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童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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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东海还有七日的脚程。
太阳晒着一路的孤魂野鬼，我隐隐感到不安。战争越多，人间飘荡的厉鬼也便越多。厉鬼的怨气堆叠起来几乎可以遮天蔽日，凡人看不到、摸不着鬼，但鬼群里总有法力高强的，时不时从冒出来给普通百姓使绊子，更凶恶的甚至可以吞人阳气。
不过也没什么好怕的，岑空有佛骨，鬼怪都不敢接近他。
我想我真是拜倒在岑空的衣衫下了，以至于我一想到他无虞，竟也完全无虑了。
说起来，虽然岑空总待我冷冰冰的，但我知道他这人专爱口是心非，其实哈，他心里最放不下我！他舍不得看我哭，尽管也有可能……是我哭起来很烦人。但只要我一拿捏起哭腔，他都会尽量顺从我，比如许我打理他的衣物，走山路的时候牵他小手，喝他的水。
我软磨硬泡，把几百年里对文殊娘娘撒泼卖乖的本事全搬过来，迫得他答应给我扎辫子——嘿，上一世岑空就经常给我做发髻。
一回借宿客家，我边偷看岑空脸色边和女主人解释：“我和我官人要去东边，寻我不知下落的娘家，一路上风餐露宿好不辛苦……我们本想趁暮色尚早去镇里歇脚，奈何今日太阳落得特别快，夜里风又急，我们实在赶不动路。虽说妹妹我皮糙肉厚，但我官人体弱不经冻，我担心他害病，又恰好一阵瞎眼黑里撞见姐姐家的灯火，只觉得菩萨庙一样亲切……唉姐姐说的是，妹妹自顾自念了这许多，竟忘了问姐姐是否方便……”
我求宿多日也练出了厚脸皮，但我说的也多是实话，那句去东边看娘家绝不算扯谎：明玑的法场就在钱塘江口的普陀山哩。
好在我这回给自己加戏，岑空听见了只睨我一眼，没戳破我的一厢情愿。
这晚我怎么也睡不着，眼珠子跟着茅草顶下的萤虫转，心里的痒虫也转来转去：既然岑空默认，那“岑夫人”我便也顺理成章地给它坐实了。唉，虽然我喜欢岑空，但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好像也挺难为情的。万一以后戏做多了，他当真了怎么办……
真是甜蜜的烦恼呢：）
次日东方初亮，我们辞别主人，照旧赶一天的路，途经一座废弃的山庄。
山庄又大又空，走了好几里，又要穿越一片荒凉的水田。
忽然，我瞅见岑空的衣尾被蒺藜钩断了，我于是落在他后面馋他……呸！是担心他脚踝有没有划伤！孰料半刻走神的功夫，我就被只无名小鬼从背后推了把，以一个狗啃泥的姿势跌下田埂，和大地母亲来了个亲密接触——半身和了淤泥。
“哈哈哈哈哈哈！女流氓，吃泥巴！女流氓，吃几把！”
我被这黄口小儿气得七窍生烟，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使力抟了颗泥丸朝他弹去。小鬼捉弄人出经验，只扯了个阴测测的表情，转眼像条泥鳅似的滚进水田溜远。
被小鬼暗算，还被小鬼嘲笑，最后还让这挨千刀的小鬼逃了！
我咬碎一口银牙，爬起来拧了把脏兮兮的头发，只恨自己修为不精，没逮着它往死里揍，让这没娘养的小畜生狠狠感受一下太乙五行拳的力量。
我唯一庆幸岑空看不见，否则我恐怕要落荒而逃了。
尽管那小畜生的秽言也足够让我在他面前抬不起头。
“妙缘？”
我抬头，才发现岑空不知什么时候也摸着石头下来了，和我一同陷在臭烘烘的泥潭里。
我使劲抹了抹嘴：“岑空，你怎么下来了！嗳我身上脏死了，你快离开些！”
他顺着我的声音走过来，我不敢看他的表情：我在岑空面前装了两世的菩萨，结果现在当着他面被一个乡野小鬼欺负成了枚泥菩萨。要不是我年纪不小了，也觉着掉金豆子不好看，我真想学杜鹃啼血似的哭上一天一夜——哼，哭死我这个笨疙瘩算了！
岑空替我擦了把脸，尽管我的脸并没沾到多少泥。
我见他离我那般近，一对睫翼微垂，一条唇线横直，好看得叫我连人话都说不清楚，鬼斧神差脱口一句：“岑空，你是不是在揩我油啊！”
哎我这张开了光的贱嘴，怎么就那么会坏事！那么会坏事呢！
贴着我左脸的袖子顿了半晌，我紧张兮兮盯住岑空，猜他是不是要拂袖而去。
我想准了，如果岑空被我气跑，我就扑过去抱他的大腿使劲哭，岑空心软，连只蚊子都不愿拍死，只要我卖卖惨、服服软，他就肯定能原谅我。
而这一想法付诸实践的结果是：岑空也被我拖进了泥淖，摔得结结实实。
我急忙把他拉起来，脑子终于灵光了一瞬，想起自己还是个半吊子的神仙，于是施法把他清理干净，轻盈盈送上田埂去。
我再把自己里外弄整齐了，鹌鹑一样畏缩地站到岑空面前，等他训我大手大脚或者没头没脑。
岑空被我折腾得够呛，坐在石板上一直不说话。
我觉得他是不知道该从哪里说我好，因为在刚才短短一炷香里，我犯的蠢就能让我在佛前再忏悔个十年了。
愚昧也是一大罪过啊。
他许久才说：“妙缘菩萨……岑空有时真想知道，菩萨的体相，是不是童子之身。”
我丧气地回他：“不是童子身，是木头形状的疙瘩。我只知道持莲观音的法相是童男童女。”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觑他，自然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笑纹，更委屈了：“木头次是次了些，可我怎么说也是块凤凰木，还能抵上文殊娘娘一半的功德呢。”
岑空轻叹一声，继而想到什么又摇摇头。
我拽他袖子让他不要瞒我，就算骂我也别憋在心里，他动动手收了袖子，面露无奈：“妙缘菩萨，岑空无意冒犯，只是觉得菩萨天真烂漫，不像庙里供着的神仙，却像个小孩。”
我睁大眼睛，不可置信：“你是觉得我幼稚？”
岑空显得更无奈了。
“……菩萨，孩童之性，贵在无邪。”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童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