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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追求血腥的范大小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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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真这样做的?”信阳的公主行宫,到处装饰着白色的纱帘,长公主盘腿坐在前堂雕花的矮木桌前,手上慢悠悠地摆弄着茶具,头也不抬地问跪在不远处隔着珠帘向自己禀报沧州那边状况的手下。她似乎没有因为贬谪的事情而烦恼,一双丹凤眼顾盼生姿,皮肤依旧白皙找不出一丝皱纹,信阳的水土比京都更养人,到了这里之后,她反而又美了几分。
“千真万确。”
“这个燕小乙……”
“长公主殿下,您可有下一步的指示?”
“说到底,他的这条贱命还是我的,昨日午时,京都传来消息,说让我今年中秋回去,是时候也让这个郁郁不得志的镇北大将军回宫中重新施展他的抱负了。”
“那殿下这段时间可有需要小人做的?”
“回去好好等我的信,先盯着他。”
燕小乙走进房间的时候,若若正左手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右手拿着一根针在一颗猪心上比划着,满屋子的血腥味让燕小乙这个见惯了杀戮的人也有些不适,“你在干什么?”燕小乙捂着鼻子问道。
若若刚才很专心的在解剖猪心并没有注意到他进来,见他来了,抬起血淋淋的右手,空气中还甩过几滴猪血,“快来快来,我快缝完了。”
猪的血管被几根极细的线黏合起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痕迹,“你这是做什么?”
“离京之前,哥哥给了我几本医书,说是少年和费介老师学习时总结的,我觉得十分有趣,从厨房拿来一颗猪心想着试试,没想到第一次就这么成功。”
“医书?”燕小乙看了看扔在一旁的医书,上面有几幅图画着弯弯曲曲的东西,排列在人的肚子那里,还有各种奇形怪状不知道是什么的通通画在人的身体之内,“哪里有这样的医书?你哥骗你的吧?”
范若若从小对范闲深信不疑,起初看到这几本医书的时候也觉得身心极为不适,不过范闲告诉她,这是这个世界所没有的智慧,只要学会了,许多病痛根本不会致命,她才像个宝贝似的带出了京都,一把从燕小乙的手中抢过厚厚的书籍,护在怀里说道:“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兴许哪一天就能救人一命呢。”
燕小乙看了看桌子上沾着血的小刀和银针,打了个寒颤说道:“但愿不会用到我身上。”
田虎从外面急匆匆地跑到将军府,找遍了前厅也找不到燕小乙,急的在前厅大声呼喊着“燕将军”,燕小乙耳力极佳,听到呼喊,忙起身跑到前厅,范若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正欲叫住他的时候,发现他早就跑没了影,忙起身用身边的湿毛巾擦了擦手追了出去。
“什么事?”看到田虎脸上的汗,燕小乙一阵紧张,最近南庆和北齐的边境不太平,他以为是北齐那边率先挑衅,准备打沧州一个措手不及。
“是有一个兄弟,”田虎清了清嗓子,深吸了几口气,刚才匆匆忙忙地从外面跑进来,现在话都说不完整,“他去山上巡逻,一个不小心掉入山崖,山倒是不高,找到的时候还有一口气,腿摔断了,心口还被之前丢弃的残刀刺中,现在昏迷不醒,随军大夫也没办法。”
“快带我去!”燕小乙有一点十分让范若若佩服,也许是军中之人都有的品德,视兄弟们的性命如同自己的性命一样重要,听见手下性命垂危,惊慌失措地跑了出去。若若眼珠转了一转,回到房中找出包袱里一本厚厚的医书,自从来到这,这本书已经看了大半,她记得自己看到过这种情况如何让救治,只是从没有实践过。
营房里围满了人,若若艰难地挤进去,由于身体瘦弱,没有人注意到,等到看见的时候,这个女子已经到了最前排,与一般的大家闺秀不同,范若若看到这种血腥的场面,并没有大惊失色,反而皱着眉镇静地上下打量着伤者。
“你来干什么?”燕小乙站起身问道,身后躺着的那个人面色苍白,呼吸微弱,大夫在旁边连连摇头,跟在身边的学徒机械地往伤者嘴里面喂药,即使喂的药全部都撒了,根本就是徒劳无功,可眼下这是唯一的救治方法了。
“或许,我可以试一试……”她的声音虽小但却坚定,后面的将士们开始议论纷纷,若若听得出来,这些人明显对自己没有信心,一个靠着琴棋书画闻名京都的大小姐,哪里会懂这些东西,随军大夫的医术和宫中的御医水平相差不大,多年在战场上救治伤员的经验积累让有些大夫的医术还远高于御医,大夫都说没办法的事,这样一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大小姐怎么能有办法?
“快回房间去,这可不是缝猪心那么简单,别开玩笑!”燕小乙用仅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
“我是认真的。”范若若并没有领他的情,上前一步问大夫:“我问你,他是不是已经没救了,只能等死?”
“这……刀片刺中心脏,拔出来必定伤及性命,而不拔刀片上的污渍也会感染伤者让他命不久矣,除非有奇迹发生,不然范小姐所言不错。”
“你看,大夫都说没救了,与其让他这样等死,还不如让我试一试,这样什么也不做是肯定要死的,万一我成功了,他还能捡回来一条命。”
大夫向燕小乙叹了口气,随即摇了摇头,燕小乙知道他已经尽力,看着眼前这个目光坚定的女子,心里虽然不信任,但还是开口说道:“也罢,但你要注意,如果救不活,不能让他的身体有一丝缺损。”
“我知道。”
范若若转头看了看身后满房间的人,皱眉说道:“你们都出去,这么多人在这里,会有细菌感染,还有,给我从外面搬几坛酒进来,越烈越好。田虎,你去我的房间,把我桌上的布包拿过来,顺便,在拿一盏灯进来。”
“感染是什么?”众人听不懂若若说的这个新鲜词,大部分人一看若若也许可以救自己的兄弟,听话地走了出去,几个求知欲比较强的人留下来,没忍住开口问道。
“你的身上呢,其实是带了许多人眼看不到的东西,这些东西就存在在你的衣服上、空气中,正常情况下,它们是可以和人和平相处的,可一旦身体极度虚弱,让这些东西钻了空气,进入到你的血肉里面,就可能要了你的命。”
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兵眨着眼睛,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脑袋在空中转了一圈,努力找到若若所说的细菌,而后问道:“难道燕将军也看不到,燕将军的眼力和耳力极佳。”
“你们家燕将军难道不是人吗?”田虎从外面拿来工具,若若不耐烦地把这个小兵推了出去,而后关上房门,燕小乙正欲出去,范若若叫住他说道:“别走,我第一次把书本上的东西用在人身上,有一点害怕。”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他站定,看到他没有了要离开的意思,若若的心才安定了几分.
“暂时我也不知道想让你做什么,你就站在我身边,一会儿可能需要你。”
若若在木盆里倒入半盆酒,双手在里面洗了洗,拿起木盒里的一个小药丸给那名伤者服了下去,正翻看医书准备了解下一步做什么的时候,燕小乙问道:“你给他吃的是什么?”
“麻药。”想了想他也不懂,解释道:“吃下这粒药,他没有四五个时辰怕是醒不过来,也感觉不到疼。我的技艺还不熟练,所以给他喂了最大效用的麻药。”
她从布包里拿出一把匕首,在火上过了过,这是她第一次对着活人解剖,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可即便是再不安,拿刀的右手也没有颤抖半分,经过五竹的训练,她现在已经能端着那把重重的狙击枪原地站一个时辰了。“怎么了?”燕小乙看她半晌都不说话,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没什么,你端着灯离我近一些,注意,别让灯油滴落了。”
纵然是燕小乙这种已经看惯了战场上鲜血淋漓场面的人,看到若若现在的做法也不寒而栗,这个柔弱的女子,双手没有一丝颤抖,拿着那把锋利的小刀,慢慢沿着残刀刺入的方向一点点地划开那名伤者的肌肤,血一下子涌了出来,若若也早有准备,拿起干净的布在酒里蘸了蘸然后撒了些叫不上来名字的药粉,轻轻地敷在伤口的周围,燕小乙对她的做法十分不满,军中虽然不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套规矩,但看到自己的兄弟这样被人在肌肤上划来划去,心里也有股怨气,“你这是做什么?”他依旧稳稳地端着烛台,因为说话的气息,烛火闪了一闪,范若若停顿了手中的动作,待灯光稳定之后才继续做自己的事,“现在最好不要说话,我不能分心,我能告诉你的就是,直到现在为止所有的现象都在我的处理范围之内,还好他一直习武,身体强健,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被浸泡在酒精里的银针引着材料特殊的细线慢慢穿过皮肉,那些血腥的画面纵欲被缝合在了身体之内,燕小乙的额头上冒了些汗,但没有若若的吩咐,他依旧老老实实地举着烛台,一动也不敢动。看着皮肤上那像蜈蚣一般的伤口,若若舒了一口气,轻轻用酒精擦拭了伤口周围的血迹,随后又在伤者的嘴中含了一片人参,“他命大,这条命算是保住了,我让他先含一片人参补充气血,刚才手术太耗费人的精气了。”
“这就好了?”燕小乙探了探床上那人的鼻息,虽然微弱,但起码证明还活着。
“当然,你派几个细心的人照料着就好,千万别动他的伤口,我每半天会来给他换一次药,估计一个月左右,他就能生龙活虎了。”
“想不到你在猪身上的试验居然在人的身上起了成效。”
“喂喂喂,你别冤枉好人啊,每次都是厨房先杀猪,我才拣些心肝肺来研究的。”
“哦?是吗?范若若小姐,我虽然是个武将,但怎么也管着这十几万的人呢,军中每天吃多少口粮、杀几头猪,我心里也有一笔账,最近军中的伙食明显好了,肉也比平时多了一倍,你以为你和厨房的春娘那些小秘密我不知道吗?”
若若惭愧地低下了头,春娘总说若若像自己在老家的女儿,喜欢若若喜欢的紧,所以若若说要杀猪研究一下人体构造的时候,春娘虽然听不懂这云里雾里,但也是点头了,杀了的猪,即使把心肝肺全安回去也活不过来了,只能每天在饭菜里多加点肉,再给军中的军人们添一碗肥而不腻的坛肉
“我……”她突然挺直了腰杆,理直气壮地说道:“没有那几头猪的壮烈牺牲,能来得了今天的成功吗?你看,连随行大夫都没办法的事,我不是解决了?”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佩服若若小姐啊,即使是个男孩子,从小养尊处优,第一次用匕首划开人的肌肤的时候,也会手抖不敢看吧,若若小姐倒是淡定,那血都溅脏衣裳了,动都不动,难道说,范小姐喜欢看血腥的场面?”
“当然不是!”
“那是为何?”
“我当然也害怕,可我若是怕了,谁来继续做手术?难不成真的要你这个只会拿兵器的人去拿针缝合?哥哥总是告诉我,医者仁心,即便面前的这个人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他倒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都不能见死不救;即使这个人已经生命垂危,所有人都要放弃的时候,自己也不要放弃最后一丝希望,要努力到他呼吸停止的那一刻;即使再害怕面对这些血腥的场面,作为一个大夫也要去面对,因为大夫是病人最值得托付的人,要对得起自己这份责任。”
第一次听范若若如此严肃地说这么多话,燕小乙有些不适应,总结起来就是,范闲告诉范若若医术无国界,不能见死不救。他突然佩服起兄妹两个的胸襟,这个兵荒马乱的世界,很多人是为了自己能活的更好,所以拼命地踩着他人的利益往上爬;也有人是为了一份恩情,就像自己,为了长公主的救命之恩,他这一生剩余的时光里都是为了报恩;还有一些人,少之又少,他们为了天下大义而活,范若若就是这样的人,不因自己身份高贵就看不起身份低贱的下人,救治刚才的伤兵,也并不是为了能有机会一朝成名,而是为了伤者尚且残存的一点温热的呼吸。
“我真好奇,如果有一天躺在这里的是我,你还会不会像今天这么想?”
“为何提起这个问题?”
“罢了,就当是我胡说,他应该没什么别的事情了吧?”
“四五个时辰之后,等麻药劲一过,他就会体会到自己心口的疼痛,我让大夫给他开些活血化淤和止疼消炎的药,能减轻他伤口感染的可能性,也能化解他一部分的疼痛。”
“范若若,我真是越来越期待看到你还有哪些本事了。”燕小乙努了努嘴,看到床上的那个士兵睡的就像是死猪一样,两个人在这个房间里谈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可这个人还是醒不过来。
“燕将军别着急,总有一天,能让燕将军都尝试一下我的本事。”
推门而出的时候,田虎一个趔趄跌进屋里,连带着后面的几个兄弟像叠罗汉一般压在田虎身上。
“你们在做什么?”燕小乙的言语中并未见恼怒。
“我们……我们在试试能不能听到范若若小姐的吩咐,范小姐若是一会儿需要什么,我们也好提前备着。”
像是看穿了他们的计谋,燕小乙摇摇头离去,范若若一下子成了大灰狼怀中的小白兔,田虎一群人凑了上来,将这个刚做完手术,满身还有些血腥味的大小姐团团围住,“燕将军一定是喜欢范小姐啊。”“我家将军那是九品上箭手,世上独一份的,范小姐你可一定要珍惜啊。”“择日不如撞日,等床上那个好得差不多了,给你们二人在军中办一个婚礼吧!”
“好了!停!”若若被这些人说的脑袋疼,压低声音喊了一句,“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这句话说出来,带了些未出阁女儿家的娇羞和倔强,惹得众人笑而不语,田虎胆大地说道:“有没有关系,范小姐和燕将军心里知道就好,我们就不多说什么了,军中还有事,我们就先告辞了。”
“你们走了,谁来照顾他?”她伸出纤纤玉手指了指床上躺着的“活死人”。
“俗话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若若小姐,不然你就再做一次好事。”从过军的人,果真跑的比兔子还快,范若若回想着他们刚才的话,嘴角浮起一丝微笑,这个病人躺着的房间是燕小乙在前厅的书房,不出意外,燕小乙过一会应该会回来,田虎这是有意给两个人创造约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