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人称》翌轻舟

10、回家

　　翌日，便是卫辰该回家的日子了。

　　他尽可能慢的收拾着自己本来就不太多的东西，仿佛这样就能够避免回去一样。
　　聂卿为了再多看卫辰几眼，再一次莅临卫辰宿舍，收获了林祥的一箩筐白眼和卫辰的一个抱抱。
　　紧接着林祥又给了两人几十个白眼。

　　眼下，聂卿闷闷不乐地倚在墙上，怅然若失地看着卫辰在行李箱、床、书桌边游走，没事找事地检查着行李箱的拉链有没有拉好。而林祥正专心致志地攻读《霸道总裁·当你爱上了她》，根本无暇为两人多此一举的活动提供白眼赞助。

　　聂卿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卫辰，我看你再在宿舍里散会儿步，就要误飞机了。”
　　卫辰这才慢吞吞地拎起行李箱，步履维艰地往宿舍门口移。
　　“啧，宝贝儿，”聂卿看卫辰涨得满面通红，表情复杂地替他接过行李箱，“你这身体素质还需要锻炼啊。”

　　卫辰沉默着点点头。

　　“待会儿送了你，我就要去会我哥们儿了。”聂王八蛋没话找话道，“没你的日子该多无聊啊。”
　　卫辰的神经瞬间亢奋起来：“什么？你哥们儿？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什么哥们儿？”
　　“之前整宁智豪的那群人，就是我那个哥们儿找的。”聂卿很不会看人脸色地耿直道，“我跟他成哥们儿好多年了，那会儿我们是高中同学，还争过校霸的位置。当然他根本不可能和我相提并论。”

　　为什么？

　　因为一个正常人是无法和反社会人格障碍患者相提并论的。他们的差距往往没有缩小的可能。只会越拉越大。

　　一个有感情，一个没感情。

　　在聂卿的初高中时代，病情恶化得一塌糊涂，几次三番被劝退。后来聂母把家里原来的大房子卖了，靠关系专门请了个学过格斗术的心理专家常年跟在聂卿身边，随时做心理调节，甚至动用了“厌恶疗法”，校长才勉强答应留下聂卿，否则他现在不可能在上大学并且肯定背有人命了。

　　大学时代病情明显有好转，再加上遇见了卫辰……

　　聂卿饶有兴致地想，假如他把真相告诉卫辰，卫辰会有什么反应。

　　但卫辰的心思不在聂卿的哥们儿和他争校霸这件事情上，他在意的是那个哥们儿。
　　“你只去见一个人吗……”卫辰忐忑不安道。
　　“难道我还要去见一个‘哥们儿’团吗？”聂卿嘴欠地逗了逗卫辰，“我哪来那么多哥们儿啊？”
　　“哦……”卫辰心里相当不是滋味，就像自己的东西未经过允许被别人用了一样。
　　“怎么，吃醋了？”聂卿敏锐地捕捉到空气里微微弥漫着的柠檬酸，觉得好笑。

　　卫辰不说话。
　　“卫公子啊，您就得了吧。”聂卿哭笑不得，心说自己宠个大宝贝儿容易吗，“你在我心里，NO.1，还不明白吗？再说了，我那哥们儿这么多年，我跟他说过的话还没有跟你一天说的话多。”

　　卫辰心里稍微坦荡了那么一点，好像别人用了自己的东西，是经过了他允许的。
　　但还是有那么一点不舒服。
　　因为害怕“别人”把这样东西给弄坏了。
　　弄坏了可能就修不好了。

　　卫辰平时不是一个小气的人，甚至有的时候他不懂得拒绝。
　　但是到了聂卿这里，就不一样了。
　　到了聂卿这里，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聂卿在路上竭尽全力想要使卫辰开心一点，可卫辰除了勉强露出个面瘫般的笑容以外几乎没有反应。
　　这些天让人烦心的事太多了。
　　他又要回到那个令人压抑的家了；
　　他要离开聂卿很长一段时间了；
　　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聂卿可能会和他哥们儿一起；
　　等他回来，聂卿会不会就不喜欢他了……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聂卿因为病症，并不习惯和人一起。与其说他喜欢独处，不如说独处是他的常态。
　　同样，他到了卫辰这里，很多东西也不一样了。

　　到了机场，聂卿远远地目送着卫辰离开。卫辰三步一回头，似乎在担心以后见不到聂卿了。
　　聂卿不厌其烦地在他回头的时候，伸长了胳膊冲他挥着。
　　卫辰看着他长手长脚地模样，一枝独秀地冲他挥着手，实在是忍不住嘴边的笑意。但又有点不好意思。
　　后来，聂卿干脆在脑袋顶上，伸着两条长手，拢心。
　　一直到他看不见卫辰了为止。
　　嘴边的笑意也慢慢地淡了。

　　飞机飞了三个小时，卫辰就睡了两个半小时。
　　飞机场外有专门的人来接他。
　　他没有往接他的人那里走，而是掏出手机，给聂卿发了条信息。
　　打开对话框，他的头绪就被扑面而来的表情包给淹了个彻底。
　　聂卿也不知道是不是闲的蛋疼还是怎么的，发来的表情包各有千秋，都99+了还不带重复。它们都十分肉麻的表达了一个主题：

　　——爱你哟。

　　卫辰本想把笑意杀死在摇篮里，没想到它自己“越狱”越了出来。
　　卫辰：“哈哈哈哈哈……”
　　还他妈哈哈哈的。

　　他赶紧憋住，装成无比正经地回了他一句:
　　——学长，我到了。
　　——老大不小的了，没个正经样。
　　回完，卫辰才板起脸，往等他的车那边走。

　　“小辰，回来啦？”开车的是在他家兼职了十几年的司机老李，他可以说是看着卫辰长大的。
　　卫辰使出吃奶的劲儿把行李箱搬到后备箱，在坐到副驾驶上，敷衍了老李一声：“嗯，回来了。”
　　老李爱笑。他一笑，眼角就爬满了皱纹：“上大学去怎么样啊？”
　　“还行，就那样。”卫辰看了看手机。聂卿没有回他消息，他就百无聊懒地打开了聂卿的空间，一点一点往下翻着。内容很少，很快就见了底。
　　而且还有百分之五十是和自己有关的。
　　老李健谈，不一会儿问题又来了：“小辰啊，你长得那么好看，有没有女孩子喜欢你啊，你有没有交女朋友呢？”
　　卫辰不知道怎么跟老李说自己相中了一个男孩子，又不愿意对憨厚老实的老李撒谎。他细细地斟酌了一会儿，心安理得地钻了老李话中的漏洞：“有女孩子喜欢我，但是我没有女朋友。”

　　“哟，咱们小辰口味还挺挑的哦？”老李超了一辆货车，眉飞色舞道，“我跟你说啊，这世道，好女孩不多了。你们小年轻处对象就看人家长得好不好。长得好能当饭吃吗？”

　　卫辰：这句话怎么听着像教训我似的？

　　他“嗯”了一声，点点头，等着老李继续说下去。
　　“要找对你好的，心甘情愿要和你在一起的。”老李语重心长道，“你看你，一脸桃花相，就别太单纯了，别让别的女孩子把你给骗了。”

　　卫辰默默地想，自己会不会让男孩子给骗了呢。
　　“哎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不跟李叔说啊？”老李一个男的，硬生生笑出了姨母笑。
　　“我怎么会骗您呢？真的没有啊。”卫辰问心无愧道。
　　“行吧行吧，叔相信你。”老李八卦之心未得到满足，有些失落。之后的路程也是依旧沉默。

　　卫家，一栋别墅，一个花园，一个地下车库。
　　卫辰整个童年几乎是在别墅和花园里度过的。

　　卫辰冷冰冰地看了别墅一眼。
　　“小辰，赶紧去见夫人吧，我帮你搬箱子。”老李打开后备箱，从车上下来，对着卫辰挥挥手，“快去，夫人从昨天就开始盼了。”
　　卫辰应了一声，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才慢慢往别墅里走。
　　他站在别墅大门前，踌躇了一会儿，才按下门铃。
　　门几乎是立刻就开了。

　　女佣阿矜欣喜若狂地拉住卫辰，把他推倒严骐的面前，左看看右看看，像一只小花蝶不停地围着卫辰飞。
　　严骐还是坐在她那个定制的轮椅上，从披肩到头发丝，一丝不苟，全然散发着高贵精致的气息。
　　只是，几个月不见，严骐更显老了，银白的发丝罩在黑发外，细密的皱纹覆了脸颊，脸颊苍白。几乎看不出严骐才48岁。
　　她常年咳嗽。严重起来咳得撕心裂肺。
　　只是长得太出众，老了也并没有多难看。

　　“妈。”卫辰淡漠地叫了她一声。
　　“咳咳，咳，小辰回来啦。”严骐的“老烟嗓”不仅没有改善，反而变本加厉了。
　　“您咳嗽又厉害了？”卫辰皱着眉，严骐每说一句话就必须有几声咳嗽，他这个做儿子的自然是不好受，“去医院检查过吗？什么问题？”
　　“检查过，”严骐迟疑了一下，把嘴里的痰吐进轮椅上定制的封闭式痰盂里，“咳咳，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应该是把自己累着了吧。没事，你不用担心。”
　　“什么叫没什么大问题？”卫辰把自己杯里的水递给严骐，严骐没接，而是让阿矜去客厅里倒了一杯水，“您这毛病也是这几年才犯的，一直没好过，您也不想办法治一治。以后整出大毛病来怎么办？”
　　“这孩子，跟你说了没事。”严骐抿了口水，取出一方绣花手帕，擦了擦嘴上的水渍，“快收拾收拾，从外面回来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去……咳咳，咳咳……洗，洗个澡。”
　　“好。”卫辰双手插兜，走进了别墅。

　　所有的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再加上都是深色系窗帘，别墅暗得如同夜晚。

　　没有光。

　　只有被深色窗帘过滤了的昏暗。

　　卫辰懒得为此做出任何评价。自从他爸去世以后，家里的窗帘就没拉开过。即使是必要的换洗需要取下窗帘，严骐也会像疯了似的，让家里的佣人找颜色深的布来把窗户遮住。
　　后来严骐又找人添置了几套窗帘，好换着用。
　　严骐怕光。因为卫辰他爸出事那天是晴天。
　　这一点宛如一个吸血鬼。

　　卫辰上楼，走进自己的房间，把窗帘拉开。
　　房间还算干净。应该是严骐让人打扫过。
　　卫辰找了几件旧衣服去浴室里洗澡，脱了衣服，无意间扫了镜子一眼……
　　就看到了自己的肋骨，一根一根地挑起皮肉。

　　瘦。

　　之前不知什么时候被聂卿弄出来的伤到现在还没有痊愈。
　　啧啧啧，这身体素质。
　　卫辰黯然地想。

　　他洗完澡，屋里已经开好了暖气，与世隔绝地将寒气当在外边。南方的冬天本来就不冷，这暖气一开，还隐隐有些热。
　　他套上毛衣，四仰八叉地躺倒自己分别了一百多天的床上，抓起手机一看。
　　聂卿还没有回他。
　　这王八犊子哪去了呢，这么长时间都没回消息。

　　聂王八犊子把他送走了之后，欢欢喜喜地去找他哥们儿。
　　结果路上碰到了个宁智豪。故事就美好了起来。

　　聂卿那天在视屏里也就模模糊糊晃了几眼，还是把他认了出来。
　　现在宁智豪身上的怨气比住在潮湿小巷子的寡妇的怨气还重，看谁都一脸怨恨，感觉世界上七十多亿个个都欠了他几百万。

　　聂卿不知好歹地往他面前一横：“宁智豪对吧？”
　　慵懒而华丽的声音贯穿在宁智豪的脑子里，雷震一般唤起了他的回忆。宁智豪只恨自己没能随身携带一把刀。他把手伸进包里，飞快地摆弄了一下。

　　“是我，干嘛。”宁智豪用力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了手掌的肉里，丝丝鲜血渗了出来。
　　“我，聂卿。”聂卿松垮垮地立在宁智豪面前，一脸“有本事你打我啊”的样子，“别来无恙啊。”
　　“你要干嘛，说。”宁智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不干嘛，看看你。”聂卿挑起一条眉毛，“可怜啊孩子，我能理解。”
　　宁智豪把牙磨得“咔咔”直响：“理解个屁。我看你很满意是吧？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嗯？”
　　“还行吧，一般。”聂卿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拿在手上的手机，稍微有点遗憾道：“这几人呢，我以前帮过他们忙。现在让他们帮我忙，我还是给了他们几个钱的。就是花钱有点心疼。”

　　宁智豪冷着脸，不出声。

　　“结果呢？就休学两周？嘁，我本来想着把你整退学的呢。”聂卿摇摇头，“干这种“细水长流”的事儿没经验，便宜你了。”
　　宁智豪猛地抽出拳头，红着眼，使出全身力气给了聂卿一拳。
　　聂卿嗤笑一声，稍微偏了偏身子，轻易地躲过了宁智豪不带脑子地一击。
　　宁智豪狼狈地摔到了地上，滚了一身灰。

　　“我从11岁起就天天在外边儿打架，你斗得过我？”聂卿看他宛如看一坨屎，“宁智豪，你真是比我家卫公子还蠢。”
　　“是吗？”宁智豪颤抖着嘴皮，站起来，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从包里掏出一个录音笔：“聂卿，我这次可不会上当了。可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说完，他拔腿就跑。

　　聂卿笑了一下，追了上去。

　　眼看着要追到了，聂卿从后面伸出一只手来卡在宁智豪下颚上，用长腿绊住宁智豪，再一放手，宁智豪又成功摔了个狗吃屎。
　　聂卿不费吹灰之力地拿到录音笔，徒手把它捏坏，扔到地上，又搜出了宁智豪的手机，没事找事地把他的手机和里面的电池分了家。

　　“蠢货。”聂卿麻木不仁道。把自己的手机顺手关了机，揣进兜里，扬长而去。

　　宁智豪伏在地上，微微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