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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放松 ...

  •   第二天。

      即将入冬,死守阵地的几片枯叶终于向脱落酸缴械,回归大地的怀抱。本是萧索的院子,因着和煦的暖阳显出几分惬意。

      陈羽坐在院子里,手一直揉着屁股,小白脸拧了半天,恨恨道:“我还是觉得昨晚发生了什么,我真的好像被人踹了一脚,屁股好痛喔!”

      李愿笔尖一顿。

      昨夜。

      李愿正要熄灯却听见书架后面有动静,还未等她疑惑,书柜便向两侧移开。

      “你……”李愿眼神很快落到李意手上,眼中惊讶更甚,“今夜为何将她送回来了?”

      李意微微一笑,放下陈某人照她屁股猛踹一脚,“不合适。”

      李愿回过神时书柜又合上了,徒留她看着滚到脚边的死猪卷愕然无语。

      “我肯定被人踹了一脚!”陈羽咬牙切齿地砸桌子。

      李愿回神,眼神在下面飘了几圈,咽下一声咳嗽,“许是你昨夜从床上跌下。”

      陈羽拍桌子,“不可能!绝对是被踹的!呜呼……”

      李愿搁下笔,一本正经道:“驸马是说,昨夜有刺客趁你沉睡时突破府上院中重重护卫,而后悄无声息地踹了你一脚?”

      “万一呢?!呜呜呜……”陈羽呜呜地揉了半天,把重心挪到不痛的半边,“我记得我昨晚喝醉了去找李意,为什么会在我床上起来?”还脏兮兮的衣服都没换,害得她所有床单被子都要换一遍。

      李愿:“你昨夜执意回府,长安阻拦不得。”

      “你怎么知道?”

      “长安用轿子载你回来,惊动了本宫,本宫如何不知?”

      陈羽一脸怀疑,“那冉睿呢?”

      “他自然跟着轿子回来。你向来不让人碰,他们便不敢乱动,恰巧本宫回寝殿途中遇见——”

      陈羽:“就把我抱上床了?”

      “自然是小凌她们。”

      “cei,”陈羽揉着屁股眼睛疯狂摇摆,“该不是她们趁机踹我一脚。”

      “姐夫,”李焕正好走进来,一脸天真地问道,“谁踹你一脚?”

      “没谁。”陈羽若无其事地扶着桌沿坐正,痛得差点嚎出来。

      “喔,”李焕坐到对面石凳上,“那我们今日学什么?”

      “咳嗯,”陈羽撑着椅子,一本正经道:“众所周知,盐铁乃是国之基石,虽然盐铁由朝廷严加管控,但私盐却屡禁不止。你今天的任务就是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动用一切手段收集相关信息并解释私盐的产生运输途径、私盐为何屡禁不止,去吧。”

      “姐夫,这些有什么用?”李焕嘴上问着课业,心绪不自觉飘到了可爱的小三郎身上,出去查私盐岂不是又可以去寻三郎了?

      “天辰的江山大吗?”

      “大。”三郎饭量也大。

      “人多吗?”

      “多。”三郎点子很多。

      “你一个人累死了管得过来吗?”

      李焕摇头。但是可以找三郎帮忙。

      陈羽无视某人心不在焉的表情,继续道:“所以你要让别人协助你管家,但是如果你自己不通晓世事,你就会被蒙蔽,所以你要有获取数据信息的渠道、要学会甄别各色数据信息,达到目的。你的思路也要记下来,回头我帮你复盘,教你怎么抽丝剥茧找线索。”

      “嗯,我明白了。”今天李焕穿着襕衫来的,得了任务直接出府去。

      李愿目送李焕走远,稍稍垂眸,问陈羽道:“你为何让焕儿去查私盐?盐课阴私庞杂,恐非焕儿一日可以查清。”

      陈羽低声“嗯……”了一会儿,道:“可能是前两天听你提起盐铁,刚才灵光一闪,就让他去了。”

      “你究竟想教焕儿什么?”李愿被陈羽这句话晃得发懵,这皮球当真是在敷衍?

      陈羽反问道:“你觉得他真的是学不进去吗?你有没有想过他真正的问题是什么?”

      “他心不在政务。”

      “恰恰是他的心太在政务了,”陈羽握住手腕伸了个懒腰,“嗯~——他资质平平,但是你和父皇又时时刻刻在提醒他他的使命之重,他不断拔高对自己的要求,他不得不每天强迫自己去学自己不擅长不感兴趣的东西,哪个七八岁的孩子经得起这么压?他把自己逼太狠了,这样下去容易心理畸形,很危险的吼。”

      “是故驸马想让焕儿舒缓几日?”

      陈羽又扶着肩膀活动,掰得骨头咔咔响,“对呀,去民间看看,去市井放松放松,顺便学点以后用得着的东西。弦绷太紧迟早要断的,松一松——唔~十三,来正个骨——”

      再问下去必然扯到那些老旧问题,李愿适可而止,继续批阅文书。李愿才批了两个字突然抬头,“若是驸马查盐铁会如何入手?”

      “啊?”陈羽一脸奇怪地斜眼,“我闲着没事干查盐铁干什么?是你不美了还是小娘子不香了?”有那时间我粘着你亲亲抱抱不香吗?

      李愿深吸一口气,彻底不搭理陈羽了。

      “唉,你又不搭理我,都不搭理我。”陈羽叹气,本来想着去找儿子玩,谁料那臭小子乐不思父,竟然说今天要去泡妞让她不要打扰他,真是世风日下,儿心不古,今晚非得好好教训他……嘶…屁股……

      街市,卖药的、卖碗的、卖柴的、卖炭的、卖土茶的、卖艺的往来不绝,老的小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蛮的雅的穷的苦的富的贵的项背相望,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一锦袍小郎君带着小厮行走其间并未引得旁人注目。

      陈愿林若无其事地这看看那摸摸,不动声色地往某处晃去,眼前突然冒出一大个人影。

      李焕从旁边跳到陈愿林跟前,“三郎!”

      陈追看清来人,礼貌地打招呼顺便让开道路。

      就差一个弯就到烟柳街了。陈愿林望着那个转角心里呜呼哀哉,只能明天再放老家伙的鸽子了。陈愿林迅速调整心情,整个人挂到兴奋的李四郎身上,“四郎,我以为你要忙好久才能有空呢。”

      李焕稳稳接住陈愿林,顺势转了两圈将他放下,“夫子的作业要在外面做,我便来寻你了。”

      “今天是什么作业?”陈愿林平稳落地,觉得抬头看四郎太吃力,悄悄退了半步。

      李焕四下看了看,弯腰凑到陈愿林耳边小声道:“查私盐。”

      陈愿林瞳孔地震,“你老师玩这么野的吗?”什么家庭敢让学生做作业查私盐?不怕半路被嘎了?

      李焕附和地点了点头,道:“我方才想了一下,我们可以先去盐市调查。”

      “哪有嗯~”陈愿林下巴一扬,用上扬的语气词代替了“私盐”二字,“会光明正大在那卖的?”

      “先从那里入手嘛,走,去看看。”

      二人小手牵小手向盐市走去,路上李焕小声给陈愿林普及了一下天辰盐政:“本朝盐政属户部下辖盐政使司节制,大体是盐政使司给各盐区分配盐户名额,只有获得官府批准的盐户才可参与集中制盐,盐户制出的盐缴税之后,再卖给购有官府出具的盐引的盐商,之后再由盐商运至盐引规定地区贩卖,盐引上写明了该引可收购的盐数盐价、其可贩卖的地区以及时限。”

      简单来说,就是国家动用强制力对从制盐到卖盐的一系列流程进行严格管控,粗'暴地挣了一波差价、收了几道税款。陈愿林道:“知道了这些流程,哪些环节可能会产生私盐也就可以推断了,比如盐户可能瞒报产量与盐商私下交易、盐商偷运不符盐引的盐贩卖、甚至“无照经营”。”

      “三郎所言极是,”李焕翻开姐姐派人送来的盐政册子,继续介绍,“本朝产盐大区并不多,江南东道之苏、杭,河南道之登、莱等地煮海为盐,河东道、关内道、陇右道取自盐池,还有剑南道、山南西道的井盐,总共不过二十余处,其中供给京师的主要是蒲州池盐。寻常百姓一户一年耗盐往往三四百斤,以京城及附近隶县六十万户三百万人口计,光是京畿盐业流水便令人咋舌。”

      陈愿林生活在整个北境供养着的明王府,瓜果蔬菜从来不缺新鲜的,日常生活中对盐的概念只停留在调味品,顺着老家伙的口味还吃得清淡,盐在他的生活中不太露脸。

      但他在军政府混的时候听赵贤说过:盐是百姓日常生活的刚需,除了调味,更大的作用在于“保鲜”——肉和菜用盐腌过之后可以吃更久,尤其冬天,百姓为了冬天几个月有菜吃要屯上千斤的菜,一百斤菜腌成咸菜要用十几二十斤盐。

      老家伙所谓的“菜篮子”工程就是要解决北境副食品供应不足问题,让北境百姓可以随时吃上新鲜副食。

      陈愿林眨眨眼,完善了执行方略:“我们先去盐铺看看各种盐的价格,然后想办法算出盐的成本从而算出其中利润,知道了利润有利于我们更好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会为之冒险;之后我们再去各处探访,看看能不能查出盐的具体流通途径。”

      “三郎大才!”正好走到盐市,李焕把书册合上拉着陈愿林溜到一个早点摊前,点了两碗汤饼。

      二人吃了一半,李焕叫住老板问道:“老先生,家中长辈杂事繁忙,命我兄弟二人来买些盐,只是我二人不知如何甄别,请教老先生这盐市之中是什么行情?”

      老翁打量几眼,笑道:“这得看二位小郎君想要什么样的盐了。”

      陈愿林与李焕对视一眼,从袖子里摸出一百文钱,“劳烦老先生再上两个肉包。”

      老翁乐呵呵地收了钱端上两个大肉包,继续道:“若是府上办些吃食营生便用不着多好的盐,瞧着发黄的石块盐一斤不过一二文;若是自家想用些好的,可用稍白一些的黄豆盐、绿豆盐,品相不一,价格五文钱以内;再精细下去便有些奢侈,米色的沙砾盐需十文左右一斤。近两年新开的“和丰盐铺”里的白雪盐,白如雪细如沙,价格也十分公道,那样品质十五文上下便可购得一斤,只是奇货可居难以抢购,二道贩子手里往往要到百八十文一斤,只有那些富贵人家买得起。”

      “吾大约明白了,多谢老先生。”李焕吃完肉包和陈愿林一起往里走,冬日将近,来来往往的都是买盐腌咸菜咸肉的百姓,还有不少异族身影,眼前俱为繁荣,耳边尽是热闹。

      “这利润空间也太大了。”陈愿林看着眼前繁华,意味深长道。以那老翁说的行情,只要会提纯就可以以一二文甚至更低的价格买入粗盐然后就近提纯,再以百八十文的价格卖出去。“白雪盐”供不应求根本不愁销路,算上各种损耗利润都要十几倍往上走。十几倍啊,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就可以让人践踏一切法律,这可是十几倍!是他他也会冒险开个几个炉子提纯。

      “确实。”李焕没有提纯的概念,但是依那老者所言,将盐买来再舂细一些倒卖就能产生不小的收益,这已然是一种私盐的来头,何况列祖列宗仁德,特准“肩挑背负三十斤以下者,准其易米度日,不得借端查究滋事有扰穷民”,这其间的阴私本就不小。

      二人带着这样的想法逛了一圈,原先的想法却渐渐消褪,盐政使司巡查实在太严,不止卖盐,买盐的百姓都会被随机抽问盐的用途,若是散户购入明显超出日常使用的盐,衙吏立刻就将其拿走盘查了。二次加工虽然单位利润大,但是私人做的话规模大不了。

      既然私人做不了那就去查盐户甚至盐官。二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心中的想法,于是租下三头驴往码头走去。

      大江环绕天都水流趋缓,自古以来便是水路枢纽,当年建都之时又引一商渠入城用以装卸货物,故而整个京城的船运都十分繁荣,码头大小船帆此起彼伏一望无际只是常态,来往客商、肩夫摩肩接踵早已习惯。陈羽早年非著名崇拜者小黑子同学当年就是在这里为了糖果钱和黑心老板斗智斗勇。

      “我们或许应该换件衣服,”将要进入码头,陈愿林突然道,“我们如果要伪装成少年当家的商贾公子,就不能这身打扮。”他今天是要去泡妞的,穿的当然是贵公子身份象征的蜀锦圆领袍,李四郎更野,查私盐竟然穿学子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别有意图。

      “三郎说的是。”于是三人调转驴头,回集市买了两身细麻交领袍。

      进码头前陈愿林串了一遍剧本:“我们是表亲,家里做的都是酒楼生意,最近从幽州转来京城发展,想要查探原料行情。只是家中长辈突发疾病,不想耽误生意,所以派我们来调研。”

      幽云乃镇国公陈氏一族世代盘踞之地,三郎又恰好姓陈,届时含糊其辞地将三郎背景隐隐往镇北陈氏旁支上暗示,说不定能方便一些。

      李焕心中思量着,突然发现一些漏洞:“我们似乎没有幽州口音。”幸好前些日子听姐夫自嘲口音变了,今日能在意起口音。他土生土长的京师人士自然不可能有幽州口音,他虽不知道幽州口音什么样,但三郎说话偏软,当是偏南的口音而非豪放的幽州风格。

      “难搞哦,”陈愿林想了想,修改了一下方略,“我是幽州来的,你虽祖籍幽州但是长在京城,如今奉家长之命陪我来调研,我水土不服染上风寒,声音发生变化。”祖父坐镇北方,口音或许和幽州差不多,届时稍微学一学他的发音,应该能糊弄过去。

      “但愿可行。”今日若是穿帮,下回想再来便要易容了,如何与三郎解释易容还是个难事。

      陈愿林下驴把缰绳交给陈追,拉着李四郎往里走去,为了装得像,二人还特意先去酒醋米面区转了一圈,在李焕“无意”的话语中,暗戳戳立住了陈氏旁支少年当家的人设。

      “大叔可知哪家的盐物美价廉?”才与一米商谈拢了一笔五十两的生意,交付了二十两定金,李焕趁热打铁问出了醉翁之意。

      肥肚大叔嘿嘿一笑,显得憨态可掬,“小郎君如此细致入微,将来必定生意兴隆啊。”

      陈愿林压着嗓子哑声道:“还得仰赖大叔的好米呢。”

      李焕也附和道:“若是受欢迎,日后的供货就要仰赖大叔了。”

      大叔似乎被二人捧得高兴,痛快回答:“往年京城的盐大多从蒲州运来,虽说质量不差,但不乏盐商联合欺客,想要拿到物美价廉的货没些手段人脉是不行的;近年和丰盐铺靠着白雪盐异军突起,加上江南也有盐运来,几家争利,行情倒是不错。”

      “江南?”陈愿林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和丰盐铺所谓白雪盐和王府里的一模一样,明显是提存生产线上的产物,用脚想都知道和老家伙脱不了干系,但是江南的盐出现在京城就很值得玩味了。

      依四郎所说,发给江南盐场的盐引大多是在江南两道及其周围售卖,就算辐射再广一点也很少会舍近求远来京城售卖,那点规模和大叔口中“几家争利”显然对不上。江南的盐往京城卖一来要花钱疏通关节以保证合法,二来江南的盐在性价比上并没有很大优势,千里迢迢从江南运过来,多出了运费还要和本土盐商打价格战,怎么想都不太合理。

      大叔自然不知道陈愿林的头脑风暴,听他这样说以为是不信,立马伸长脖子四处寻觅,很快指定一支船队,“喏,那便是江南盐商的船。”

      二人闻言,陈愿林三两步爬到陈追身上,李焕则踩着马蹬骑上驴背,都顺着大叔的指向看去。

      陈愿林两只小手手横贴着眉毛挡光,顺便挡住意味深长的眼神,“江南的盐密度挺大。”这吃水快赶上曹冲称象了,看他一包一包往下卸盐但是吃水几乎没变,定海神针都没这效果吧?这要是只运盐得超载多少?

      李焕不懂船只的吃水,但是那些搬运盐包的肩客个个下盘沉稳落步生根,明显是修为不低的练家子。码头肩客要么是商家自带的船夫,要么是常年游走码头的职业肩客,职业肩客虽然力大,却不太可能有修为傍身。什么样的商家如此大手笔,竟然用身负修为的船夫?

      陈愿林和李焕交换了眼神,若无其事地回到地面。

      李焕:“大叔,不知这些江南盐船会在京城停泊多久?”

      “不停多久,卸完这些货他们就走了。”

      陈愿林:“他们不休息的吗?”

      大叔呵呵笑道:“二位郎君有所不知,如今京城盐行三足鼎立,这蒲州老字号的人脉自然无话可说,和丰盐铺以其无人能及的品质独占一柱,而这江南盐主打的就是量,依靠大运河源源不断地运盐上来,江南盐商自压价格薄利多销,硬是在京城盐市撕开一道口子。故而江南盐船卸货之后只带一些轻便商品便会立即启航——你们看,他们的货物来了。”

      二人看去,果然一船一船的货物运来,船只间架起木桥。

      陈愿林收回目光,道:“蒲州盐商竟会善罢甘休?”

      “自然不会,”胖大叔左右张望一圈,弯下腰低声道,“蒲州盐商树大根深,据说已经请了大神坐镇,江南的盐引马上不顶用了。”

      “如此。”李焕恍然大悟似的点头,心中早已不能平静。这不是盐不盐引的问题,江南盐商根本没有理由来京城与蒲州盐商争利,除非他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比如那些落步生根的船夫。

      “三郎有何想法?”

      陈愿林:“无论往后有没有江南盐,只要如今是三足鼎立,那便货比三家吧。”先去看看。

      大叔作揖道:“江边风大,二位公子千万当心。”

      李焕/陈愿林:“多谢,告辞。”

      靠近江南盐船,船夫鱼贯出入搬运者盐包,码头上一中年男子像是船的管事,正在与一个商人商讨合作。

      二人从嘈杂的背景音中剥离出那处声音,凝神听了起来。

      客套话说了很多,核心的就是一个意思:继续合作,签五年的合同。

      “这不太合理。”李焕神色凝重,“五年的违约金是很重的。”得薄利多销多少才能补回来?

      “确实不对劲。”

      结合四郎提供的背景,要是依那米商所说江南盐商的盐引马上就不能用了,凭借商人敏锐的嗅觉江南盐商不会没有察觉,商与官斗绝无胜算,无力回天之后他们应该有计划地退出市场才对,怎么还会签订这样长期的合作合同?

      要么他们有能力挑战天辰的法律体系,要么他们有底气觉得他们的盐引绝对没有问题。陈愿林倾向后者。

      “四郎,我们或许要上船探探究竟。”直觉告诉陈愿林这船上或许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上船?”李焕摇头,“不行,我去查探便罢,你如此年幼,不能为我涉险。”三郎虽然少年老成,但终究是才不到他胸口的小孩子,怎能为了他的作业涉险?

      陈愿林皱起小脸,“四郎小瞧人?别看我小,遇到危险我肯定是能逃脱的。”

      “不行。”

      “这样,我让陈追在码头等着,如果我们上船一个时辰还没下来,他就去找人来救我们。这对我的能力也是一个考验,再说了这是京城,天子脚下,还能出什么大事吗?”

      李焕有些犹豫了。别看这码头人来人往好似都在忙生计,但李焕可以肯定里面混杂着数量不少的姐姐的暗卫,一旦事情有变他们会第一时间出手,两个人上去总有些照应,码头如此拥挤,若是留三郎一个人在岸边反倒容易遇上人牙子。李焕纠结许久,最终将一枚令箭交给陈追,“若是一个时辰我们没有回来,你便放出这支令箭。务必盯紧船只。”

      陈愿林思索一会儿,补充道:“你只要盯着船和时间,要是期间船动了也不要紧,在后面跟着就好。”

      陈追点头称是。王爷吩咐了小公子想要怎么玩都行,在这京城的地界,小公子离了他的眼就有其他暗卫跟上,哪怕上不了船也有人潜入水里护卫,总归出不了事。

      安排好了保险,李焕带着陈愿林悄悄靠近那艘船,寻了个可以用轻功飞上船的位置。如今顾虑的是他不太能看出那些船夫的修为,担心被他们察觉。

      陈愿林伸长脖子观察了一下说道:“四郎放心飞,你看那些人都累成狗了,不会厉害到哪里去。”

      “好。”李焕虽是这么答应,仍旧在边上潜伏许久,看那些船夫走过几轮,才趁着脚步最轻浮的一群人路过时抱着陈愿林一跃而上落到后甲板,那些船夫全然不觉。

      “三郎好轻。”李焕奇怪,三郎看着那样敦实,摸着也肉滚滚的,怎么方才抱在手里轻若无物,难道修为精进了?

      “是四郎你力气太大了,”陈愿林猫着腰斜嗔一眼,顺手把李焕拉下来,“我们先进船舱。”

      李焕一踉跄,很快稳住身形弯下腰抓住陈愿林的手,“三郎不可涉险,跟在我后面。”只恨修为堪堪小乘,无法如宗师一般气劲外放藏住气息。看来往后要勤加修炼,免得再有如今窘迫。

      陈愿林从善如流,安静跟在李焕身后,两小只在船舱里闪转腾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渐渐潜入货仓附近。

      二人猫在船舱后部的一个隔层里,下面就是鱼贯出入的船夫。

      “这么多盐?!”偌大个船舱堆满了麻布盐包,那些船夫蚂蚁搬家似的搬出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盐引会有这么多盐吗?”

      李焕脸一红,讪道:“我不知道这些盐有多重。”他对盐的重量和大小的联系没有概念,不知道这一舱盐有多重,有没有超过盐引范围。

      搞得我知道一样。陈愿林闷闷叹息掩饰尴尬,他平时用盐按克计,还都是精致的细盐末末,天知道这小山一样的粗盐有多重。但是直接告诉他这里有秘密。

      “我怀疑这下面有夹层。”既然都看不出来盐的问题,那就从其它地方入手。说不定船里还有密度极大的东西,和盐一起把船压得不动如山,比如金属。

      陈愿林拉着李焕绕到船舱后面,还真找到一条向下的通道,从通道走下去,眼前是一个山谷一般巨大的船舱。看着眼前景象,两个人都沉默了。满满一舱的奇形怪状的石头,看着像太湖石,小的都有陈愿林那么大,大的快有一丈,大大小小重峦叠嶂,怎么看怎么沉,上面还贴着镖局的条子。

      两人在这一刻都找到了心中疑点的答案:这些大石头压了吃水、那些船夫是镖师。这看不见尽头的满满一舱石头,加上那些盐,别说压水了,再多点把船压沉都不叫事,镖师走南闯北有些修为傍身再正常不过。

      为了稳妥起见二人又在大舱里走了一圈,确定除了石头还是石头,没发现任何问题。

      进到这个船舱他们就大概有了判断:真有什么猫腻,那条通道不能这么轻松地被他们找到,这艘船的安保不能稀烂到任由他们俩小孩四处窜。这船队八成是盐商和镖局拼的船,或是盐商顺道运些奇石卖给达官贵人,请了镖师护航。

      唯一的线索似乎又指向了那五年的合同。他凭什么肯定他的盐引还能用五年?小瞧了京官的势力?不太可能。那就只能是江南盐商的背景比蒲州盐商的硬,保得住自己的盐引。

      无论如何,有盐引的就不能算是私盐了,他们都看不出来那些盐有没有超重,线索似乎断了。

      “三郎,我们再回去看一眼那些盐,然后回盐市估算一下重量。”时辰差不多了,再待下去即便没有危险,被发现了也不太好解释为什么出现在人家船上。

      “好。”陈愿林不抱什么希望,他刚才看石头的时候根据人的平均负重估了一下,那些盐里就算有私盐也多不到哪去,盐商大概率不会冒险。

      等到了盐市正经看见了标准盐包之后陈愿林愈发肯定自己的判断,甚至那些盐还可能少,估计是为了给奇石腾重量,毕竟奢侈品和刚需品的单位利润不可同日而语——那些石头奇怪归奇怪,该说不说还是非常鬼斧神工的,看了忍不住感叹大自然的神奇。

      “果然没那么容易。”香满城雅座,李焕看着满桌珍馐提不起分毫食欲。半日已经过了,没有一点线索,而且总觉得有说不上来的异样。

      陈愿林喝完香甜可口的草根鸡汤,少年老成地拍了拍李焕肩膀,“四郎啊,你要放宽心,这件事根本就不可能一天之内完成,我们下午再去盐市找个盐商问清楚一袋盐从产到卖的流程,收集一些个中细节,我们一天能做到这些就已经很不错了。”

      “可是夫子让我一日之内查出来私盐的产生、运输途径以及私盐为何屡禁不止。”可是这半日过去了别说途径,他连私盐的影子都没看见,更别说什么屡禁不止,想想都头大!

      “四郎,这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你让你夫子来查照样完不成,你信我,他就是想让你知道服软,知道有的东西急不得。”

      李焕半信半疑地看向陈愿林,问道:“三郎如何得知?”

      陈愿林抬头一叹,道:“因为我爹也这么干过,也是给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让我学会服软,知道循序渐进,我想既然都是厉害的家长,你夫子和我爹的理论多少是相通的。”

      李焕眼睛发亮,“不知令尊可有意入仕?”

      陈愿林摇头,“我爹不喜欢当官,他可散漫了,整天到处跑看不见人。”

      “是真名士自风流啊。”李焕暗暗惋惜,但刚才一番话总归让他恢复了些许胃口,与陈愿林一通风卷残云将桌上饭菜扫荡干净,打起精神开始新一轮调查。

      下午,二人从和丰盐铺走出来,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陈愿林双手交叉撑到头顶,扭腰看了看远处挺高的太阳。“终于捋顺了盐巴生产线,你可以交差了。”今天效率真高,这么早就结束了。

      “多谢三郎相助,改日必有重谢。”李焕也很高兴,只是高兴之余多少有些隐忧。

      陈愿林放下手,松了松肩膀,“可别,我才不是图你的重谢。”

      李焕想了想,道:“府上糕点厨子手艺不错,不知三郎有何喜好?我下回带些点心给你。”

      “嗯……绿豆糕,不要太甜的甜口。”

      “好——今日晚间有事,需早些回府将今日所得报予夫子,不能与三郎共进晚膳了。”昨日听了三郎的话去向父皇请教,父皇让他今日早些去御书房学习来着。

      “没事儿,以后有的是机会——”陈愿林余光突然瞄到一个步调不太对劲的人走进了隔壁盐铺,正常人绝对走不出那么紧张的步伐,他似乎很心虚!

      陈愿林踮脚揽住李焕的腰,指着那人小声道:“四郎,你看那个人。”

      “嗯?”李焕循着望去,也看见那个憋了五日没出恭的人。

      二人默契地将注意力全都放在那边,听里面的对话:

      “店家,俺听钱三叔说您这有便宜的盐?”

      “什么便宜的盐?全天下的盐都是定价,哪来什么便宜!”

      “……店家,俺家要腌咸菜,买得多,您行行好便宜些,俺家八十的老母巴掌大的娃娃都指着那口菜过冬……”

      “罢了,谅你有孝心,某贴钱卖你一些。”

      “多谢店家!”

      不一会儿,只见一人驮着麻布包脚步欢快地出来。

      直觉告诉二人没这么简单,只对视一眼,便默契地恢复少年当家的气质,缓缓走近盐铺。

      二人先分头在店里四处看了一会儿,陈愿林拿铲子敲了敲石块盐,问道:“店家,有没有便宜一些的盐?”

      店主见他们年纪虽小但穿着贵气,看盐的动作讲究,也不敢轻视,拱手答道:“郎君面前的便是最便宜的盐了。”

      李焕缓缓踱到柜台前,低声问道:“再便宜一些的,有吗?”

      店主呵呵赔笑道:“郎君体谅则个,那位郎君跟前已是本店最便宜的盐了。”

      “听钱三叔说,您这有便宜的盐。”

      “额…呵呵,某不认得什么钱三叔,二位郎君若是想要便宜的盐,那些便是本店最便宜的了,二文钱一斤,若是二位郎君要得多,某可以赠送一些,再便宜的,恕小店无能为力。”

      “罢了,就那些最便宜的,来五十斤。”

      李焕付了钱,陈愿林指挥陈追把盐背走,等走出盐铺老远才说道:“那店家十分谨慎,恐怕是有什么黑话切口我们没有对上,所以他不敢松口。”

      李焕点了点头,揽着陈愿林宽慰道:“至少我们发现了线索,明日可以继续查。”

      “嗯。”

      时间稍稍拨回午后,长公主府

      初冬的暖阳罩在身上,仿佛披了一件无形的裘绒,陈羽歪斜地铺在小塌上,左手横在外头,右手虚揽着抱枕,丝丝白雾从虚张的口中有规律地喷出。张扬的少年倏而安静下来,整个人透出一股柔和。

      她似乎很喜欢晒太阳。李愿抬头瞧见这一幕,忽然生出岁月静好之感。李愿出神了一会儿,头脑周转不了,好不容易拢起的意识汇聚成一个念头:若是能一直这样,似乎也不错。

      可惜不能。理智将异常的情绪驱散,李愿低头继续批阅文书,猛地一愣。方才愣神之间竟在纸上落下了痕迹,不难看出,寥寥几笔勾勒出的正是熟睡的小皮球。

      近日局势还算平稳,忙里偷闲并无不可。李愿自我安慰一番,深吸一口气,将纸片放到一旁。

      睡醒了的陈某人架起桌子练字,一通挥毫泼墨之后满意地举起看向李愿,“亲爱的李愿宝宝,看看我写得怎么样?”

      只见四尺白宣上浓墨书着:
      “
      夜願
      夜我
      流如
      光星
      相君
      皎如
      潔月”。
      长公主殿下很给面子地仔细看了两眼,赞道:“大气磅礴,遒劲有力,好字。”只是除了“月”字以外都看不懂。

      “咦惹,好敷衍的夸赞。”陈羽赌气地瞪了一眼,重新铺上新纸,换了一支勾线笔。

      话回李焕这头,往回走的路上他不停地犯嘀咕,虽说三郎信誓旦旦他也相信三郎,但真走到小院门前心里还是像举行大典,咚咚咚的鼓声震得头脑闷疼。

      从小院门看进去,姐姐在批阅文书,姐夫另起长桌挥毫泼墨,夫妻二人十分和谐,显得他多余。

      就算姐夫发难,姐姐也会帮他的吧?李焕深呼一口气,面色忐忑地走进去。

      “姐姐,”同姐姐打了招呼,面向姐夫的几步路显得好漫长,像犯了错的臣工被父皇召见,“姐夫,我好像没查出来私盐为何屡禁不止。”

      “哦,那就明天继续。”陈羽笔尖没有停顿分毫,继续勾勒美人。

      呼——三郎诚不我欺,李焕心里长舒一口气,又小声问道:“可是姐夫不是说今日之内要查出来吗?”

      “我让你一天之内长高三寸你也要长吗?”陈羽把笔横到眼前,抽掉一根突出的杂毛,“有的事就不是一两天能解决的,慢慢来。”

      李焕半信半疑的眼神在院门和陈羽之间轮番转换,“那我……先回宫了?”

      “你姐姐没事的话就回吧,往后几天不用来报道了,直接去查。”这样摸鱼的日子真舒坦,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喔。”李焕又看姐姐,见姐姐没什么表示便脚底抹油地溜了。早知如此轻松何必那般紧张,和三郎用了晚膳再去御书房也来得及。

      李焕走到府门口突然一顿,他好像想起来哪里不对劲了,还是最根本的问题:江南盐商并没有来京城争利的必要,折腾那么大劲就为了薄利多销吗?想卖奇石直接运石头不行吗?为什么要多麻烦那么多去运盐?李焕到了御书房将这疑惑问出来,李洪沉思片刻,只说“若是低价挤走其余盐商,京畿盐业便是他们的一言堂”。李焕想了想觉得有道理,暂不深究。

      院内。

      陈羽勾完最后一片衣袖,满意地欣赏了许久,雀跃的小眼神落到李愿身上。

      ……七、八、九、十…李愿没脾气地抬头与某皮球对视,“尊敬的明王殿下,您又有什么大作需要本宫鉴赏?”

      “不鉴赏,只是想请笔下有神的亲爱的长公主殿下帮我题一首诗。”说着陈羽恭恭敬敬地将画呈到李愿面前,“亲爱的殿下,请。”

      李愿目光落在纸面,虽是一副线稿,却不难看出画的正是她闲坐读书的模样。这样的时光何尝不是她心向往之的,奈何母后仙逝之后便不曾有过。

      李愿微微阖眼,抬头问道:“驸马想题什么诗?”

      “嗯——劝勉诗吧。”

      李愿提笔,道:“如此仓促,本宫做不出什么好诗。”

      陈羽乐呵呵地上前研墨,道:“不妨事不妨事,写了就好,你写“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都行。”

      驸马都贴心地想好了,李愿自然笑纳好意。在砚边舔了笔,行云流水地写下四列诗句。

      “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未觉窗外春风暖,忽闻阶前落雪声。好好好,不愧是学术大家,思路都是如此相似。”陈憨憨笑嘻嘻地将画晾起来,犒劳长公主殿下一个大大的拥抱。

      “李愿宝宝最好了!”

      见她还有转圈的趋势,李愿连忙摁住某球,“整日游手好闲不知干些正事,你若能勤勉读书,也不枉本宫被你折腾。”

      妻妻之间亲切友好的互动怎么能叫折腾呢?陈羽不满地哼了一声,“你不游手好闲,一整天密报来密报去就没停过。”我干正事你就得把我嘎了。陈羽暗自吐槽,眼神又落到李愿身上。今天长公主殿下穿的一身冷色素裙,少几分威仪,多了很多禁欲。简而言之:看了想扒。

      又是这样侵略性的眼神,李愿暗暗一惊,上身不自觉远离一些,“驸马想做什么?”

      陈羽慢慢走到李愿身边,笑得人畜无害又危机四伏,“做些驸马该做的正事。”

      “你!”

      现在陈驸马能做的最正的正事不过是把长公主殿下抱回寝殿。憋屈!她迟早要能干真正的正事!

      陈羽站在门口暗暗较劲,里面忽然飘来清冷的声音:“驸马还不走吗?”

      “走啦走啦,不能让我喘口气嘛!”憋屈!陈羽忿忿地攥拳,迟早在这睡得不省人事!

      “你给我睡觉,不许再工作!”这是陈羽最后的倔强。

      陈羽前脚出门,李愿后脚转去了书房。

      倔强,啪,没了。

      今天大概是个集体忘记什么的日子。夜里陈羽翻来覆去睡不着,也觉得自己忘了什么,等她遍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想起来她今夜打算去教训陈愿林。别说,她有点想念那圆敦敦软乎乎的傻大儿了。那小兔崽子竟然又说明天要去泡妞放她鸽子,京城的小娘子她撩了没有八成也有一半,哪来那么多给他泡,八成是有了新欢三心二意起来。亏她那么惦记他,逆子!

      这么晚了陈羽本来不想折腾,但是越想越不舒服,星星之火在心里燎原。

      陈羽于是趁着夜色摸到了陈逆子床边。

      陈愿林慵懒地翻身,咕哝一声“谁”。

      陈羽:“你老子。”

      “哦。”陈逆子下意识卷紧了被子。

      两年的逆子哪里斗得过二十年的逆子,陈羽脱去外袍新鞋呲溜一下钻进暖乎乎的被窝。

      陈愿林整个人被冻一激灵,刚想躲开就被一把抱住。生活不易,愿林叹气:“父王,你知不知道你身上有多凉?”老家伙身上的凉不是衣服上带的寒气,是从内到外的凉,睡一晚上被窝不带热的那种凉。

      “我是你爹,不能抱着你睡吗?”陈羽睡觉喜欢抱点什么,陈愿林个头正好又软又像小火球一样热乎,简直完美。

      “大半夜摸过来要死哦……”陈愿林嘟囔着,认命地在父王怀里找舒服的位置。

      “我想我的宝贝乖儿子了。”陈羽困意来得迅猛,一手揽着陈愿林很快呼吸均匀。

      没见过当儿子像他这么操心的。陈愿林迷迷糊糊地在心里吐槽,拽来小被子裹住父王肚子。

      大清早,在梦境遨游的陈愿林突然觉得呼吸不了,还以为是鬼压床,猛地睁眼看见横在他胸口的手臂。

      “父、王!”陈愿林气急败坏,抱着那条手臂嗷呜就是一口。

      陈羽哼了两声,另一只手精准捏住陈愿林脸颊把手臂解救出来,然后继续睡。

      “老家伙!”本着我睡不好你也别想睡的核心思想,陈愿林一掀被子给老爹表演了一出大闹天宫,捧着父王的脑袋就是一顿揉捏盘搓,把老家伙脑袋搓成鸡窝。

      “陈愿林!”陈羽抱住陈愿林往他屁股恨恨一拍,又摁住他的脑袋想亲一口。

      “不要!”陈愿林抓被子捂住父王的嘴,“你没刷牙。”

      “小兔崽子。”陈羽顺势将陈愿林抱紧,慢悠悠地从床上坐起来。

      陈愿林拿出梳子站到陈羽背后,熟练地梳理刚才被他搓成鸡窝的头发,“你今天不忙吗?”

      陈羽阖着眼睛缓解睡意,懒洋洋地开口:“你又要放我鸽子。”

      “我最近交了个朋友,古板得有点可爱,这两天都和他在一起玩。”

      “嗯,”陈羽老神在在地点头,“你知道他什么来头?”

      陈愿林:“不知道,看着家里像当官的,学的东西特别野。”

      “你看着办,要是合得来,以后扔去北境干活。”

      “以后是多以后?”

      “给你干活,当然要等你长大。”

      “多大算是长大?”

      陈羽微微晃着上半身,许久才道:“等到你弓马娴熟,通晓国务,等到你越过别人想让你看的美好,看到黑暗之后,看见希望和光明。”

      “是不是要很久?”

      “很久就很久吧,父王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长大。”

      “那我长大之后呢?你要去哪?”

      “你长大前,父王陪着你长大,父王帮你扫除障碍,筑牢根基,你长大之后,天下就是你们的舞台了。”

      陈愿林扶住父王乱晃的脑袋,声音很严肃,“我问的是你,我长大了你去哪?”

      “陈愿林同志,没有人可以陪你一辈子的,所有人都只能陪你一段路程。”

      “我不要长大了!”

      “父王可以陪你很长时间,等你长大成人,等你成熟稳重,等你看淡了离别,父王才会离开。”

      “谁都可以离开,我不在乎,你不行!”

      “没有谁不行。”

      “父王!你说过每个人都有爹娘,我记事起就没有娘亲,别人问我娘亲我只能笑,难道以后别人问起我爹我也只能笑吗?我笑不出来!”

      我也没有父母,但我有院长。陈羽睁开眼,道:“愿林,每一个人来到世上都有他的使命,天命让你占尽非同寻常的机缘,是在赋予你非同寻常的使命。”

      陈愿林紧紧拽住父王的头发,他再敢说什么他不开心的,他就把他薅秃!

      “父王会一直陪着你,教你弓马,教你韬略,教你明辨是非,教你分断善恶,陪你完成你的使命。”

      陈愿林把手里的发束用发带扎起来,“那你的使命呢?”

      “我不知道。”

      “父王,你以后会不会再有孩子?”

      陈羽眼神冰冷,语气如常:“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那朋友家里孩子很多,他小小年纪要和几个哥哥争家产。”

      “你还怕争不过别人?”

      “我怕你偏心。”

      “我偏心你你应该高兴才对,担心什么?”

      “大多数人会偏心亲生的孩子。”

      陈羽反手捏了捏陈愿林脸颊,“你是我的特例。”别让本王知道哪个不怕死的管不住嘴。

      “我不信,除非你生一个。”

      陈羽:“……你到底想不想我有孩子?”

      陈愿林突然沉默了。他当然无所谓老家伙还有没有孩子,他只是想求证一些事情。上过生理课之后他曾经偷偷碰过,那里是空的,那时他就有了惊人的猜测。老家伙刚才凝噎的那一下显然印证了他的猜想:老家伙不是不行,是没有。不行不是不能治,但是没有总不能让他长出来。难怪老家伙不让其他人近身。

      陈愿林:“我不介意把你的家业让给你的其他孩子。”

      陈羽眨眼恢复平静,“败家玩意。”

      “什么叫我败家,我们这家业是能败完的吗?你怕我败家倒是多来几个风险对冲啊。别人家都是几十几郎甚至一百多郎,一家子排行都能十四五六郎,就我,还得蹭着大伯家的哥哥姐姐才能排三郎。”

      我还不是排陈老二,陈羽暗暗翻白眼,道:
      “你想要个伴?”生肯定是不可能了,陈愿林真想要,有机缘巧合倒不是不能再添一个。

      陈愿林不忘初心:“你生了我就要。”

      陈羽:“乖宝,我年纪没到,不能祸害下一代。”

      年纪到了你也祸害不了。陈愿林郁闷。“败家玩意儿——好了!”

      珠冠戴得很正,发丝一丝不苟。陈羽放下镜子,把陈愿林抓来一顿亲,“谢谢宝贝,我乖儿咂手艺真棒,mua!”

      “不客气——你自己回去吧,我去玩了。”四郎的老师听起来有点本事,去问问四郎有没有法子。

      目送陈愿林消失在人海,陈羽弯起的嘴角渐渐放平。“冉睿,查一查最近有什么人乱说话。”

      “是。”

      一片黄叶飘到窗台,陈羽伸手捏起,“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啊。这才安定多久,本王是想让北境休养生息的。”

      冉睿默不作声,只将上身弯得更低一些。

      街市

      “三郎大才!”李焕兴奋地抱着陈愿林转了好几圈,递给他一大包绿豆糕。

      陈愿林听着李四郎眉飞色舞的称赞,嚼着绿豆糕酝酿了半天,问道:“四郎,你知不知道什么长根的法子?”

      “什么?”李焕愣住,怀疑自己理解错了。

      “就是……嗯……”陈愿林小脸拧巴半天,道,“那里,没有,有没有什么办法长出来?”

      李焕一退,一言难尽极其内涵地瞟向陈愿林的大腿根。三郎已如此信任他了吗?

      陈愿林抱手叹气,“不是我,是别人。”

      “喔,”李焕松了口气,道,“即是胎阉之人,如何有法违背自然之道?”

      “真的没办法?”老家伙才十六岁,年纪轻轻就没有,去玩都只能上手不能提'枪,多憋屈。

      “嗯……我晚间回去问问夫子,他博闻强识多智近妖,或许有办法。”

      “好,多谢四郎,”小目标达成,陈愿林话锋一转,“今天还是查盐吗?”

      “夫子说不急,慢慢查。”

      “喔~那就去玩吧。”然后陈愿林就把李四小朋友拐到了梨园。

      梨园,两小只在一楼大堂穿梭,陈羽老油条则是刚踏进门就被人请走。

      “大王!”李汤李点等了快半个月终于见着人了,听闻陈羽重伤在京休养李汤都快笑抽了,既然有伤在身,刺杀便更容易了!如今只要早日得到他的信任便好。

      “你们啊,”陈羽花了半秒钟回忆这俩货是谁,“这么巧二位也看戏?”

      李汤赔笑道:“大王贵人多忘,臣等日日齐备酒宴,特意在此恭候大王驾幸。”

      “喔~”陈羽渐渐回忆起来,他俩带的陪玩挺有特色。

      下边还在搭台子,李点趁着见缝插针道:“大王,臣等近日偶得一奇石,听闻大王深谙此道,特请大王品评一二。”说罢不等陈羽说什么,就有四个人抬着一尊三尺多高的怪石进来。

      “喔?”陈羽眯眼看着,注意力却在抬石头的人身上。看这吃力的模样,抬的可不像是石头。

      陈羽起身绕着看了一圈,上手摸了摸,又暗暗抬了抬,心中有了答案。“这奇石,不一般呐。”

      李点:“能得大王赞誉,实乃臣等万幸。”

      “确实是巧夺天工,”陈羽意味深长,“这奇石二位从何得来?”

      李汤:“回大王,这奇石乃是仆早年游历江南,自太湖边寻得的。”

      陈羽点头,“倒是好运气。”俩傻逼。

      “咚咚咚——”新戏开场,陈羽回到座位,李汤李点很有眼力见地叫来了陪玩。

      我先玩着,回去让李愿好好整顿一下皇族风气,顺便捞个正直的名声。陈羽rua着小娘子,算珠子打得震天响。

      “………咚咚锵——”一曲终了,陈羽晃晃悠悠如醉如痴,李汤趁机递上一张滚金边的帖子。

      “大王,明日巳时城西马球场有马球赛,京城内的贵公子大多会出席,若是大王得空,还望不
      弃,垂慈驾幸。”

      “马球赛?”陈羽将酒推进萍儿嘴里,从冉睿手里接过帖子翻看,“都是什么队伍?有彩头么?”

      李点拱手答道:“回大王,参赛队伍有些是京城各书院的球队,有些是世家大族的子弟兵,还有一些是富贵人自个招揽资助的队伍。彩头嘛,每月的小赛无非千八百两银子,像这般一年一度的大赛彩头便多了,皆是稀世珍宝,有一年更是有巨贾捐了一尊一人高的白玉观音做魁首彩头。今年的彩头是一匹汗血宝马,据说是西域王庭的御马。”

      陈羽微微点头,道:“本王临时添一支队伍来得及么?”

      “这……”李点顿时如鲠在喉,拖着尾音看向小叔父,“这自然是来得及的,”李汤连忙应下,“仆稍后便去拜会主事。”明王的球队,这和明抢头奖有什么区别?

      陈羽将帖子放在一边,道:“倒也不必明说,免得旁人以为本王仗势欺人。”

      李汤擦汗赔笑道:“大王仁德,只想与民同乐,仆明白。”这到底是要暗示还是不要暗示?您不能把话说明白一点吗?

      一楼。

      陈愿林边吃绿豆糕边吐槽剧情,顺便听着四周的声音。

      “你说今年会是那个球队夺魁?”

      “我猜还是沐国公府。”

      “你不知道沐小公爷今年考了功名,已然走马上任去了?没了小公爷冲锋,其他队伍恐怕都不是南山书院的对手。”

      “白鹿书院实力也不弱。”

      “反正我下注南山书院。”

      “……”

      陈愿林又停了一会儿,拽了拽李焕袖子,“四郎,我们明天去看球赛怎么样?”

      听姐夫的意思最近几日都可以出来查盐,不用担心失约。“好啊。”煊哥哥就挺喜欢打马球,是宫里马球场的常客了,偶尔路过看过几趟。只是不知明日会不会遇见他,得小心些别被认出来才好。

      “听起来还有开盘,要不我们也玩一玩?”

      “这…不好吧?我家不让沾赌的。”

      旁边摸鱼的陈追听见“赌”字浑身猛地一激灵,连忙趴到陈愿林耳边道:“小公子,您忘了家主说过您再沾赌就打断您的腿?”

      陈愿林狠翻白眼,“行吧。”

      陈羽掐着饭点回府,正好遇上李愿准备去吃晚饭。

      李愿看见陈羽身后的“奇石”,眼神一动,“可是有人去明王府拜会了?”

      “啊?”陈羽愣了一下,道,“没有啊,全京城谁不知道明王府是个摆设,哪个不长眼的去明王府拜码头?”

      “那这奇石?”

      陈羽昂首挺胸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你那两个想走歪门邪道的族人送的,我可是全额上缴赃款了喔,不是我说,你要好好整肃一下族风,这么下去算……我亲爱的长公主殿下,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李愿抬眼看向陈羽,道:“辰时有人来府上拜谒,也送了这样一尊“奇石”。”

      陈羽顿时跳脚,“你又背着我见外人!”

      李愿无奈:“是长史接见的。”

      “喔,”陈羽像没事人一样摸着石头,“现在都流行石包金了吗?”

      “据本宫所知,不止府上,许多重臣都收到了这样的“奇石”。”

      陈羽用扇子敲了敲,隐有金属之声,“这家店生意倒是挺好。”

      “确实。”

      “要不我们也开一家这样的店?”

      李愿:“……不必了。”

      “喔,那就算了,去吃饭吧,”陈羽无比自然地牵起李愿的手,“我跟你讲吼,你那两个族人太不像话了,公然行贿知道伐?小小年纪,不晓得哪里学的喔………”

      坐在小院餐桌上,李愿还是很懵:本宫是怎么被她拐来的?

      陈羽端上最后一碗海带排骨汤,小爪爪在李愿面前舞动,“愣着干什么,你不饿吗?”

      罢了,都是本宫的府邸,在何处不是用膳。

      日渐西斜,陈羽揉着肚子和李愿扯皮,终于等来了脑袋五千瓦的李焕小同志。

      “吃过饭没?里面还有点。”

      “谢谢姐夫,我吃过了的,”小太子盯着姐夫斟酌了半天,盯得他都觉得姐夫都快发毛了,才问道,“姐夫,就是,嗯……若是那里,嗯……没有的话,有没有办法长出来?”

      陈羽猛地一起,从椅子上跌下来,“什么?!”

      第二天,茶楼。

      李焕脸色凝重地看着桌面,似乎在斟酌怎么告诉三郎这个噩耗,“三郎,我夫子说他也没办法,若是真遇上了……”

      陈愿林:“怎样?”

      ——陈羽:“真这么倒霉好好想想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吧,下辈子注意点!”

      李焕提了口气,“便多行善事吧,天不负善人。”

      老家伙是善人吗?陈愿林想了想那鸟飞不下、兽铤亡群的乱葬岗,一颗心沉到谷底。

      “行吧,我回去劝劝他。”

      “三郎说的那位家境如何?若是担心无人送终,我可以帮他安排妥当。”

      “家境倒是不错,也不愁没人送终,就是男人……你懂的。”

      现在的李焕早已不是当年洁白无瑕的小太子,他是没吃过但见过的上了生理课的小太子。李焕第一次觉得语言的苍白,脸都憋红了才道:“世事无常,三郎节哀。”

      “唉,也就我给他操心——不管他了,我们看球赛去。”

      “三郎买到票了吗?”

      陈愿林拿出票:“买了三人雅座”

      李焕笑着,也拿出票,“我还担心三郎买不着,也买了雅座。”

      “不妨事,去门口卖了还能换一顿饭。”

      “好主意。”

      这边两小只边玩边溜达过去,陈羽则带着球队早早在更衣室等着。

      马球,古代极其风靡的马上团体运动,少的两三个人一队甚至solo,多的,比如唐朝极盛时期甚至有男女百余人上场,盛况空前。

      天辰的马球发展至今,正规赛事比较固定,大多是一队九个人的限时赛,比一个时辰内的进球数。

      外头歌舞鼓点已经响起来,李汤李点看到陈羽的球队眼睛瞪得溜圆,“大……明公子,您这似乎是……”

      陈羽:“娘子军,怎么了?”

      倒没怎么,天辰确实对女子戒律甚严,但也不是没有私下打马球的女子,这样的马球盛事还是第一次见着女子球队。

      李汤:“娘子军英姿飒爽不输男儿,仆下注一百两,买娘子军夺魁!”

      “咚咚咚——”一身短打的报幕人在高台上敲锣三声,朗声道:“第一日第一局,余府东风队对战南山书院——”

      话音未落看台上便爆发骚动,交谈声此起彼伏。

      “这东风队是个什么队伍?怎从未听过?”

      “据说是个余姓巨贾的球队,昨日才报的名。”

      “昨日?昨日赛程都排出来了吧?”

      “对啊,我二舅爷就是排赛程的,据说是昨日有大贵人花了大价钱强'塞进来,气得他骂了一夜。”

      “什么大贵人能提前一天强'塞?这般有实力早干什么去了。”

      “说不定是不识趣的外地佬,有点官爵不好回拒。”

      “难怪第一场便是南山书院,直接让南山书院把他们打回老家,也不影响后面。”

      “咚咚咚——”“有请双方入场——”

      南山书院出场时观众席山呼海啸的“南山!南山!”,到了东风队时声音却几近寂静,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想看看这个花钱砸进来的是何方神圣。

      “女人?!”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声惊呼,当所有人都看清场上排列整齐的队员时,看台上响起阵阵抽气声,随后带“女”字的话连珠炮似的在观众席炸开。

      “女子球队?!”

      “女人?女人会打甚么球?连马都骑不稳吧!”

      “女人不在家相夫教子在外面出什么风头?败坏门风!”

      回到雅间看球的陈羽自然听见了,抓起茶盏砸在地上。

      瓷片四溅,陈羽的声音却听不出喜怒,“你们可知说话的都是谁家纨绔?”

      谁认得哪些泥腿子?李点咽了口口水,道:“公子,今日大赛意在与民同乐,这些污言秽语定是见识短浅的贱民口无遮拦,尊驾不必挂怀。”

      “是吗?”

      李汤快速向下看了一眼,道:“诸位娘子斗志昂扬,想来很快便能让宵小哑口无言,至于那些有眼不识泰山的鼠辈实在不劳公子动怒,还请公子息怒。”

      “呵。”陈羽接过新茶,继续观战。

      场上,南山书院的学子们面面相觑,就差把懵写脸上了。他们被临时通知多赛一场,说是要将这一队体面地送走,可是没人告诉他们这是一群娘子啊!

      他们都是十来二十岁的学子,多少年都恪守男女大防,好多人这辈子都没这么直截了当地见过这么多不戴面纱还骑着马的英姿飒爽的小娘子。

      “秉正兄,这?”平日出口成章的副队长直接语塞,一柄球杆怎么抓都不对劲。

      队长韩理的脸色仿佛便秘了三天一样,“一会儿收着点吧。”

      对面。白柔看着对面一看就涉世未深的学子们,笑道:“同志们,一会儿悠着点,莫要伤了未来栋梁的信心。”

      “班长放心!”

      白柔听着昂扬的声音,感叹王爷的善良。幸好没选那些视男子如仇敌的姐妹。

      “咚——”裁判抓起马球抛向场地中央,“比赛——开始!”

      白柔和韩理同时举起手,向身后队友打了手势,而后策动马匹如离弦之箭射'向落下的马球。

      韩理快了一个马头的距离,嘴角上扬,出杆勾球。球杆即将碰到马球时,视线中逐渐挤入另一个笑脸,韩理只觉得球杆被虎牛舍身冲撞,幸好他迅速旋身一甩,将力道卸去。只是这样一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马球落下,看着那女子调转杆头在低位猛地一击,看着马球穿过己方数条马腿轰入球门。

      “好!”

      观众愣着神不影响东风队员纵马相庆,白柔拉着缰绳笑看韩理,“小郎君倒是个爱球之人,只是球场无情,切勿走神。”

      球童捡回马球,双方回位等待裁判开球,韩理不敢再轻敌,全神贯注地盯着马球。

      此后双方打得有来有回,进球数交替上升,进入下半场东风队稍显颓势,一连落后几分。最后一刻钟东风队连追三球,最终由白柔一击绝杀结束比赛。

      身后满是遗憾忿忿的声音,韩理拉着缰绳,眼神有些失焦。作为冲锋在最前线的球头,恐怕南山队里只有他知道所谓的“有来有回”的真相。对方三人成阵交相呼应,可攻可守密不透风,他们完全没有机会。

      白柔立在韩理对面,抱拳道:“侥幸险胜,承让了!”

      余下八人列队拱手,“承让!”

      韩理一恍惚,抱拳答礼:“技不如人,惭愧。”

      “咚—咚—咚——”三声鼓响,报幕朗声唱道:“齐公子赠金一百两,祝贺东风队旗开得胜——”

      “败了?!南山书院败了?!”

      观众席反应过来,爆发比开场更剧烈的轰动。南山书院可是京城前五的队伍,多少人买了他们夺冠!

      陈愿林冷冷一哼,不屑地吐出山楂籽。见识短浅,知不知道什么叫军队出品的质量?

      “三郎,”李焕眼睛根本挪不开,险些一巴掌拍在竹签上,“三郎,这是何人的队伍,女子竟能如此厉害!”

      陈愿林讪笑两声,道:“确实厉害。”看见这些女兵还用猜吗?步兵足球骑兵马球,都是北境军训练团队配合的必备项目,天底下除了老家伙,还有谁能有这么独特的阵法这么高质量的女兵?

      “三郎,你看这女子马术球技不输男子,若是她们披上战甲……”李焕已经彻底被女兵飒爽的英姿迷住,她们闪转腾挪击球干脆利落,配合得仿佛一个人。

      “你看那个队长,若是她方才上挑时手中是长枪,恐怕没有几人能从她手下逃脱。”李焕向来喜诗词而远刀兵,修习武艺不过是不得已的皇子必修课,但他今日彻底被女兵征服,不同于男兵的纯粹的刚强,这些女兵胜在外柔内刚,虽看着不如男子刚猛,但是让人觉得有一股源源不断喷涌而出的生命力。

      “我一定要去拜访这教头!”

      “四郎!”陈愿林赶紧把李四郎抓住,想都不要想这就是跟着他们进京的女兵,其中几个人他还抱过,要是四郎见到父王吓傻了怎么办?

      “四郎,”陈愿林拉住李焕语重心长道,“你已到了男女大防的年纪,这般直白地去问女孩子终究是冒昧的,不如我去问,你在此等着。”

      李焕郁闷:“男女九岁不同席,我才八岁。”

      陈愿林面不改色心不跳:“我三岁。”

      李焕:“………………”“行吧,你可要问仔细一些。”

      “放心吧!”

      陈愿林在外面溜达一圈,潜入球队休息处拉住一个抱过的女兵。

      “小公子?”白柔见到陈愿林顿时瞪大了眼睛,四周看了一圈,将陈愿林请到角落,“小公子,您怎么在这?”

      陈愿林:“我随朋友来看球赛,你们怎么还上场了?是父王带你们来的吗?”

      白柔:“正是王爷安排我们以商贾球队身份参赛,想让我们拔得头筹,其余的属下也不知。”

      “大概是想锻炼你们。”大概是老家伙看上了彩头,过两天去他房间抢。

      “小公子,王爷才回楼上雅座,可要属下带您过去?”

      “不用了,他一慰问完准没影了,”陈愿林抬头看着修长的大姐姐,向上举起两条小手臂,“抱抱。”

      白柔一愣,又左右看了看,俯身抱起陈愿林。

      “小公子,被人看见您的身份可不好保密了。”

      “知道了。”女孩子出了汗都是香的。陈愿林捏了捏白柔的脸蛋,回到地面哒哒跑走了。

      李焕一见陈愿林回来连忙问道:“三郎,探听到了什么?”

      陈愿林呼出两口气,道:“是一家余姓商贾的球队,具体是哪个余家她们不肯说。”

      “好吧。”李焕低落了一会儿很快又调整过来,回去请姐姐帮忙查一查,但是姐姐会不会觉得他玩物丧志……李焕刚调整好的心情又出现裂纹。

      李四郎低落的样子让陈愿林好一阵内疚,犹豫半天,道:“四郎,要不我再去问问?”

      “不用了,她们今日胜了明日定然还有比赛,明日再问好了。”下面人山人海都是狂热的看客,他怎么舍得这么小只的三郎再去挤一趟。

      “明天?”陈愿林怔了一下,一拍脑袋,“我忘了和你说,十月十日我生辰,和阿爹约好了明天出发去游山玩水的,明天我不能找你玩了。”

      “三日后是你生辰?”李焕愣了一下,顿时又急又责怪,“你为何不早说?这三日我如何来得及准备贺礼!”

      “啊,也不一定要贺礼……”

      李焕抓着陈愿林的肩膀,“不行,必须要!”

      陈愿林被李焕的热情砸得有点懵,“要不你请我吃饭?”

      “宴要摆,贺礼也需送!”李焕顾不上什么女子球队,拉着陈愿林就往外走,“我们先去香满城,你今夜等我,我定能将贺礼送去!”

      陈愿林挂在李焕身上,问道:“四郎你生日什么时候?”

      “正日是十一月十九,家中每年冬月冬至须祭祖,便定在冬至前两日一道办了。”

      “到时候我也给你准备一份礼物。”

      “好。”

      “对了,”李焕拉着陈愿林停在香满城门口,“我还不知三郎名讳。”

      “姓陈名森,表字愿林。心愿的愿,森林二字比较好懂,四郎叫什么名字?”

      “单名焕,父亲拟定表字明熠。”

      “哪个“huàn”?”

      “轮奂的奂。”

      “还好,不然等我们长大你就要避讳改名了。”

      李焕讪笑,拉着陈愿林进去,“走,吃饭去。”

      幸好今天挺早,李焕大手一挥包了半个香满城,给陈愿林办了一场气派的生辰宴。吃完已经日落,李焕再三叮嘱陈愿林一定要等他,说完便飞奔回长公主府。

      “姐姐——”李焕气喘吁吁地问道,“生辰礼一般要送什么?”

      李愿拿出帕子为李焕拭汗,“焕儿要给何人送礼?”

      “一位友人。”

      “他年芳几何?”

      “四岁。”

      李愿下意识瞥了陈羽一眼,道:“正是开蒙的年纪,不如送一套文房?”

      李焕余光瞥见姐夫,连忙伸手接过帕子自己擦汗,“可是他的见识绝不是才开蒙的孩子,况且文房看上去太不用心了,我想要送些能体现心意的贺礼。”

      “心意……”

      “姐夫生辰姐姐送了什么?”

      “……”李愿一时语塞,求助似的望向陈羽,陈羽眼睛一翻,轻哼一声将头撇开。

      “若要礼物体现心意,自然是其日常能用上的物件,”比如玉簪,“或是他心爱的、需要的东西。”

      三郎需要什么呢?感觉三郎洒脱得什么都不缺。要有心意的最好送一些三郎时时能用上,看到它就想起他的东西。

      “姐姐,你教我刺绣吧。”

      “嗯?”“嗷!”和李愿的疑惑声同时响起的是陈某人从椅子上跌下来的惨叫。

      “驸马/姐夫你怎么了?”

      “没坐稳,你们继续,别管我。”

      经过小太子一阵绞尽脑汁,最终敲定先去库房挑一件合适的送,而后趁陈愿林不在的日子向李愿请教刺绣,亲手制作一件生辰贺礼。

      有了对策李焕又脚不点地地往库房跑去,留下陈羽和李愿。

      “长公主殿下,我生日你都没这么上心。”送走了李焕,醋溜入味的陈某人飘到李愿跟前,“日理万机的长公主殿下总是能挤出时间关照太子吼?”

      李愿撇过头不看她,“驸马的生辰还早。”

      “还有那么久,到时候忘了也正常对吧?”

      “难道驸马现在就要本宫的生辰贺礼?”

      “烫知识:想送礼物不用挑日子。”

      “所以驸马隔三差五将本宫的暗网当邮差使?”

      “哇哦——~”陈羽脸上每一条肌丝都在表演夸张,“原来殿下收到礼物了哇,我还以为他们玩忽职守私吞了嘞,送出去的东西一点回响都没有。”

      李愿转头看她,“驸马想要什么回响?”

      “不用,当然不用,我闲着没事送着玩,不用回响——长公主殿下工作愉快,慢走不送。”

      李愿乐得清净,唤人搬走文书。

      “对了!未来几天我请假!”

      夜里,李意又从书柜后面钻出来,悄悄走到李愿身边搂住她,“近日又有什么大事?怎么一日比一日熬得晚。”

      李愿笔下不停,“父皇问对,需分心写策论罢了——观你气息沉稳,是修为有所精进了?”

      “许是近日要步入宗师之境了吧。姐姐气息不稳,又生谁的气呢?”

      “还能是谁,”李愿停笔忿忿道,“哪有她那般的人,难道是本宫求着她送东西吗?”

      李意点头附和,“确实是她没收敛好情绪,送礼之事,想送时看见一花一草都想送给她看,不想送连想都不会想起,如何能够苛求。”

      “稍后便吩咐下去,明年她生辰提前送礼去北境,省得她再念叨。”

      “记得让她们挑些合适的,若是她觉得你在敷衍,怕是闹得更凶。”

      “来人,”李愿唤来小凌,“明年提前备好驸马的生辰礼,务必在她生辰当日送到北境明王府!”

      “是。”

      “不气了,”李意将批好的文书拿开,“吩咐好了你还气什么?”

      李愿将笔停在笔架上,“她那样的性子真不知你是如何忍受的。”

      “大概是你看她带了太多偏见,我与她没有利益的瓜葛,自然能看见真正的她。”

      “真正的她很好么?”

      “不好,毛病很多,只是能接受罢了。”

      “那便不是本宫的偏见,是她喜怒无常。”

      “她得不到想要的才闹你,堵不如疏,为何不能试着接受呢?”

      “她无理取闹为何要本宫接受?”

      “你可有发觉你对她很奇怪?”

      “何处奇怪?”

      “你若是当她是盟友,你定不会那般直白地表示不耐,你至少会费些心思去维系关系;你若是将她当做敌人,面对她那样的敌人你更是会小心翼翼虚与委蛇,无论如何,都不是你如今的态度。你如今像在有恃无恐地践踏她的心意,你都说了她喜怒无常,你不怕惹怒她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吗?我们可赌不起她的脾气。”

      李愿默默盯着对面的软榻,李意继续道:“其实吧,她这人看着烦人,若是与她相处久了就会发现……”

      “如何?”

      “她是真的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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