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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楚令仪第一次见那剑客,问他叫什么名字。

      那人低眉垂首,墨黑斗篷遮住大半边脸,只能看见薄唇翕动。

      “穆承影。”

      他这般答,楚令仪听了便笑,纤白玉指抚着榻上一柄鎏金剑鞘,夸道:“是个好名字。”

      细嫩双足从软绸丝被中溜出,她轻轻盈盈踩进一双绣花软鞋,不经意般提起:“它也叫承影。”

      那人抬头,深邃阴影将他清瘦面颊割成两半,楚令仪凝神看他半晌,披衣下榻,再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你果真叫承影?”

      那人说是。

      她便弯着眼睛笑,说如此也算有缘,便允了他留在身边做个贴身的侍卫。

      起初那剑客整日黑纱蒙面,常让人误以为是宫外刺客,楚令仪瞧着心烦,便命他摘了那黑纱。

      剑客沉默不语,倒也依言照办。他皮囊生的好,只是胸前有道疤,平日里穿着衣衫瞧不见,但若是到了床笫间,便格外显眼。

      楚令仪也说不清那剑客是从何时起到她榻上去的——

      想来大约是那年冬,长乐宫里进了刺客,那剑客替她挡了腹上一剑,红艳艳的血弄脏了她一床绣花锦被。

      她急的哭花了脸,生怕那剑客就这么死了,传了整个太医院的人来给他医治。

      因伤势太重,不便挪动,那剑客便暂且睡在那床染了血的锦被上。

      其实那剑客本不必受伤。他身手极好,连御林军也要惧他几分的。

      那晚长乐宫里新供了美人灯,据说是宫匠按着楚令仪的模样细细雕琢出来的,特地送来给长公主讨个乐。

      楚令仪便坐在榻前捧着那灯把玩,见剑客进来,便问他:“这灯好看吗?”

      剑客颔首不语,楚令仪嫌他敷衍,不满道:“你近前些再看。”

      那剑客便上前来,细看那盏美人灯。蛾眉秋波,灯下娉婷。他抬头对上她盈盈水眸,一刹失神,红艳烛油摇摇欲落,眼看便要落在她细嫩手背。

      他恍然伸手覆住那片白玉雪肌,滚烫红油溅在男人粗粝皮肤上,她低低惊呼一声,忙撂了灯问他疼不疼。

      刺客便是在那时进来的。

      如若不是因为她,剑客便不会分心走神,楚令仪思来想去,心中愧疚难安,待夜深人静,屏退殿中侍女,亲自端了汤药上前。

      剑客腹上添了新伤,鲜血染红了雪白绷带,面容褪了几分血色,却仍旧好看的紧。他闭目睡着,楚令仪便撑着下颌瞧他沉静睡颜,直至他慢慢睁眼,她才忙细细舀了汤药送到他唇前。

      那汤药楚令仪偷偷尝过,是极苦的,可剑客却一声不响,只低着头,大口咽下那些褐色药汁。

      她细声细语问他伤可好些,还疼不疼,可要吃些什么,那剑客却只抬起深邃漆眸,低声道弄脏了她的爱剑,望公主恕罪。

      那晚刺客来势汹汹,人多势众,剑客的剑不慎被人夺去,情急之下便探向枕下,掣出了那把承影。

      人人都道长公主贴身爱剑是把世上难寻的宝物,他也算长了见识,那剑身银白凛凛,锋刃落处似携雪寒风,真真是把见血封喉的好剑。

      剑尖沾了血,侍女裁了细软白绸仔细包裹,搁在一旁木架上。剑客气若游丝地躺着,隐约听见那侍女对旁人说,公主平时把那剑看的比命都重,是谁都碰不得的,眼下染了血,公主定然要动怒了。

      可楚令仪却只嗔他,都伤成这般模样,还惦记那剑做什么。

      她拿一方绣花帕子折了几折,一边拭净他唇边药渍,一边与他说起那把承影剑的故事来。

      那剑是幼时父皇送她的生辰礼,据说是出自西周名匠之手,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请了天地灵气锻入剑中,后又请大师卜卦,说这剑与她气运命数相关,需好生收着。

      那时她尚年幼,只觉得这剑真真好看,便也听了那大师所言,让这剑成了枕边之物。得闲时她翻看古籍,见书中记载,古有宝剑名曰承影,便一时兴起,把这剑叫做承影剑了。

      剑客垂着眸,听她一字一句娓娓道来,软糯嗓音似一方入口即化的桃花酥,甜腻酥软。

      “等你伤好,便教我剑法吧。”楚令仪最后这般说。

      剑客点头应允,原以为她不过一时兴起,可后来看她日日提及此事,不似玩笑,便也肃然。待他伤好,果真如许诺那般,亲自教她如何握剑,如何舞剑,如何出招,如何取人性命。

      她腰肢细软,力气又极小,提了剑便摇摇晃晃,每每练了一会儿便说手疼脚疼,剑客无法,只得允她回房休息。

      起初她还能自己走回去,到后来便推说小腿酸软,是一步也走不动了。

      她央剑客背她回房,他不肯,她便故意冷着脸不理他。

      后来剑客到底没拗过她。他脊背又宽又暖,趴上去格外舒服,比她床上新换的绸被还要舒服。

      她赤着一双白皙裸足,娇声说哪里哪里起了泡,又是哪里哪里疼的紧。剑客无奈叹一声,一面替她揉捏小腿,一面问她,练剑这般苦,为何还要练。

      她便笑说:“待本公主练会了剑法,下次若遇刺客,便可保护你。”

      剑客替楚令仪捶了半宿的腿,偏她又说腰痛,要他一并揉揉。剑客低声道他为下属不可逾矩,楚令仪便用足尖勾着他下颌,弯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她的床榻极软,骤然多了个男人,连锦被都塌陷了几分。汗水淋漓,她触碰到他腰侧新疤,剑客弓起身子,却只低声问她可觉着疼。

      他睡着的时候极安静,和枕边那把承影剑一样,她越瞧越觉着,他和那剑是极像的,皆名承影,皆是她枕边心爱之物。

      可是后来那剑客死了。死在元熙十年的暮春。

      长乐宫里的宫女说剑客是畏罪自戕,可楚令仪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哪里有罪呢?
      那些宫女侍卫们私下议论,说他勾引长公主,犯了大不敬的罪。

      她听着听着便流下泪来,这两情相悦之事,怎么到了那些人口中,就成了这般行径呢?

      剑客是被尉迟将军杀死的。

      那时楚令仪刚得了传召,往皇帝的清銮殿去了。皇帝说为她指了婚,驸马是刚平定了北方战乱的尉迟家公子。还说她和那剑客的荒唐事有失皇家体面,莫要传出去让宫里人议论。

      楚令仪摇头,她知道父皇一向宠她,便跪在殿中,求父皇做主成全她和剑客的婚事。

      可一向温和的父皇却大发雷霆,斥责她不要脸面,还道尉迟将军已经听了宫里传言,说要亲手了结那贱人性命。

      她惊慌摇头,颤颤落下泪来,抓着父皇的靴子,求父皇不要伤那剑客性命。

      她还要跟他学剑法呢。新得的那册剑谱,他答允过的,后日便能教完的。

      可是尉迟将军回来了。手里提着个粗糙布袋,涔涔滴着血。

      楚令仪吓的跌在了地上,怔然望着那白色麻布上红艳艳的渍。恍惚间记起,那晚美人灯下,红烛溅落,玉肌莹莹,大抵也是这般光景。

      她哭了起来。

      皇帝到底还是疼楚令仪,给了她最后的体面,允她在长乐宫中成婚。

      榻边小桌上摆了对花烛,侍女送了剪刀过来,说要她与驸马一同剪断烛芯,取的是“何当共剪西窗烛”之意。

      尉迟将军摆手,要侍女把剪收起来。他坐上柔软的床榻,伸手掸了掸大红的喜被,看见那绣鸳鸯的喜枕下,隐约露出半边剑柄来。

      尉迟皱了眉,命侍女将那剑一并带走。他知楚令仪惦记着那剑客之死,怕她寻死,这屋里自是一件利器都不能留。

      那侍女面露迟疑,半晌才低声解释,道那剑名承影,是公主贴身爱物,自小便放在枕边的,一日都离不得。

      尉迟便取出那剑掂了掂,分量着实不轻,估摸着她一柔弱女子应是使不动这剑,倒也没再为难。

      灭了红烛,侍女放下榻边纱帐,躬身退了出去。公主腰肢纤细,捏着又软,尉迟颇为满意。他拎起美人细细脚踝,正欲挺身,忽地一道寒光闪过,接着便是剧痛袭入肺腑。

      楚令仪仰面躺在榻上,从枕下拔出剑来,颤着手,自背后插入尉迟心口。这是剑客昨日刚教她的一式,她细细练了好多回,只是还未来得及使给他看。

      尉迟睁圆了眼睛,鲜血喷溅在喜被上,一时竟分不清颜色。他慢慢倒下来,楚令仪用力拔出那剑,却只拔出了半截剑身。

      她的承影断了。

      她忽然觉得十分疲累,连那半截剑竟也拿不稳,昏昏沉沉靠回软枕上,像是睡着了。

      醒来时长乐宫外正落着雪,她迷迷糊糊坐起来,见侍女引着一黑衣剑客入殿。

      那人低眉垂首,墨黑斗篷遮住大半边脸,她忽觉似曾相识,便问他叫什么名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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