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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惑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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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云锦眉毛微挑,显然是没想到会出这事。
他没接话,低头将食盒打开,捻了块糕点放在晓星尘唇边,嗓音微沉,“我是问你怎么了,嗯?不高兴?”
晓星尘被他这举动弄得有点不知所措,耳根瞬间漫上一片绯色,最后动作僵硬地张嘴咬走了那块糕点。
因为嘴里含着糕点,晓星尘脸颊微微鼓动。他眼皮低垂,安静地嚼着糕点,闷声不吭。
安云锦被他气笑了,接过伙计的托盘,舀了碗粥放在他面前,故意低笑一声,邪气道:“说话,还是想我喂你吃?”
晓星尘捏着茶杯的手一紧,慌慌张张地摇了摇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眼里带着乞求。
说什么?
说他今天罕见地贪睡,醒得迟了,起来后发现客栈里就剩他一个,好像昨天找到的少年就像一场梦,在他这里掀起阵阵涟漪,然后片叶不留,消失无踪。
说他一下就慌了神,脑子里杂乱无章。
说他看见少年回来时,心里的空落感突然被填得满满当当,堵得他胸口发闷,莫名就觉得很委屈。
无论说哪个都很无厘头,他说不出口。
安云锦也不说话,就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眼里一片冷清。
强硬不过一会儿,他最终还是缴械投降,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拨开晓星尘的手指,拿走茶杯,“好了,不问了,指尖都捏白了。”
安云锦坐在晓星尘侧手边,将几盘清淡小菜从托盘里端出,往他面前移了移,像是真的揭过了刚才的问题,“今天必须把粥喝完,不许剩。”
晓星尘拿起瓷勺,喝了一口粥,闷声答道:“嗯。”
这人现在身子是真的差。
想到这安云锦就止不住地心疼,万事皆因他而铸,沉疴已染,他追悔莫及。
如今重获珍宝,安云锦下意识就敛了脾性,只想将人嵌在心口,哪舍得再让他受半点委屈。
哄完人安云锦才想起来晓星尘刚刚说的事,边拿起筷子给某个只知道喝粥的人夹菜,边问道:“哪里死人了?”
“水仙阁,”晓星尘抬眼看他,皱眉道:“你窗户隔壁。”
“窗户隔壁?”安云锦一时没想明白,疑惑地看着他,脑子里一闪而过某个场景,才忽然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个隔壁,“怎么了?和我有关?”
晓星尘不答,自顾地舀了勺粥,慢条斯理地咽下后,才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东西。
安云锦看着桌子上的纸鹤,沉默了一会,然后笑了起来,饶有趣味地看着他,脑子里浮现出很多逗人恼的话。
道长这是怀疑我?就凭一张纸?
道长是怎么觉得这张纸是我的?说不定是人家传情之物呢,我这样认了不太好吧,显得我浪荡。
话到嘴边,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安云锦微微挑眉,点了点头,故作惊讶地说:“啊,这是我昨天晚上折的纸鹤,我记得我放在桌子上的,怎么会在她房间里呢?”
晓星尘看着他微微笑道:“是啊,怎么会在流烟姑娘的房间里呢?”
安云锦煞有其事地一拍手,恍然道:“可能是风吹过去的。”
晓星尘就静静地看着他,配合地点点头,面无表情,“这风可真有灵气,不偏不倚地从你桌子上将它卷进了流烟姑娘房里。”
安云锦笑出声,好不容易平复后,将碗里剩余的粥一口喝完,手指点了点桌子,对着晓星尘扬了扬下巴,“喝完,喝完就告诉你。”
晓星尘抿了抿唇,不大情愿地将粥喝完,然后乖巧地看着安云锦,示意他可以说了。
安云锦掏出手帕替他擦了擦嘴角,余光在他薄红的脖颈处停留了一会儿,“喝个粥就这么强人所难?嗯?”
晓星尘想偏头避开,奈何某人实在执着,他觉得自己脖子上的热潮怕是褪不下去了。
安云锦收回手,食指勾了勾纸鹤的翅膀,语气颇为无辜,“我真的就随手折的,至于它飞出去了,那还真是我故意的,但它要飞去哪,我还真不知道,我可不知道它飞的地方是流烟姑娘房里。”
晓星尘被他看的有点热,这人真是坏透了,偏不正经说话,乌亮的眼睛纯纯地望着他,偏又句句带笑,显得漫不经心,他是真的不在意。
安云锦是真的没上心,世上人事那么多,他没那个闲工夫也没那份心去管,别人的事说到底,与他何干。
但是……
安云锦看晓星尘眉头轻蹙,便收起了调笑,问他,“你想管?”
不等他开口,安云锦便点点头,继续道:“你昨日进城可有闻到什么味道?唔,我昨日在房间里……”
“好似看见红烛摇曳,剪影浮动,迷迭香浓。”安云锦见晓星尘听得仔细,眉眼一弯,故意拖长了尾音。
晓星尘身子一僵,脸上渐渐漫上红霞,眼睛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手上不知不觉又捏住了茶杯。
啧,面皮还是这么薄,经不起逗。
安云锦屈指在他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失笑道:“想什么呢?脸都红了!我昨晚闻见浓香,总感觉不大舒服,就放了只纸鹤。奇怪,昨晚纸鹤没察觉出什么异动啊。”
晓星尘端起茶杯,眼睛圆溜溜地瞪着安云锦,自己说得缠绵悱恻,引人遐想,最后还倒打一耙。
晓星尘喝了口凉茶,皱着眉又放了回去,“因为纸鹤落的房间是水仙姑娘的。”
安云锦抬手向伙计要了壶热茶,听他这话,偏头哼笑一声,“行啊,还学会诈我了?嗯?”
安云锦单手摸着下巴,“我看到的房间是流烟姑娘的,纸鹤落的房间却是水仙姑娘的,最后出事的是流烟姑娘。”
“不对,”晓星尘轻眨了下眼,“你看到的与纸鹤落的房间都是水仙姑娘的,还有水仙姑娘和李阁主都失踪了。”
安云锦终于正经起来,看到端着热茶壶走过来的伙计,出声问道:“六出镇可有镇守的仙家?或者修者?”
伙计摇了摇头,给他俩添了两杯热茶,“嗨,公子,六出镇这小地方,哪来的仙者,更遑论仙家了!历年来就没出现过。”
“没出现过……”
安云锦对着晓星尘抬了抬下巴,俩人对视一眼,起身离开。
俩人走出客栈,安云锦偏头眯眼瞧着晓星尘,“能感觉到吗?”
安云锦问的简单且没头没尾,但晓星尘却听懂了,他摸着鼻子低咳一声,故作平静地说:“应该没沾上。”
安云锦:“啧,那这可不大好找了。”
“没有出现过修者,”晓星尘看着不远处的山尖,缓声道:“看房间里的痕迹,不像是普通人,但若是修者,镇上多少还是有人知道,除非他修的是……”
安云锦正听得仔细,见他突然顿住,忍不住转身看他。
晓星尘嘴角轻抿,眼里闪过一丝懊恼。
安云锦知他在想什么,心里一阵松动,伸出小指勾了勾他指尖,自然地接过话,“旁门左道,不,这镇上总给我一种怪异感,怕是他学了些肮脏的法子。走吧,既然掳了人,总归是有痕迹,纸鹤是往西南方引的,怕是就那座山了。”
晓星尘忍不住轻握住那作乱的手指,低低地回了句,“好。”
***
俩人到了山脚,皆闻到一股浅淡的花香,越往深处走,香味越浓。
安云锦扬了扬眉,“看来就是这儿了,说不定还会有其他收获。”
晓星尘低着头,伸手拽了他一下,凝声道:“这里有血迹,应该才沾染不久,还没干。”
安云锦反手握住他的手,牵着他往林子深处走,“到底怎么回事,看看就知道了。”
晓星尘眸光闪了闪,没舍得抽出手,任由他牵着。
从踏进林子深处后,晓星尘就感到一阵心悸,胸口隐隐作痛。他用余光偷偷瞧了安云锦几眼,见他没什么不适后松了一口气,暗忖自己身子也太弱了。
就在晓星尘暗自运气调理的时候,安云锦停住了脚步。晓星尘错开一步上前走到他旁边,抬眼望去,喉咙一梗。
场面不算血腥,只是过于骇人。一株百合开在血泊中,通体赤红,透着一股邪气,花瓣更是妖冶,还在滴血。
但仔细一看,整朵花都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细碎裂痕,像是轻轻一碰,就即刻消散。但也养不回来了,它的根茎已然裂开,只是不知为何,仍顽强地直立着。
在百合花的不远处,倒着一个男人,应该就是那李阁主了。此人身上也布满着裂痕,像是有人拿着刀,一刀一刀剜出来的,下.体还淌着血。
安云锦看见草丛里的某物后,转过身来捂住了晓星尘的眼睛,拇指擦了擦他泛红的眼尾,轻声哄道:“不看了,别脏了眼睛。”
晓星尘整个人都在轻微的颤抖,他想开口说“没事”,但却张不开嘴,更发不出声音,好像失了身体的控制权。
他的视线里通红一片,他看见了那个男人,浑身缠着黑雾,发出一股熏人的恶臭。那些黑雾从那人的伤口里涌出,然后翻滚着,互相交缠着,又从缝隙里挤了进去。
他想转身离开,但他动不了,他看见安云锦的嘴巴张张合合,但他听不见少年人在说什么。
晓星尘僵硬地转着眼珠,他看见男人睁开了眼,嘴角咧开了一个诡异的弧度,蠕动着站了起来。
不,那都不能称之为人,他周身缠着黑雾,浓雾像是有了生命,像极了一条条蛆虫,争先恐后地往他身体里钻。
黑雾缠上了安云锦的脚,顺着他的腿往上爬,瞬间淹没了他整个人,然后被那个怪物拽了过去。
那怪物好像高兴极了,整个一阵颤抖,震得黑雾四散,然后又全都涌向了安云锦。黑雾实在太多太浓了,互相撞在一起,竟发出了类似咀嚼的声音,一点一点将少年人吞噬。
晓星尘眼里血丝密布,赤红一片,交错的血线从四周向瞳孔延伸,快速地缠满了他乌黑的眼珠,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地狱爬出的恶鬼,妖邪骇人。
晓星尘脑子里杂乱无章,充满着各种各样的声音。时而有人低声诉泣,时而有人尖叫哭喊。
他耳边一直有个声音,低声蛊惑着他,“你要看着你心爱的人被吞噬吗?杀了他,杀了那个怪物,提起你的剑,轻轻一划……”
“够了,不需要你教我怎么做。”晓星尘捂着头低吼,然后颤抖地抽出霜华,眼里带着阴戾,一步一步朝那个怪物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