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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雨师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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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能这么瞒着我呢,你怎么能……”雨师妾死死的攥住茶杯,目眦欲裂,一滴隐忍多时的泪水从红的骇人的眼眶中抖落出来,滑下去,将杯中碧色的清茶溅出了一朵小小的水花。雨师妾深深地呼吸,平复着心绪,将喉头的梗咽缓缓压了下去,言语尖锐起来。“你若是能告诉我她是谁,若是我能早些将被封印的记忆揭开,我就……”
“我若是告诉你她是谁,你就不会答应我,更不会踏进我逍遥境半步。”陆压道君将茶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叹息着说。“但我没想到你的记忆只是薄印以封,会这么快揭开。”
“怎么可能不揭开,在幻境中她是年幼时的模样,是我在梦境中除他之外描摹过无数次的模糊身影,你明明知道的,亲缘之间意念线易交融相合,若是我发动意念线,便会与她最深刻的记忆相接,封印便会揭开……”雨师妾强自镇定。
“你总不能一直逃避下去。”陆压道君将雨师妾手中茶水缓缓倒尽,露出杯底来,其中一颗清透的晶珠在打转,它轻轻碰撞着杯壁,发出空灵的撞击音。“亲缘之结未断,你们早晚会再相遇的,躲不掉,也瞒不住。”
“但若有准备,我至少可以慢慢地让她接受我!”雨师妾从杯中拿出那颗晶珠,语气微微颤抖,可神情却望着珠子有些愣怔。“而不至于如此突然,当初封印了她对我音貌的记忆,就是怕她怨我,若如此的话,不如当个陌生人……”
“你知道,她不会的。”陆压道君用难得沉静的声音笃定的说着。
“可毕竟当初我的所作所为对她来说,太过惨烈……”雨师妾也点急切与慌乱。“若是她怕我,厌我……”
“她不会”陆压道君笃定。
“……是啊,她不会……”雨师妾有一点失魂落魄。
“所以……这就是你被元始天尊所罚之事吧。”过了许久,陆压道君重新烹煮泉水冲泡茶水,再次斟了一杯茶放到了雨师妾面前。
“不是罚,是交易。”雨师妾叹息着喝了一口茶,冷静下来说道。“他用那个人的消息来交换,让我去送那个孩子进入道途的最后一程。”
“但是。”陆压道君也冷了面色。
“但是,她是我千万年来的第一个孩子,她那么可人疼,那样小,那样需要人保护……”雨师妾在回忆这些过往时的眼神,如水般温柔,也盛满了悲伤。“可是我却要让她变得孤苦伶仃,让她历经苦难,独自面对尔虞我诈的宫城,我看着她一步步在宫中艰难存活,我看着她被人算计、伤害……但我不能插手任何事……后来,我只能回避掉关于她的任何消息,封印记忆不再去想。”
“其实,你用心爱护过她的。”陆压道君说。“刚刚你给荆歌哼唱的那首哄睡的儿歌,在那一世时临死前跳的舞,都是雨师一族祭祀祈福所用,你所能做的,都尽力做到了。”
“我……只是想为她积一点福泽,难怕我离开了,即使她日子过得苦一点,我也希望她平平安安的……”雨师妾突然想起在荆歌记忆中看到她清冷着一张小脸,细细地将她的牌位擦拭干净,而后三次大礼,那像是跪在她心上一样訇然作响,久久不散,充满哀绝。“是我……对不起她……”
“不,不是的。”荆歌被驳骨牵着,从廊下回转处走了出来,微笑着冲着雨师妾说。“我没怪过你,我都记得的,你哄我时唱的歌,教我弹琴,跳过的舞……”
雨师妾惊慌的抬头,望进了荆歌盛着满满孺慕之情的湿漉漉的眼神,荆歌和雨师妾都回想起不久前凝烟地发生的事……
雨师妾隐匿在烟雾之中,偷偷将意念外放,将其转化为实质直抽荆歌的面颊而去,即将碰触之时,闭着眼一身狼狈的荆歌突然嘴角挑起一丝浅淡的微笑,但转瞬即逝。
“抓到你了……”
荆歌淡金色的意念线从雨师妾的意念线中间直穿而入,顺着其中经络直寻雨师妾而去,却不曾料想两种意念线却渐渐地交融在一起,两个人同时进入到了一片记忆幻境中……
那是一个朦胧的视角,似在一个温软的怀中,眼前是一个晃动的小鼓,耳边“咚咚咚”的声音夹杂着温和的哼歌的声音。
而后一切如水般化开去,孩子似是长大一些了,有个女子轻轻握住她的小手教她使用筷子,为她细致地梳起发髻,扶着她一步步学会走路,为她缝纫贴身的寝衣……
细碎的记忆如一个个泡泡般破裂,散成一个新的情境……一个孩子很困难地抱着一柄小琴,从宫中廊下跑进殿中。
咚咚咚的脚步声,带着欢快的节奏,让日光下死寂的宫宇,鲜活地颤动了起来。
“娘亲,娘亲。”孩子努力举高怀中抱着的琴。“您看,孩儿从皇兄那里要到琴了,可以教孩儿您常弹奏的那首曲子了吗。”
“好,那首曲子,叫做薄辰如水。”女子轻提裙摆从内室走出来,让身旁人接过孩子高举的琴,而后牵着孩子的手朝茶廊书室走过去。“你看你,出了一脸的汗,变成个小花猫了。”
笑声渐远,棱窗的阳光,模糊了她们的背影化为满目腥红……
女子身着轻薄的深蓝色舞衣,随着一旁孩子弹琴的音律舞动着腰肢,门外传来隐约的嘲讽与嘻笑,但女子的舞蹈充满着祝福与哀伤至极的绝望,一旁孩子死死咬着唇,眼眶的泪水在来回晃动,嘴唇被咬破,血珠滑过下颔一滴滴淌落,将琴弦浸的深红,红色开始蔓延开去,深深浅浅的铺满整个地面,情境渐渐褪色,化为一片苍白雪地……
梅香幽微,靡音荡逸……
荆歌从记忆中脱离出来时,精神意念尽数耗光,身体摇晃了几下,便从蒲团上跌落了下去,远处的雨师妾眼神复杂地向她走过来,荆歌看着她突然扬起了一个极为天真的笑颜。
“娘亲……薄辰如水……很好听的……”荆歌呢喃了一句,便晕了过去。
雨师妾瞳孔猛地放大,感觉意识中有什么东西从脑海深处涌现出来,她愣了愣,而后急步跑了过来,将荆歌抱进了怀里。
“临儿……是你吗……”雨师妾用指尖细细描绘着荆歌历经长大、塑骨重生之后已经不复当初的的眉目,只有依稀能看出来的一些朦胧的旧日的痕迹。
……
“我并不怪你,只是觉得不值得……那在皇座上、枕着艳歌白骨上的糜颓烂肉,怎的就值得你把卿卿性命、一颗真心就那么交负出去了呢?”荆歌上前,坐在下榻,将头轻轻倚靠在雨师妾的膝上。“如今知道你并非是为了那种皇位上的丑恶皮囊而死,我就安心了。”
“你?”雨师妾笑着用烟杆轻轻敲了敲她那清冷的不动声色的小脸。“叫娘亲。”
“哼……”荆歌别过脸去,将脸埋进雨师妾的怀中,耳廓发红,而后极小的声音闷闷的传入雨师妾的耳中。“娘亲……”
“嘛,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总闹小别扭。”雨师妾眼眸媚惑流转,将刚刚那颗晶珠用烟杆中的水雾凝结成一枚细小的耳钉,穿过她左耳,顺手捏了捏荆歌小小的耳垂,那小小的耳垂被碎发微拢着,若隐若现地散发着如海般幽蓝的光芒。
“才没有。”荆歌将头埋得更深了。
大家都笑了出来,陆压道君冲驳骨他们招了招手,让他们在周围各自坐好,驳骨接过陆压道君手中的茶壶,细致冲泡,为其他人斟好茶。
陆压道君再没追问雨师妾口中关于那个“他“的事,其他人也无从再提起这个话题,几人各怀心思地慢慢饮茶,待茶水饮尽后,便各自告辞,准备回各自住处。
炎潆一出昭明殿的门就拉着空青没了影踪,驳骨望着他们摇了摇头,告了个别也笑着离开了。
“看来只能咱们娘俩一起回去了。”雨师妾牵着荆歌他手,掩嘴一笑。
“嗯。”
此时慢一步从殿中出来的白芷拎着药箱,走过来就往荆歌嘴里拍了一颗药。“明天我去凝烟地守着你。”而后深深看了雨师妾一眼,鼓着小脸走了。
“小白又闹什么别扭。”荆歌乖乖把药咽了下来,说道。
“他很关心你,他们都是。”雨师妾牵着她穿过廊道,往祈云阁走去。
“嗯,这里很好,我很喜欢的。”荆歌踢开路边的一颗石子,小声说。
日光将她们的身影映的浅淡淡的,仿若时光回溯,身形相依一如往昔,最后在转角处,重合的身影消失在光里。
日光渐渐衰微,入夜时,不知何时回来地炎潆笑着倚靠屏风,挑眉看着抿着嘴唇一脸清寒地用一只小手摆弄着散下来头发,另一只手偷偷拽着雨师妾垂摆的腰链。
雨师妾调皮地想逗她,还是作势要离开,但荆歌攥紧了那物件,嘴唇咬得更厉害了,两相僵持之下
“雨师大人留下吧,我去再拿一床枕褥过来。”炎潆被荆歌凉凉地盯了一会儿,才终于讨饶似的笑着说道。
“那就麻烦这位小哥儿去安排一下了。”雨师妾就着荆歌拉拽的动作坐在了荆歌身畔,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炎潆这时将床褥抱了进来,雨师妾走上前,荆歌悄悄咪咪跟在她身后,雨师妾和炎潆相视一笑,看着荆歌倔强的样子,眼看着再逗就要生气了,两个人便心照不宣的都没再说什么。
月凉如水,两人安静地躺在榻上,荆歌垂眸想了想,蜷了身体像一只小猫一样窝进了雨师妾怀里,而后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安稳地闭上了眼睛。
雨师妾侧了侧身,将耳侧两蛇收入灵境,将还很单薄的荆歌团进了怀中。
“那个他……”荆歌闭着眼小小声的问。“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吗……说说嘛……”
“他啊……是我爱人。”雨师妾用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手指缓缓梳理着荆歌铺散了满榻的长发。“他叫宿莽,是女娲分裂出去的残魂。”
“女娲残魂?”荆歌轻轻抬起头,心下一惊,灵魂深处不自觉生出一股子寒意,深呼吸缓了缓,枕上雨师妾的肩。
“是,女娲残魂。”雨师妾的目光温软下来,仿佛陷入回忆。“那是女娲造出人类之后的事了,我是在虚空边际拣到了他的,他魂魄不全,极为虚弱,但似乎是借用了什么灵体的灵息才没有溃散,我将他带回了海底,藏在了雨师一族的神址旧地。后来我才从他那里知道,女娲为了她造人的执念,找到了不会皲裂的后土以凝结人体,并将自己一魂一魄从神躯中割裂出来,打算以魂魄碎裂入后土赋予神识,但当女娲碎裂了一魄入土时,那割裂出的一魂逃脱了,碎魄于后土中衍生出灵识,但无魂来压制后土,人体之中便生出了三尸来,三尸之浊让人类无法像世间其他生灵一般修练,只能靠着承袭女娲的灵魄进行修行,以天地阴阳以压三尸之气,但女娲一直没忘记逃脱的宿莽,宿莽是女娲初诞于天地间时的至真之魂,宿莽一直在想办法逃脱女娲一族的追捕,他的意志与女娲始终有着难以言喻的微弱联系。后来,宿莽在深海中承了穷奇邪骨魔魄,这才修出完整的灵身与完整魂魄,又借海之精灵洗骨伐髓透彻全魂诸魄,这时他才完全脱离了女娲意识对他的影响。直到我们和人宣战,他站在我们这一边,但始终无法对人类动手,应该是女娲意识对他还在起作用吧,混战中他的气息最终被白曬察觉,缠斗着落下了土地崩裂的缝隙,但当时我自顾不暇难以分身,自此后他便下落不明,战后,我看见白曬追逐着女娲与伏羲而去,以为宿莽已经被他们带过走了,便不顾同行的生灵长老阻拦追了过去,却意外的知道了你,也许是因为他的离开,上天才把你赐给了我,虽然最开始是被元始天尊那老儿算计,但还好是你,可受算计最多的也是你了……”
“可是……他……”荆歌蹭了蹭雨师妾的下颌,困倦的咕哝着。
“已经知道他大致在哪里了哦~只是现下还没有办法去找他而已。”雨师妾轻笑着将她侧脸的的碎发拢到耳后,而后蒙上了荆歌的眼睛。“快睡吧,乖。”
“嗯。”荆歌在雨师妾怀中将自己团了团,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睡了过去。
“你会比我早遇到他的,申公豹的卜卦不会出错,我最亲爱的两个人啊……”
“是罗鄷山脚下,郢都城的城主……宿莽吗……”屏风外,炎潆的声音低低的传了过来。
“你……见过他?”雨师妾怕荆歌被吵醒,捂上了她的耳朵,轻轻问道。
“匆匆一面罢了。”炎潆回应。“他……像是被束缚在那里了……在那里,善恶两极分化,但他始终像是充斥着绝望一般,像是在那里坐牢。”
“……会再见的……”雨师妾没有再回应他的话,自言自语了一句后,再没了声音。
炎潆闭上眼睛,回想着一面之缘的那个男人,他清冷的站在邪族的边界,私自将一些神赐灵物交予邪族,让族群在危难之际得以艰难喘息。
但是,宿莽也因此受罚,下次再见时,极度虚弱的身形,充斥着隐忍的痛苦和绝望,之后便没了消息。
夜风吹动树林的声音,细碎的传了过来,带着昏昏欲睡的味道,炎潆叹了口气。
“爱啊……”炎潆抬起手,看着无名指上刚刚烙上的图纹,无声的笑了出来。
这是邪族的秘法,取二人一缕发结为同心结,三滴心血为阵以灵火灼烧至两滴魂水,覆于左手,水珠由无名指流延至手背,伴侣的命图便由水珠的滚动烙印在其上,其印可感知伴侣的心绪与身体情况,用情愈深,烙印色郁浓。
他想起烙印后,空青在自己怀中一扫往日的肃宁,温顺的倚靠着自己微微垂首,如水般温柔。
“终于不用只是空落落的记挂着了……”
炎潆闭着眼睛,于脑海中描摹着空青的笑颜,缓缓沉入睡眠里。
平缓的呼吸声渐渐蕴入夜风里,荆歌睁开眼睛,轻手轻脚地取下雨师妾一根头发,而凝灵成晶,将那丝头发封于其中。
“该寻个机会去地府看看。”荆歌边将那冰晶扔入灵境边想。“这女娲残魂和伏羲遗魄到底在这地府里藏了多少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