索着卦象,眉目逐渐放空。“西南之处,命定之人……西南,积夜河上凌仙台,其上界离的最近的便是大罗天逍遥……境?!可陆压道君门下弟子我都见过,未曾对我命轨有过影响,这样说来,触发记忆的人是……那个孩子?难不成命定之人居然是那个孩子吗……”

      回想起那个被雨师妾教导着的一脸清冷傲倔的孩子,宿莽心间五味杂陈,不知怎得,他总觉得那孩子身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威慑,让他有一丝极微的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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