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父女携手归校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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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飞出现在锦王府庭院时，正看见李明锦在池塘中怀抱着李云，二人衣衫被早秋的冷水浸透，还渗有鲜血。待他走进，才发现衣衫上大部分是这两人吐的血，周身碧绿的池水被染成了粉色。
方才李明锦听闻李云跳了水，他便也立刻跳了下去，那时他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竟然不是“要把她救上来”，而是“要死便一起死吧”。
此时，贺飞向李明锦探出手，李明锦将他怀中的李云递给他，他便将李云抱了上来。那人的体温冷得贺飞都不由一颤，他帮她清理了口鼻，挤压出胸腔处的积水，却发现她吐出的都是一片血污。他探一探她的脉搏，发现她原已受损的内脏伤势加重，想来是因心绪波动而加重了内伤。
这时，李明锦自己撑着池塘边沿爬了上来，贺飞见他嘴角也有鲜血，冷冷问道，“你怎么也这样？”
李明锦却只摆摆手，对他说，“你带她走吧，这辈子，她都不会再来找我了。”
贺飞却一阵犹豫，“……方才阿云喊的那番话，我也听到了。”
李明锦无奈地笑笑，“你信不信，她昨天说喜欢我是真心喜欢我，今天说恨我也是真心恨我。”说着他又挥挥手，似乎是在下最后的逐客令，“罢了，你带她走吧！如今我与她之间，什么恩义缘分，全都消散不见了。如果还剩下什么的话，那便只有她恨我了吧！快走吧！如若没有意外，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再见到你们了。你们便平平安安地做一对普通人吧！”
说着，他便径自离去。
可他走向的方向，分明是李云曾住过的那间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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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飞便如此背着李云，将她带回校场。
今夜，无星无月，这条漫长的道路上一片黑暗。没有来往的行人车马，平日里常有的虫鸣鸟啼也不闻几声，贺飞背着李云慢慢地走着，沉默地走着。
虽然被衣服裹着，但是李云的身体仍然透着一股寒气，直叫贺飞感觉仿佛李云的身体就是一块冰，他在背着一块冰，他的心也在怜惜着一块冰，而自己永远也温暖不了她——这便是一直被他当成亲女儿的人。
他认识李云已有十年，他看着李云长大已有十年。
十年前，他是李明锦专门寻来为她教习箭法的师傅。那时，他就在锦王府的庭院中手把手教她拉弓搭箭，李明锦便坐在一旁煮茶。
他还记得，那时，锦王府院中池塘还养有些许锦鲤，其中好几条是皇上皇后赠与的，但李云总爱在池塘边捉锦鲤玩。原本那池塘也不深，但那时的她还小，个子不高，淹水了便必死无疑。果真有一次不慎落水，还好得路过的奴仆即使发现，救了上来。
此后，锦王府院中便再没养过任何东西，连荷花也没养过多少，而原本那些锦鲤也不知道去哪了。
五年前，李云来校场寻他，说她要搬离锦王府了，问能不能来与他一起住。
他问他们俩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她便要一个人搬出来了。但她仍是问，能不能与他一起住，她还说，她认识的人不多，那时能依靠的只有他一人。
他听了，心一热，便没拒绝，将她带到校场中，往后有人问起都会说她是自己的女儿。但其实，早在十年前，他便已在心中将她视为自己的亲女儿。
但他区区一介新兵教头，仅有一身武艺，能给她的也只有一手箭术；而李明锦天生便有权有势，做点无关痛痒的事情便可叫她铭记于心。
而就在不久前，李云遭人谋害，差点殒了性命。
他在内心告诫自己，他一定要替李云找到幕后黑手。
于是他亲自到了藏春阁，宁愿高调逼迫，宁愿苦苦相逼，也不愿放过任何一丝细节，最后甚至要在茫茫京城中追查一个欠了酒钱的书生。但最后李明锦却告诉他，他查错了方向，全错了。而他连王府大门都不用出，只问一问那群匪徒便知道了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大概，他这种人的人生就是这样吧，没找对方向，一步错，步步错。
莫名地，他又想起方才李云的那阵子嘶吼。
原来今夜，走在这条路上，我们父女俩都是失败者。
也许是这条路实在太寂静了，也许是今夜天色太暗了，他仅有些许勇气，对着自己背上昏迷的唯一的亲人，诉说点真心话：
“有一种人，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有用，因为他们找错了方向，越努力便越偏离正确的方向。就像我为了你要去找那个欠了酒钱的书生，可实际上那人与真正的幕后黑手八竿子也打不着，只是个冤大头而已。可我没有李明锦的身份，无法得知那些有用的情报，我所有的不过是我自己的双眼、双手、双脚；别人可以一步登天，但我只能自己摸索出一条道路走下去，否则我就无路可走……
“昌元五年，那一年，是我最风光的一年，我实现了我平生最大的抱负，我原以为从此我便可平步青云、而后安享晚年了。但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我也只是别人的一颗棋子而已。在那一年，我用完了我的最后价值，并且当时年少的我并不懂得给自己留退路，所以后来，我就被自己的主人抛弃了。
“丫头，你还年轻，如今你吃这一遭苦也不算坏事。总好过我吃苦吃得太迟，从巅峰跌至低估，从此一蹶不振。在我认识到这世间残酷之前，我原以为，我凭着自己的一身武艺，就可以为自己博得一个明朗的前程。可后来我才发现，官爵、党派、权力、名声、金钱……这世间多得是可以偷走你的前程的手段，而且他们偷得不费吹灰之力、甚至光明正大、毫不心虚。
“原来，我们这些无权无势之人玩的是一套规则，他们有权有势之人玩的是另一套规则、甚至更多套规则。我到很多年之后才发现，原来我们无权无势之人玩的规则，都是他们谱写的。丫头，原来我们天生无权无势便是错，我们不配与他们较量，天生便是被他们利用的棋子……”
“我明白。”一声虚软的回应从他身后传来。
贺飞一顿，忍不住转头，明知故问道，“你醒了？”
李云轻哼一声，算是回应，又抬手把包裹着自己的的衣裳扯掉。
忧心她被早秋的水冻得吐了血的身子，李明锦在他二人出府之前，给她披上了这件衣服。并且心知她此去便是决裂，为避嫌，并没有用自己的衣服，而是用寻常奴仆的厚实衣服为她披上。
但她仍是不情愿，她想走得干干净净，与锦王府没有丝毫牵扯。
那衣裳包裹得严实，单凭李云虚软的力气并不能将其扯下，但她仍固执地扯着。贺飞见状，忍不住劝道，“别胡闹了。”
“我就是爱胡闹。”她回嘴，语气间还有几分曾经的骄傲，仿佛她丝毫没有变过。但无论怎么扯，单凭她自己的力气仍是扯不下，她不住求软道，“帮帮我。”
贺飞无奈，将她放下来，再扯去那件衣裳，自己一手拿着，打算明日送还至锦王府，而后又将她背起。
李云趴在他，说着，“分明今夜这么凉，怎么你也穿得这么少？否则你给我披一件你的衣裳，再薄也好过那件锦王府的衣裳。”贺飞身上只一件单衣，若不是因为脱了不雅，他怎会忍心让李云受冻。
而后，李云又自顾自地说道，“但我知道的，你把能给的都给了我。我在王府时，我的一切都是锦王的，唯有这一手箭术是你教给我的，也是我唯一拥有的属于我的东西，谢谢你……”
不知是不是因为冷，她抱着贺飞的手又紧了紧。
贺飞不禁眼眶有些湿润，男儿有泪不轻弹，好似他成年以来便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他终于表白道，“李云，其实自十年前起，我便一直将你当作我的亲生女儿”。
李云嗯哼两声，“我知道的。”
贺飞便继续背着她走在这条会校场的路上。李云开始说话之后，他便不再那么孤单了，而即使她丢掉了那件衣裳，但贺飞却觉得自己背上比之前温暖多了。
“贺飞？”李云突然又出声。
“嗯？”
她仰起头，看着今夜无星无月的夜空，“这条路，我们都是最后一次走过了吧。”她只觉得可惜，这最后一次，竟是一片漆黑，老天竟连给她多留一点回忆的机会也不愿给予。
“嗯，最后一次了。”
不知为何，李云又想起自己五年前离开锦王府的时候，那也是一个漆黑无光的夜晚。那时的她也天真的以为，那也是最后一次走过了，可没想到后面还有许多许多次。而今天这一回——怕是真的最后一次了吧……
“贺飞？”
“嗯？”
“对不起。”
听闻方才那番肺腑之言后，她竟由衷地想对这个一向沉默的男人道歉。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一些往事罢了……”
也许一片漆黑的时候才是最适合回忆的时候，此时李云又想起当年自己练箭时任性出走半个月的事情，也许只是因为自己一时胡闹，而后回来时也没有及时与这个男人沟通，便错过了和解的机会，从而二人便形同陌路……
“师傅？”
贺飞愣了好一会儿，才回应“嗯？”
她竟有好几年没唤他师傅了。
“义父？”
贺飞又愣了好一会儿，才哑声回应道，“嗯？”
李云在他背上蹭了蹭，似乎是在找一个趴着更舒服的姿势，
贺飞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告诉她：
“阿云，玉奴死了，是被宫中暗卫在李明锦屋顶上刺死的。”
贺飞原本打算和李明锦一样欺瞒李云，但他终究不是李明锦，他相信李云能够接受这一事实，也觉得李云有权力知道真相——即使这真相是多么的痛心。
但背上的李云再也没了回应，如今她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个念头是，其实自己又何异于因锦王而死的玉奴呢？玉奴因是锦王养的猫，在锦王的屋顶上替他而死；而自己也是他养的宠物，因要成全他的争储之路而遭人谋算——两者唯一的差别不过是，一个最终死了，一个侥幸没死而已。
没一会儿，贺飞便感觉自己后背有一块地方湿润了。
贺飞试探性地一问，“阿云？”
“……没什么，只是十分难受罢了……”李云也哑着声音回应。
贺飞又继续背着她往校场走去，往真正属于他们的住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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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藏春阁顶楼响起一阵琵琶声。
是红绫，在独自弹着琵琶，落泪。
“其实这世间之大，唯有一人才是棋手，其余人等，皆是这棋盘上的棋子……”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父女携手归校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