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竹雨戏酒荒唐言 ...
-
透过片片落下的竹叶雨，李明锦看着李云。
两人相谈不过一刻钟，此时已有二三青翠的竹叶落在清酒之中，竹香煞出，与梅香纠缠。
有些话，他从没有对李云说过，但原来，也有些话，李云从没对他说过。
两人兜兜转转，即便再相遇也错过了彼此，太晚了。
“原来你还真想打感情牌。”李明锦自嘲般笑道。
“没有用吗？你都露出了这番表情。”李云也笑道。
方才竹叶潇潇，恍惚间，二人好似又回到从前。
但此时，风停，竹叶落尽，李明锦早已从那无谓的美梦中清醒了过来。
“从此天高海阔，山高水长，我们二人之间再无瓜葛——这不正是你当初盼望的吗？”
“对，我还记得，你还曾用前半句话祝我‘永远自由’。”
“那你此时为何要说这番话呢？你该不会真以为，凭一番真心话，就可以从本王这里讨得账簿吧？”
李云仰头望着绿海的边际，那是一片日光斑驳的蓝色。
“我只是觉得，此时风景正好而已。有些话，说与不说，都与其后果无关。但如果我不说，我会一辈子后悔，那我就一定要说出来。”
“但你不觉得，此时再说这些话，已经太晚了吗？”
“没有什么晚不晚，也没有什么时机刚刚好，从前没说，只是因为从前没想到而已；如今想到了，想明白了，就说了。”李云摇摇头，“即便真的晚了，也比从未说出来要好得多……”
“阿云，你变了。”李明锦皱眉。
他从未想过，他能遇见一个如此平静的李云。
“因为从前的我绝不会这般多愁善感吗？从前的我满脑子就只有那无谓的自由，还被你哄得晕头转向。但是，锦王殿下，人总是要长大的。如今离开了你身边，我有了至亲挚友，看清楚了你的真实想法，也明白了当初你口口声声交给我的仁义道德。”
“所以，本王与李明翼，你选择站在他那边，还要替他用这两坛酒来向本王讨账簿！”
说到底，李明锦仍对此有执念。
他可以让李云离开他身边去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除了他的对立面。
而李云只轻轻一笑，“我说过了，你不如他。”
这才是李云最残忍的地方，方才说习惯了他的白衣是真心的，此时说李明锦不如李明翼也是真心的。她不爱说谎，因为自小便被李明锦惯着长大，除了自由，她说什么便能得什么，没有什么是非要说谎才能得到的。所以她在李明锦面前，永远坦然，连一丝一毫的不屑都不愿隐藏。
而李明锦在她面前，永远处于下风。
她在锦翼二王之间作选择时，在意的，不是智谋，不是武力，更不是权势地位，她只想救这苍天下的庶民而已。即便他们注定要如蝼蚁般在历史的滚滚车轮中泯灭，即便她一人之力就如螳臂当车，但她只想，能救一个是一个，能救一批是一批。
而李明锦却想到，当初内阁会议之上，他虽在无意间与李明翼打了个平手，但会议散后，李明翼也是这般与他说辞——他不如他——归根结底，只是因为他没有野心，在争储一事上，他终究不如李明翼认真。
但此时，面对站在他与李明翼中间的李云，他不得不认真起来。
他将桌前蘸着竹叶的清酒饮尽一碗，“反正事已至此，那账簿的归属都不取决于我们院中的任何一人，不如我们还是回到我们的游戏上来吧——一人一碗酒，喝完便可以问对方一个问题，对方必须如实作答——当然你要是对本王说谎，本王也不会拿你怎么样，但本王没必要对你说谎。”
“你真以为我会知道翼王那边的情报？”
“你当然不会知道，但本王却对皇后这边的情报了如指掌，怎么？你不愿拿多点筹码与翼王谈判？”
“你若真要我与他谈判，替我救了伯伯和婆婆，才是最好的筹码。”李云嘟囔着，但还是将自己面前那碗蘸着竹叶的清酒一饮而尽，接着又问，“你肯定替我探查了他们的下落，他们到底在哪？”
“没查到，狡兔三窟，翼王能藏人的地方比本王想象中要多。”说着，李明锦又为两个碗中添满了清酒，而后将自己那碗一饮而尽。
“如果本王替你救回了他们，放你们三人自由，你可愿退出本王与翼王的这场斗争？”
李云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此事已经不只是我们几人的事情，还有贺飞和前线将士，还有今秋过不了冬的天下佃农。”
“所以你执意要与本王作对？”李明锦紧咬不放。
李云却笑道，“锦王殿下，该我了。劝你一会儿也别问这个问题，好不天真，只会浪费一次机会。”
她饮尽自己那坛酒后，又问道，“你让院外的官兵做何准备来应对红绫？”
她这么问，便是准备替翼王抢夺账簿了。
“杨尚岩肯定会将账簿贴身保管，但是比起他儿子的小命，那账簿根本不算什么。本王没有刻意要防范翼王的死士，只要她混入了这杨府之中，本王在命人将她拿住的同时，派人佯作是她，用杨子安的命威胁杨尚岩交出账簿——别忘了，此时杨氏父子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下，而暗中跟随你入府的那姑娘也在我们掌握之中。”
李云不由后颈发寒，原来李明锦也有如此手段，能设计出这般可怕的嫁祸之术。
只怕院外的红绫凶多吉少，她必须要另想办法来抢得账簿。
轮到李明锦了，但他仍问，“你执意要与本王作对？”
对他而言，这才是最要紧的问题。
他不在意李云上门的手段，不在意翼王的情报，只在意李云内心的想法。
而李云移开了与他对视的眼，“是又如何？”
“还没轮到你问本王问题，你应先如实回答这个问题，”李明锦叹口气，“你骗我也行……”
他不认同李云的反问，就是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一个确切的，能让他死心的答案。
“锦王殿下，既然你没必要对我说谎，那我也没必要对您说谎。我的回答是‘是的’，如果您执意要阻拦翼王新政，那我只能与您为敌。”
听得李云亲口承认这一事实，李明锦无奈，“李云姑娘，你口口声声说你的一切是本王教的，可为何我要你不要轻信翼王的谎言，你又偏偏不愿听本王的劝呢？”
李云也还以颜色，“锦王殿下，轮到我了，我还没问问题呢！”
“若我此时冲出院外，与那姑娘一同窃取账簿，能有几成胜算？”
“如果你离开，我也会离开，李云姑娘，本王不会让你接近杨尚岩的。”
他在此地拖住李云，不仅是为了保自己平安，更是为了保李云平安。只要翼王的眼线与李云分离，他便不会再受翼王牵制，便有的是方法与他们周旋。
“那便是没有胜算了，锦王殿下，你好生自信！”
与李明锦相识十年，李云没怎么见过李明锦的身手，一时之间不知他的身手如何，预判不了自己与他纠缠胜算几何。她只知道，他会拉弓射箭，算是她的师兄——这还是上次在郑府院中他亲口告诉她的——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发间，想起上次被他一箭打掉的那根玉钗。
“若本王也学一回翼王，将你伯伯与婆婆作为筹码，要你退出这场争斗，离开京城，南下寻个清净之地过完一生，你可答应？”
李云又不与他对视，“你若能将他们还给我，还有尚在前线的贺飞，我便答应你。”
“李云姑娘，这么算来，你永远都不会吃亏，因为本王永远会替你兜底。天底下，只有本王会这么傻，任你能肆无忌惮地转嫁被翼王用亲友要挟的难处，再任你无辜地扮演一个受害者。”
天底下，只有李云一人，能让李明锦如此吃亏。
他咬咬牙，一拍石桌，“好，既然人人都说本王不如翼王，那今天，本王也做一回翼王！”
“冠冕堂皇的话何必说得这么好听？说得好像我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似的！你大可不必替我救他们，但我说过，我伯伯和婆婆在谁手上，我便替谁办事，你不也是为了要我收手才与我交易的吗？他们于我，是至亲至爱，但于你们这类人，只是筹码，不是吗？”
“原来你是这么算这笔账的。”李明锦哑然失笑。
李云却冷哼一声，“你敢说，你今天敞开了院门在此地等我，没有半点算计？”
明明两人心中都有算计，也都被对方窥破了这场算计，但彼此之间仍是不愿认识。只要看见对方，暗地里咒骂的难听的恶言都会忍不住吞落，他们总是下意识地在彼此面前维护往常那般平静的氛围。
“怎么？李云姑娘可是要用掉一个问题，来问这般无趣的事情？”李明锦看了看桌上的两坛酒，其中一坛早已空荡，剩余的一坛也所剩无几，只怕剩不下几碗酒了。
李云咬咬下唇，被李明锦逼到了这份上，她早已失了往常的从容坦荡。
李明锦能将这视为一场游戏，但她不行，这本账簿关乎许多人的生死安危：汤婆婆、明伯、贺飞、前线的将士与天下的佃农，甚至是曾与她交好的红绫……
所以李明锦能问她无关痛痒的问题，但她必须要把握每一个机会，问出最有利于自己的情报。
她摇了摇头，承认了自己的溃败，“不，不是，我想问的是——”
漫天的绿雨倾泻而下，李明锦只听见她问：
“若我此时挟持你冲出院外，要你的手下停手，能有几成胜算？”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竹雨戏酒荒唐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