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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杀、杀、杀 ...

  •   过了天恒山还是一片草原,再往前走一些,才渐渐有了树木大河。又是三天的行程,四周的景色已然变成江南水乡似的绿水青山。

      陈羽打马走在最前,时不时左右眺望着,尤其是遇到水面,总是忍不住向岸上看一看,似乎在寻找什么。

      将要到北境腹地,陈羽下令大军修整一晚,第二日清早开拔进城。

      众星拱月,星空明亮。古代的夜空真是干净得可怕,尤其是这样云都没有一丝的天气,一仰头便撞进漫天繁星里。

      陈羽睡不着,独自出帐闲逛,走着走着又走到了河边。

      月华星光太亮,河水的涟漪显得有些扎眼。便是借着这样的光,陈羽看见河边坐了一个人,一个戴着斗笠拿着鱼竿在钓鱼的人。

      陈羽的腿不受控制地带着她走过去,走到河边只扫了那人一眼,眼神就转到近岸处。

      寻了几圈陈羽略显失落,暗啧一声,问道:“鱼不开口吗?还是阁下刚来?”你这家伙都不下护的?!

      只见那人头也不回,仍旧盯着河面,语气淡淡:“心不在鱼,鱼从何来?”

      这么年轻的声音?陈羽眼睛一亮,随后再一细想,观察了四周,“哼”地冷笑了一声,坐到一旁的岩石上。

      冷笑后二人都不说话,空气中一片沉寂,只有河水不时拍击石岸,发出声响。

      犯困,陈羽打了个哈欠,就地倒下睡了,再醒是一个睡眠周期之后。

      陈羽偏头一看,那家伙好像没换过姿势,仍然没钓到鱼。

      陈羽打着哈欠坐起来,问道:“等了多久了?”

      那人仍旧不回头,答道:“五日。”

      正好是她从天恒山下来到这里的时间。

      陈羽毫不客气地嘲笑:“五天了一条鱼都没钓到?”

      “在下钓的是鱼,更是天下苍生。”

      “好大的口气。不过,才不配志会死得很难看。”

      “在下敢钓这鱼,自然有在下的底气。”

      陈羽一哼:“听说讲话拐弯抹角的人都不太聪明。”

      “殿下此言,是自夸还是自贬———草民赵贤,参见明王殿下。”赵贤放下杆子起身行礼。

      陈羽曲腿而坐,随手一挥,问道:“你为何料定本王会入驻阳城?”

      赵贤直身,泰然自若道:“北境二十城五风十雨、物质丰饶,向来是恒国粮仓、纳税重地。而二十城中又以阳城为最,只因其水陆交通便利,四方商贾汇聚于此。甚至,三百年前阳城还曾有一位摄政王登极,阳城一度成为恒国南都,盛极一时。如此重地,殿下若要建府,以殿下之智又怎能错过?”

      “行,”陈羽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道,“现在请正式开始你的表演。”

      赵贤眼中满是精明:“在下的酬费可不低。”

      陈羽狂傲一笑:“本王有得选,你有吗?”

      臭不要脸。赵贤心中一哼,道:“北境如天辰之江南,富可敌国却鱼龙混杂,殿下初来乍到,若不知何处为龙、何处为鱼,怕是举步维艰。”

      “哦?”陈羽仍旧玩世不恭地笑着,“看来你已经摸清楚那些虾兵蟹将的老窝了?”

      赵贤轻笑:“此处偏暗。”

      陈羽眉毛一挑,从石头上跳下:“本王帐中明亮。”

      入帐,二人对席而坐,赵贤摆出一张羊皮大图,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有的甚至辅以人像。

      陈羽略扫一眼,找到了其中核心。图很详尽,能在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绘出这样详尽的图,要么这个人真是天纵奇才,要么,他背后有点东西。

      “此为在下绘制的北境商贾世家之利益关系图,有了此图,殿下拿捏北境定然犹如探囊取物。”赵贤介绍道,不无得意。

      陈羽一嗤,轻蔑道:“北境不就是本王的囊中之物吗?这些人多大面子,要本王费心思对付?”

      赵贤一愣:“殿下何意?”

      “听不懂吗?”陈羽按着图,上身前倾,“本王的北境由本王生杀予夺,他们不过是一群自以为是的亡国奴罢了。这些人,不、需、要、存、在!”

      全杀了?!少年眼含惊恐,提醒道:“殿下,北境世家牵连甚广,牵一发而动全身。”

      “那又如何?”陈羽猛地起身,“来人!全军集合,进城!”

      城门由陈家军把守,陈羽自然一路畅通无阻。陈羽亲自带着一队骑兵直冲柳家——那张图的核心,北境的商贸枢纽。

      有意外收获,柳家竟然藏了不少大人物,都是图上有名的。一通审问之下,他们竟然是在密谋明天趁陈羽进城时设下鸿门宴挟持陈羽,意图以陈羽为人质,要挟陈羽放他们返回恒国。

      人自然是一锅端了,以陈羽的行事风格,一个都跑不了,连带着他们全家,都已经有士兵前去关照了。

      陈羽入城的第一夜,人头滚滚。

      柳家是最“幸运”的,因为陈羽决定亲自动手。柳家所有人被揪到正厅时,天已经微亮。

      长剑出鞘,其声竟似虎啸龙吟,陈羽微惊,往常可没有这样的声音。陈羽横剑观察,这才惊觉原本淡灰透明的剑不知何时颜色深了许多,像是黑色的高冰翡翠,剑脊上也出现了两个之前没有的金字:墨吟。

      这柄剑经历了什么?陈羽略一思索,墨吟只有她出征时出过鞘,那时候它喝了很多血。

      难道是血?陈羽斜眼一扫,砍了一个长得妖娆到恶心的女人。

      耳边的哭喊暂时忽略,陈羽第一时间横剑观察着。血珠如同荷叶上的水滴一样滑落,不留分毫,剑的颜色又深了些许,金色的篆字又清晰了几分。

      未待陈羽深思,耳边便爆发了喧闹。满耳朵的哭喊求饶,陈羽听得烦,决定先处理眼前事。一开始还有柳家家主的谩骂威胁中和一下,可是随着陈羽砍得越来越多,那圆敦敦到猪看了都自愧不如的柳家家主也吓破了胆,不停地求饶。

      陈羽举起剑,看着瘫成一坨的肥肉,有些下不去手:就这流动性,不会砍下去就爆浆了吧?

      脑袋里都是白油横流的画面,陈羽思量再三,下令士兵把他打死。

      白寒培养出的良好习惯,陈羽拎着剑寻找漏网之鱼。

      竟真的被她找到一个。一个瘦瘦弱弱的男孩,看上去七八岁,正死死盯着远处士兵杖杀肥猪,那眼神,说不出的释然和解恨。

      应该是太瘦了,所以砍漏了。陈羽得出他侥幸逃生的原因时,肥猪也被打死了。陈羽嫌恶心,让士兵拖出去挂到闹市区。

      直到肥猪被拖出视线,小孩才转头看着陈羽。非但不惧,眼中甚至还有感激。

      “你不怕本王?”陈羽觉得有意思,半蹲着问道。

      男孩摇头,很神色淡然。

      “你叫什么名字?”

      “长枫。”声音很清脆,长得也极俊秀,如果生在富贵安逸的环境,会是一个风光霁月的存在。

      “柳岩青是你什么人?”那肥猪叫柳岩青。

      长枫听到柳岩青的名字眼神瞬间变得狠戾:“仇人。”

      “什么仇?”

      “杀母之仇。”

      陈羽听了具体缘由也是唏嘘不已,那肥猪还真是畜牲,宠妾灭妻,还是和自己患难与共、一起打拼的发妻。

      “所以你全名柳长枫?”陈羽眼睛一转,又问道。

      “我不姓柳!”柳长枫怒喝,仿佛陈羽在侮辱他。

      陈羽一笑:“那你以后姓什么?”

      柳长枫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问道:“你姓什么?”

      陈羽笑意更甚:“陈。”

      陈羽走出柳家大门,赵贤已经恭候多时了。他担任向导带着将士去抄家,据说收获颇丰。

      “认路吗?带本王去衙门。”一晚上没睡,困了。

      赵贤早有预料,躬身谏道:“殿下,城内有一现成的王府,原是恒国行宫。”

      于是那座行宫变成了明王府,熟知奇门遁甲的暗卫进去全方位探了一遍后,陈羽正式入住。

      陈羽其实也没怎么睡,眯了一会儿就要开始收拾烂摊子了。

      陈家军封锁的速度很快,封锁效率也是一流,北境如今和陈羽离开时没有什么两样,除了和官府沾着关系的被陈家军控制了起来,其他地方就好像定格了这么长一段时间,直到陈羽再次到来,才出现波动。

      明王殿下拿出事先拟定好的新法,下达了四条命令:

      1、北境所有官员无论大小全部到阳城觐见;

      2、废除恒国旧法,即日即时起开始实施新法;

      3、设立军务府、政务府,各设一总司,二府合称军政府,节制北境大小军政。出题《治军策》与《行政策》两组,北境所有人,不分男女老少皆可参加,魁首分别任军、政两府总司,优者亦可授官。

      4、重审所有冤假错案,凡有冤屈者皆可上述。

      这是明面上的命令,私底下陈羽给暗卫下了死令:严守北境,任何妄图染指北境探听消息的,统统格杀,连飞鸽都不能放过。为了万无一失,陈羽甚至专门留了一部分士兵在天恒山,只要有鸟飞过就打下来,不管是野鸟还是信鸟。

      至于李愿,陈羽还是给她开了后门的,让她的暗卫能送出去消息,不过得在陈羽的监控之下。

      再说新法,新法主要包括以下几条:

      1、废除贵族特权、等级制度,人人平等。

      2、土地公有,所有土地上交政府,由政府统一分配。一户分配耕牛一头,种子若干。

      3、男女平等,各可嫁娶立户。

      4、同性可婚,受法律保护。

      5、实施义务教育,凡六岁及以上孩童不论男女必须入学,父母及监护人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止。

      赵贤仔细阅读着新法,时而啧啧称赞时而眉头紧锁。

      “殿下此法确实严谨精妙,可有些条例是否…太过惊世骇俗了?”看到“同性可婚”一条,赵贤终是忍不住提出了异议。

      陈羽淡淡一瞥,道:“确实惊世骇俗,可这是本王的命令,你说是吧?”本王的命令,再惊世骇俗都得执行。

      赵贤显然悟到了陈羽的意思,缩了缩脖子,不再言语。

      陈羽看着整理上来的奏报,只觉得脑壳疼。她的打法残暴得有些离谱,导致北境的城墙民居都有不同规模的损毁,最惨的连地基都快没了。陈羽深吸一口气,大手一挥,召集民工,不仅修城墙修民居,还要修建基础设施,顺便还要修缮她的老窝,为此陈羽花了不少精力绘制工程图和城市规划图。

      深感一人运算吃力,陈羽又挑了不少苗子培养自己的“计算机”团队。既然带了学生,陈羽后来干脆又从考核中表现突出的里面挑了小几十个人,教他们先进的军政原理,这是后话。

      “吩咐下去,北境境内但凡对本王所作所为有任何异议的,都…都押解王城,本王亲自处理。”陈羽看着奏报,又下达了一项命令。

      赵贤面露难色,问道:“殿下,恕臣斗胆,这异议…如何算异议?”

      现在手上能用的人才实在太少,陈羽就先让赵贤暂代政务府总司了。

      陈羽思考了一秒,说道:“抵抗的自不用说,其他但凡说了一句抱怨的,让将士们听见了就抓。不用顾忌,不管什么身份,都给本王抓。不服的,就地正法。”

      “是…”赵贤后背几乎冒出冷汗,这明王殿下明明就长他半岁,怎么下手这么狠?看来准备得还是不够充分。

      “等等,两句吧。”陈羽叫住赵贤,改道。

      “是。”也没差,赵贤腹诽道。

      接下来该处理残兵剩将了。

      陈家军接管北境,恒国残余的士兵都被陈家军关在了阳城,也就是现在的王城。那些士兵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羽把他们带到城外,在护城河上悬了一条细绳,对那些士兵道:“此为判官桥,只有从未欺压百姓、从未贪赃枉法之人可过,安全通过者,可获自由。”

      语毕,三千征北军齐齐向天鸣枪三响,枪声震天。

      万余士兵,最后只有十人通过。陈羽一点不客气,掉河里的淹死了也就算了,没淹死的全部拖去当苦力,修路。

      陈羽让人把通过的十个人带上来,一个一个审问过去。陈羽发现有一个年纪比原主还小的男孩谈吐绝佳,武功也是上乘,而且是真的没有欺压百姓、为非作歹,真是恒河里的一股清流。

      其他九个人情节各异多多少少都有做过坏事,但对比传闻,已经是活菩萨级别的士兵了,陈羽大手一挥,恢复了他们的自由身,和北境公民享有同等待遇,只是须定时前往官府报备。

      北境的世家最近都很颓丧,浑身甲胄的士兵下地划线,将他们世代相传的土地分给了一群泥腿子,看着那些下等人欣喜若狂的嘴脸,他们的脸色黑得可以刮墨。

      他们想过贿赂,结果红包刚拿出来,被抄家了;他们也想过阳奉阴违,等士兵走了再让狗腿子把土地抢回来,结果刚冲到地里,狗腿子就没了,一回家,大门口贴了两个大白叉,又被抄家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每天都在不同的城池上演,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北境世家百不存一。本来还能靠着金银财宝过半辈子逍遥的,如今都成了刀下亡魂。

      原北境的官员也都很慌,数千大小官员被关押在军营的围栏里,挨个被提到主帐,主帐里,有一个杀人及其随性的阎王。为什么说随性呢?因为他杀人根本、没有、章法!他们在围栏里看着被杀的人,完全得不出规律!

      都算是一个地界的官员,各自什么德性、拿了多少油水心里都有数,可是看看那些从主帐出来的,有贪了几千万的巨虎只是打残就放了,有的只贪几万两的,却被活生生剥皮抽筋凌迟处死,甚至有贪了几十万的小老虎不仅没事,看上去还官复原职了!!!

      每一个被提走的人走在路上都胆战心惊,不知道迎接自己的是什么。

      又一个官员走进主帐,只虚虚抬眼一瞄,瞥见那墨黑的衣袍便不敢再看,噗通一声伏到地上往前爬。

      “草…罪…罪臣张本泉参见明…明王殿下,王爷千秋圣安…”张本泉哆哆嗦嗦的,话都说不清。

      “平身,坐。”陈羽战术喝水,指了指面前的高脚木凳。

      张本泉偏首一看,吓得一哆嗦。那椅子极高,坐上去都快比坐在圈椅上的阎王高了,简直要命。

      张本泉又将头伏低:“王…王爷,罪…罪臣不敢…”

      “放轻松,我们就聊聊天。”

      张本泉最终还是坐上去了,深深埋着头。

      “当官十年了?一路从县令升到府尹,”陈羽翻着档案,“贪了多少银两?”

      张本泉浑身一抖,颤颤巍巍道:“回…回王爷…总共贪了三百余万…具体的…须查阅账本…不过大多拿去疏通关系了,罪臣家私只有…百余万…”

      张本泉仿佛突然福至心灵,身子一窜几乎破音:“王爷!罪臣愿拿出全部家私奉予王爷,罪臣愿为王爷牵马坠蹬为奴为仆,但求王爷饶罪臣一命!”说着张本泉跌下高椅又要下跪。

      陈羽转了转脑袋,眼神不明:“三百余万?没有隐瞒?”

      “没有!”张本泉直跪起誓,“罪臣若敢欺瞒王爷,天打雷劈!”

      陈羽看着他的表情,心中有了定论。这个就老实多了,没有前几个那么多花花肠子。

      “杖九十,抄家。”陈羽下了判,让人把他拖出去。

      张本泉挨了九十杖后奄奄一息,在担架上领到了自己为官十年的官奉。还抵不上他之前一个月的伙食费,却是他如今唯一的身家。

      陈羽陆陆续续审完所有官员,绝大部分都抄了家,这里面大概有一成保住了命,从此以后不出意外就是普通公民;还有一部分是心性纯良但是迫于形式不得不小贪,贪的钱也为民众做了好事,这些基本上是官复原职,往后升迁各凭本事;

      还有极小一部分确实是贪了不少而且就是自己爱贪,但是他确实是有本事而且老实,不隐瞒贪的数额,而且自觉上交。这些人在现阶段是能利用的,陈羽给他们升了官,提到军政府去了。

      这一段时间说陈羽忙得脚不点地一点也不为过,太多的东西需要她亲力亲为,不说别的,建军事宜就耗了她许多精力。

      军队是永恒不变的话语权,要镇住北境就必须要建军。北境二十城太大了,方圆几百里至少需要六位数的军队。虽说是有陈家军先镇着,但陈家军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军,还是要趁早还回去的。

      军队里不能掺进一丝杂质,这是陈羽的底线,所以类似于士兵选拔、士官任命、军区的布局规划建设、军'火的研发制造,很多东西都要她亲自把关。

      还有几乎同时进行的,各地交上来的几万份答卷,基本上也就是陈羽和赵贤两个人在看。即使有亲卫和一些官员做粗选,但陈羽要亲自细看的还是大头。

      最先几天困扰陈羽的还有口音难题,虽然和天辰大致是一条脉络的官话,但是经过数百年的分化,北境的口音真的就是杂到不行。各城之间口音有异,有的城池内部口音甚至还有分化。

      为了熟悉口音,陈羽只能召集当地的士人朗读同一篇文章,去熟悉其用语习惯,还要顺带了解方言。即使陈羽能同时听十个人错声朗读,熟悉完八成的口音也花了她不少时间,听得她耳鸣了好几天。

      还有产业建设,既然要发展经济,肯定是从内需和出口入手。出口陈羽不慌,只需要先组建出船队,商品北境不缺,她脑子里的新奇东西更不缺,后续的商路她闭着眼睛都能画出几十条。

      主要是内需太困难,恒国真的是腐得不能再腐,百姓给那些世家搜刮得半点活力都没了。而且那些世家为了利益简直丧尽天良,纯靠廉价的人命去堆出的反自然生产的事更是数都数不清。

      为了搞清楚各城的真正的资源优劣,陈羽不得不亲自下地勘察。北境又是出了名的幅员辽阔,这就导致了陈羽几乎是住在马背上,每天醒着是在骑马奔波或者下地勘察,睡着了是亲卫轮班,两人骑马,用一张大吊床将睡着的陈羽兜在中间赶路。

      然而,连轴转的苦累远远比不上所见所闻对陈羽心理上的冲击。

      一路上陈羽见到了无数瘦骨嶙峋却肚皮鼓胀(注)的男女老少,见到了无数听见马蹄声就下意识拔腿逃跑的稚童,他们多数衣不蔽体,脚下自然没有鞋,脚底却也不觉得疼,因为早磨出了一层尖石都难以扎进的茧。

      他们的住处,陈羽很难将它们称作住处,对比一下,二小子(为了一条鱼掉河里那位)他家简直就是豪宅,陈羽敢说她野外求生的时候住的都比这个好。很难想象,这样的人间地狱竟然是连片存在的,而且还可能存在了近千年。

      “你们这样活着有意思吗?”陈羽坐在泥地里花了将近两个小时解释她们没有恶意,沟通几句之后终是忍不住问道。

      陈羽对面是一个农民,满身泥泞,只穿了一件满是破洞的短褐和同样破烂的裤子,只盖到膝盖。他听了陈羽的话有些奇怪,接着说道:“人嘛,总得活着。”

      看着那人与衣着严重不符的澄澈眼睛,他说得是那样的理所当然,陈羽陷入了沉默。

      陈羽站起来,松了松僵硬肩膀,莫名觉得自己被压矮了许多。

      “如此艰难的环境,他们为什么不反呢?把百姓压榨成这样,恒国是怎么活了几百年的?”忙里偷闲时,陈羽怅然地问赵贤。

      赵贤一叹,唏嘘道:“据臣所知,恒国虽暴君数不胜数,然每过几十年便会出一拨乱反正之明君,救恒国于危难边缘。而恒国暴君虽然残暴,却又惯以民脂民膏厚养世家贵胄,即便百姓想要推翻朝廷,也是有心无力。年年都有百姓起义,但多数都被镇压,压不住的给些好处便被招安了,难有大器。”

      陈羽想闭眼,可是一闭眼就是人间地狱,只能又睁开:“看北境这个样子,恒国又是大几十年没出过明君了吧?”

      谈及此,赵贤更加惆怅:“恰恰相反,七年前,恒国还是有一位明君的。”

      “七年?!”陈羽显然惊了。

      赵贤再叹,道:“二十年前,太子吴治平逼宫,将荒淫霍乱的皇帝移至后宫当了太上皇,改元清晏。十年励精图治,在他的治理下,恒国也如他的年号一般,河清海晏,百姓安居乐业,国力蒸蒸日上。臣敢大逆不道地说,以当年恒国之盛势,若是再有十数年,便是安稳千年的天辰也要逊色。”

      陈羽耸耸肩,她又不是李愿,对这些东西这么敏感。“转折?”陈羽更关心的是后续的发展。

      赵贤继续道:“祸根在十五年前埋下。彼时吴治平继位五年,恒国已有治世之相。然中宫始终无所出,而皇帝又与皇后伉俪情深,决不纳妃,言官苦谏而不得。甚至宗室联合被削权的世家,企图逼宫。就在那时,中宫传出喜讯。”

      “十四年前,中宫生产。万众瞩目之下,诞下的却是一女婴,且皇后难产,往后再无生育可能。皇帝与宗室世家的关系再次降至冰点。但皇帝却下了一道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旨意:立公主吴柳为太女,他百年之后由太女继位。”

      “宗室自然不肯,但皇帝却巧妙地瓦解了其与世家的联盟,二者都再难反抗,此事便就此定下。太女天资聪颖,在朝听政时时能提出独到见解,令众臣叹服。且太女心性温良,谦恭有礼,有明君之相。一切似乎都很喜人,然,变数出现在七年前的圣辰。”

      “皇帝大寿自然宴请群臣,觥筹交错,所有人都没有在意缺席的一人:平日便不问世事、只知吃喝玩乐的自在王,皇帝的胞弟,吴修齐。”

      “没有人知道吴修齐是怎么搭上的匈奴,更没有人知道三千匈奴兵是如何一路南下入的皇宫。众人只知道那一夜皇宫的大火,只知道那一夜的鲜血哀嚎,只知道那一夜放火自焚的皇帝皇后,只知道那一夜之后,拿着太上皇遗诏登基的新帝吴修齐。”

      “长得温文儒雅的吴修齐,内里却是十足的疯子。联合匈奴自然有代价,代价从何而来?自然是百姓;为了巩固地位自然要拉拢世家,资本从何而来?自然也是百姓;吴修齐自身骄奢淫逸、大兴土木,钱财劳工从何而来?自然还是百姓。比往代任何一位暴君都要快,仅仅七年,恒国便成了如此模样。”

      “也是人才。”陈羽叹道,怼着正确答案都能抄出一张零分卷,不是人才是什么?

      前前后后忙了将近半年,直到十一月底,北境的大致框架才确定下来,原本一团乱麻的北境才渐渐步入正轨。而瘦了二三十斤、可以免妆表演熊猫的陈羽也才能稍稍喘口气,把大部分的军政事务交给赵贤和王震。

      王震是选拔上来的军务府总司,也就是那个过了“判官桥”还真的从未欺压百姓的少年。他比赵贤还小半个月,但是对于军事的见解真的是狠辣到陈羽都啧啧称奇。他甚至能根据被陈羽用热武器撵着打的经历,得出火'枪火炮的具体运用战术,还提出了不少改进意见。同时还有治军方案,观点也都十分先进。

      这小半年陈羽也看清了赵贤的能力,确实是个有能力还能吃苦耐劳的好帮手。不论陈羽布置下去多么凶残的任务,他都能完成,有时甚至提前超额完成。而且在如此任务的重压下,他还能写出一份堪称完美的《行政策》答卷,力压群雄,让陈羽赞叹不已。当然,这和他近水楼台,十分了解陈羽的行政风格有一定关系。

      大头的事情基本上处理完了,只剩最后一件:处理对陈羽的所作所为有异议的人。

      除了被当场斩杀的,送到王城的还有近万人,这些人身份不一,士农工商、富豪贫农都有。他们被押解王城时陈羽没空处理他们,就把他们并到劳工行列,送去修基建了。

      如今陈羽暂时闲了,却也有许多许多的事要她操心,她没空一一审理,更多的是她不想给北境留下祸患:现在这些人敢诽议她,以后就敢在有心人的挑动下造反。人性是改不了的,哪怕暂时的甜头让他们顺从。

      清晨,王城外的一座孤山,早早有士兵清出一大片平缓的空地。空地上乌泱泱挤满了瑟瑟发抖的人。

      陈羽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人,那神情好像在看一群死人。其实也差不多,他们在陈羽眼里,已经死了。

      陈羽慢慢地抽出墨吟,将剑鞘插'入地里,扯下抹额充当绳子,将自己的手和剑柄死死地绑在一起。

      “殿下,要不还是用火炮吧?这…杀孽太重了。”赵贤硬着头皮劝谏。

      “不用了,将士们的手上还是莫要沾了这些人的血。”毕竟她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人是真正的罪大恶极,又有多少是清清白白无辜遭罪。将士疆场厮杀守土开疆为的是家国天下,杀的是敌军败类;而这些人,完全是她求速、求净的私心,她不想因为她的私心而让他们沾染上无辜人的鲜血。

      王震拔刀上前,单膝跪地:“殿下,那便由臣代劳吧,臣不怕杀孽。”

      “不用,”陈羽拔'出剑鞘将王震挑起,顺力将剑鞘塞到他怀中,“本王亲自动手,你们跟在后面就好。将它们堆在一起,淋上石漆。”

      “是。”赵贤只得听命,他想不通这年轻王者的作为,难道真正的天才的思想,就是这般的随心所欲?

      读书人出身的赵贤受不了这样血腥的场面,即使这次陈羽留了手,只是割喉。日头渐高,倒下三千人后赵贤终于是坚持不住,被人抬了下去,后续由王震带人打理。

      夕阳的余晖把陈羽的影子拖得很长,可是在那高高的小丘面前,陈羽很小。

      空荡荡的山腰,陈羽握着一支火把,面前是高高的小丘。

      陈羽凝视着它们,或许它们也在凝视陈羽。

      渐渐的,陈羽眼神涣散了,她试着窥探自己的内心,那里其实变过许多次:幼时沉溺于院长无微不至的照顾,里面装的是院长;后来知事了,道义之下催发出的满腔豪情壮志,里面装的是正义光明;

      一朝梦碎,院长早就离开了,几位姐姐去陪院长了,墨尔倒在她的面前,温热的血溅在她脸上,她同这世界的联系似乎断了,于是里面空了;后来来了这里,遇到了李愿。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溜进去了,在里面定居,在里面生根,变得再也挪不开。名唤“李愿”的小芽不知何时已经枝繁叶茂,占据了她全部的内心。

      李愿李愿还是李愿,不论多少次深究,内心深处的声音总是那个:李愿。

      曾经的我为了心里的正义公平,我必然不会这么做的,因为那是我认为的最重要的东西,我愿意付出一切去守护;如今,我依旧付出一切去守护我最重要的东西,只是那最重要的变了,变成一个人,变成了她。

      我可以花时间去查清楚你们每一个人的生平履历,找出你们当中的无辜者,给你们一个安稳的人生,但是,我没时间。她很危险,有人时时刻刻想要害她,我得保护她,我必须快速成长,时间不允许我耽搁,我只能用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虽然错杀,但终究没放过。

      关系到她,对不起,我不能让自己出一丝丝的差错,一点都不行。我花一整天的时间亲手送你们上路,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

      我陈羽对不起你们,过些日子,待我下去之后,你们再找我算账吧。如今,抱歉。

      天,彻底暗了。除了陈羽手上偶尔闪出几星火星的火把,四周没有一丝的光源。这一夜,星辰失光,明月无踪,天地吝啬得,一丝风都不给。

      火焰慢慢地落下,倒映在陈羽幽深的眼眸中。

      陈羽长叹一声,抬头仰望小丘,随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起风了,但是她眼里吹不起什么波澜,最多让里面倒映的火光跳得更加汹涌。

      一路走好。

      虔诚的稽首,是陈羽今生对那些无辜者最后的赔礼,是她对过去那个心存理智的自己的拜别,也是对她内心偏执的恶魔的迎接。她早该发现她已经不同了,或者说她现在已经不是纯粹的陈羽了。

      许久,陈羽起身了,天地此时不吝啬风了,狂风挟着飞沙,刮起陈羽身上如墨一般的王袍,发出猎猎的咆哮;碎石划破她的脸颊添上点点鲜红,焰火闪烁,鲜红的血色配上苍白的面容,有些凄美。

      当然,凄美这个词不适合现在的陈羽,她现在的眼神冷得可怕,仿佛坠入那极北大洋的深处,但穿过那层冰冷,里面分明是熊熊燃烧的烈火,那冲天的气势似要把一切都烧成灰烬。

      脱下长袍,它早已被血染透,只是它原本的深色隐匿了鲜红。它似乎变成一面旗帜,被风带着指向那丛火焰。火山似乎在哀嚎,焚不得人,难道毁她一件衣袍还不行么?于是风更大了,仿佛要硬生生把陈羽手上的衣袍撕裂。陈羽顺从地松了手,热浪顷刻之间便将它吸走,只“呼”的一声,它便成了灰烬。

      陈羽转身离开,风依旧呼啸,掀起她的衣摆,后面是冲天的烈火,她仿佛地狱爬上的恶魔,走远了,消失在黑暗中。

      或许陈羽不该有爱,因为她一旦爱上,便会陷进去,出不来。她一旦爱上便全是执拗,除了她所爱,再没有其他,

      陈羽对李愿,是自甘堕落的极尽偏执的爱。

      被恶魔爱上会怎样?没人知道;爱上人的恶魔会怎样?也没人知道。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看奥运加卡文,所以慢了,抱歉。(小日本那恶心的德性给我气死)
    我猜本章开头那几段只有空军佬悟得到(来一个狗头)
    注:1、肚皮鼓胀:观音土没有营养,吃了只能产生饱腹的错觉,而且不消化,吃久了就是人瘦得皮包骨,唯独肚皮鼓胀。
    ,感谢在2021-07-23 11:50:55~2021-07-31 15:53: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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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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