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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 夜魅横生 ...

  •   夜色带着深深凉意。院子里显得静谧而幽深。
      屋子还点着昏暗的灯,窗户上是两个模糊的影子。一高,一矮。
      女子低叱,“倾垣,你忘记娘告诉你应该如何说的么?”
      “娘……我不想说。”男孩的声音带着微弱的怯意,却仍有着坚定。
      方氏看着自己的孩子,神色有些疲惫了,“不想……就因为你不想?算了,倾垣你还小,可是你要懂得,无论娘怎么做,都是为了你和你姐姐好。”
      倾垣咬着唇,“我若那么说,是在骗人。娘,我不想骗人,不想说谎,也不想害西楼姐姐。”
      方氏苦苦的笑出了声,“倾垣,下个月你就十周岁了。娘告诉你的第一件事,就是你在这个家里,只有三个亲人。爹,娘,和倾思。西楼姐姐……你在人前尚可如此称呼,但你心里要知道,你的姐姐,只有孟倾思!”
      “娘,不是的,我还有三个叔叔,有三个姐姐,有爷爷,还有奶奶,和两个姨奶奶,还有……”
      “够了!”方氏阻止了他,看着倾垣那一张稚嫩的脸,有些胆颤的看着她。心里终于有些不忍,上前蹲下,抱住孩子。可是有些话,仍然要狠着心肠说出来,“那些不是你的亲人,他们会夺走你该有的一切。你记住,你是孟家的嫡孙,孟家未来的一切都将是你的,不能让人夺走!你答应娘!”
      男孩想哭,眼泪滴落了,却不敢出声,“娘……”
      “除了娘说的三个人,谁都不是你的亲人。不能让人抢了你的东西,答应我,快答应我!”语气带着不容反抗的决绝。
      过了很久,倾垣的声音像是从风里飘来,轻轻的,颤颤的,“娘,倾垣答应你。”
      方氏的眼泪却一滴连着一滴的落下,倾垣的衣服上,都是斑斑的泪渍。
      寒风带着刺骨的冷冽,呜呜然,仿佛鬼魅之泣。
      “好一出母子情!”男子的声音如同寒铁,压得低沉,却响彻了整间屋子。
      “谁?”方氏心里一紧,站起身来,将倾垣护在身后。
      透过窗子,看到一个身影站在门前。
      “你是谁……”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心脏剧烈的跳动。
      听得外头一声轻笑后,那个影子蓦然消失了。
      “啊——”尖锐的的叫声,顿时打破了一切寂静。

      破晓时分,夜色淡淡的退去。
      孟诤深深叹了口气,“这么说,有人偷偷的潜入了府内?这如何了得,吩咐所有内侍加紧巡视。”
      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恭声道:“大人,重韦以为,这次不可掉以轻心了。三少夫人说是有鬼,只不过她不懂得轻功。轻功高明的人,来去无踪,不足为奇。这样的话,恐怕不是贼那么简单了。”
      孟诤冷哼了一声,“盗窃财物的贼,倒还好说。若是想弄到什么其他的东西,那就大大不妙。那么,便出动暗侍吧。”
      这几日,孟府内人人自危,少有人敢在夜间出行。但那个所有人都在揣测的刺客,却仿佛消失了,没有人再看见,也开始渐渐的,有了是非。有人说是方氏在做梦,把儿子也吓得应和。有人说,是方氏做了什么坏事,有人来索命。更有人说,倾垣上次出门,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回来。
      面对这些私传得越来越离谱的谣言,一向有些跋扈的方氏,却没有辩解之言,整天的不敢出门。
      第五天时,好像事情已经落下了帷幕。又开始渐渐的恢复了从前。
      可是这天的夜晚,随着一声“抓刺客!”该来的,还是来了。
      一个黑影在屋顶上飞奔着,身形矫健,面部被黑纱蒙着,只看得到一双坚毅的眼睛。
      黑影的背后,被三个暗侍追着。
      三个人穷追不舍,眼见与那个黑影渐渐的拉开了距离。银光闪现,同时飞掷暗器。
      “叮——”的细响。
      雪亮的刀锋,反射着月光。黑影在瞬息间,回身拔出刀鞘,横刀挥过,银针已被斩下。
      黑影停下脚步。
      又是一批银针,这一次,密密麻麻如同细雨。
      刀,飞快的闪动,亮光映着那人眼睛,带着沉暗如铁的血气。
      “想不到,朝廷的人也有如此暗器高手。”声音依旧很沉,却听得出年纪并不大,与其熟练的刀法与深厚的功力颇有些不符。
      “嗖——”的一声,然后是钝钝的兵器入体声音。
      黑影猛烈的抖动了一下,背后插入了一把小飞刀,血在瞬间涌出。
      背后的那个人冷冷笑着,“阁下也是高手,只可惜,知道我们是朝廷的人,不该如此掉以轻心。我们不讲江湖规矩,也不会摒弃偷袭这一类在你们看来卑鄙的手段。”
      那个人,赫然是那日在孟诤身边的重韦。
      黑影喘着气,反手伸到背后,猛的将飞刀拔出,顿时鲜血飞溅。
      重韦见他的决绝,吃了一惊,“提醒一句,刀上有毒。”话音未落,人已经向黑影快速移去。
      另外三个暗侍也在同一个瞬间开始攻击。
      刀上,滴着接近于黑色的血。持刀的手,缓缓反转,似乎毫不在意。
      须臾间,黑影腾然而起,只见掌间微动,刀已经向那三人飞去。极大的力道下,中间那人身体猛震,飞而倒下。
      “好功夫!”重韦已经接近黑影的身侧,袖口闪动间,一个薄薄得如同纸片的银色刃器伸出。
      一切都缓了下来。
      天色黑得沉沉,又有些闷。仿佛有着浓厚的云层,什么也看不见。
      从屋顶上,能看到府内成群的内侍拿着火把四窜。
      听见刀身发出了锐响。
      有两个人已经倒在了屋顶上,喉咙,一道细细的血印。
      重韦的左手臂淌着鲜血,他退得极快,几乎是他所学武艺的极限。
      然而,仍是被刀所伤。
      又是一刀要到来。重韦笑着,看着刀向自己而来,“你快不行了……我说过,飞刀上有毒的。你越使力,毒发得越快。”
      银色的刃器转出,不去阻挡刀,而是直接攻向手腕。
      刀退了回去。黑影的手没有受伤,可是重韦拿着刃器的手,脱了武器。刀身挽过银刃,银刃随着刀弯曲了几圈后,立刻弹了出去。
      重韦点足,风似的跳下屋顶。
      黑影喘着气越来越沉重,支撑着,向相反的方向离开。那里有一片湖泊,湖畔,是月西楼。
      刀抵在西楼的脖子上。月西楼整个是黑的,没有点灯。四周俱是死寂。这里从来没有人敢擅自闯入。
      刀锋带着清冽的寒光,映得眼前一花。未反应过来,刀身已经停在了脖子上,距离喉咙,不过寸余。
      西楼面色不变,沉定的看了一眼刀,然后转向那人。
      “阁下就是让孟府近来惴惴不安的人吧!见到你很荣幸。”她带着一丝轻笑道。
      来人的脸上大部分被黑纱所遮,只见得额头上,尽是斗大的汗珠。
      “你受伤了。”她看着来人的伤口。
      那人冷声道:“即便我受了伤,杀你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西楼笑着叹了口气,“不必逞能了,你杀我自然容易,可是你不会杀我。若目的是杀我,只怕早就下了手。你想借我威胁孟家么?的确,孟家隐藏的杀手,也不容易对付,毕竟你受了伤。走吧。”
      那人疑虑,“什么?”
      “进去啊,在孟府,除了月西楼外,没有地方是安全的。想活命就进去,另外,拿我威胁孟家这种愚蠢的想法,最好早点收了。”西楼看着他,“若我的侍女醒了,你就不好进去了。”
      西楼的闺房是个连间,中间用帘子隔着。她在那人躺下前,垫了厚厚一层毯子。
      “记得你走的时候,把沾了血的毯子一并带走。”她淡淡道。
      那个人趴在床上,背上的伤,触目惊心。
      “把你的面纱拿了吧,我不信那个东西带着会舒服……”
      话被打断,“你为何救我?不,这话应该是,你什么时候将我交给孟诤?”
      西楼拿出一些布条丢给他,均是名贵的锦绸,“不交了,你好好养伤。孟诤是孟诤,我是我。你和他的事情,与我无关。”
      “那为何救我?”那人锲而不舍问道。
      西楼冷笑一声,“否则你就会杀了我。我自然不怕死,但我现在还不能死。”
      那人拿下面纱。
      是一张清俊的脸,既年轻,也显得有些风霜。他的眼睛直直看着西楼,“你完全不像一个刚及笄的官家闺秀。”
      “我不认为我是。我也想问你,为何信我?”
      那人侧过了脸,“你有异动,就已经死了。”
      西楼道:“如此,以后就不用互相怀疑了,很累。如何称呼?”
      “莫无恒。”
      西楼睡在外间的贵妃塌上,听到里面的人沉重的呼吸声,总归有些担心。
      若他死了,似乎说不过去了。
      辗转反辄后,她披了件衣裳,便起身。
      “你还好吧。”西楼看着那人的伤口已经包扎好,正盘腿而坐,脸色苍白,汗如雨下。
      过了半晌,他收功,面色恢复了些许,“我在运功逼毒。”
      “你中毒了?需要药么?”
      他摇头,“别找药,找到药就立刻暴露了。”
      西楼也知道,但是隐蔽的找药,也总比他死在这里好。
      莫无恒看她一眼,“放心,我死不了。过几日恢复一些,我就能脱身了。”
      西楼点点头,然后坐下,“我睡不着,你先告诉我,你来孟府做什么?总不是来吓我三婶的。”
      他擦了擦脸上的汗珠,“你担心她么?不如担心自己中了人家的圈套。她不傻,不过是借着有惊吓,把注意力转过去。”
      “我当然知道我的三婶想法子对付我……不过她不足为惧。我想知道你来做什么?杀人?应该不是,这么多天,不用等到今天的。除非你是要找什么,才会一直潜伏在这里,今日不凑巧,被发现了。而你要找的,也应当不是金银珠宝一类。”西楼挽着手臂。
      莫无恒的眼睛转出一道精光,刹那间,看得西楼一凛。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我毕竟不是做贼为生。不过西楼小姐,你最好知道得少一点。其实我不是那么的想杀你灭口。”他冷冷道。
      西楼郑重说,“你错了,我不是好奇,是想和你做交易。只是你要的东西,我不一定能拿到。倘若我有办法,或许我们能合作。毕竟孟家的东西,于我而言,没有多大价值。不是我要的,给你无妨。”
      他考虑了一瞬,“这件事情,以后再谈。我们会再见面的。”
      西楼笑,“我知道,不过或许下次,你就没这么幸运了。”
      “是么,我也没料到,今日能幸运的碰到西楼小姐。”他也笑道,语气带着疑惑。
      “这四天,我大部分时间在楼外,目的是等你。只是没想到等来的是一个受伤又中毒的人。”她顿了顿,“不过我刚刚所说的幸运,不是指你还能碰上我,而是,我们若无合作,下次见面时,立场有冲突,我便再不是救,而是想办法杀了你。”
      莫无恒突然笑出了声,“很好很好,不过你若真是这种人,只怕即便合作了,待到立场有冲突时,一样是翻脸。”
      西楼垂目,低笑,“所以我希望,我们的立场一致。”

      第二日清早,下起雨来。
      早春刚至,寒冷如冬。雨下来,凉得让人直打哆嗦。
      到了下午,雨停了。天色明朗,寒风停歇。但见屋檐上,根根冰凌倒挂。
      西楼看着莫无恒坐在自己的床上吃饭,思绪却在孟诤那里。可是不能去问,甚至无法探听一点消息。任何与寻常的自己反常的行为,都可能引起怀疑。
      “看着我做什么,作为名门闺秀,你实在是古怪。”他停下,抬眼看了西楼,“不仅留陌生男人在自己闺房,还要看着他吃饭。”
      西楼移开目光,“我又不是那等顽固不化之人,何况大夏国风开放。相比自己的名声,我仍是觉得能笼络你更为重要。我身为女子尚且不怕,你一个大男人,莫非怕了不成,总不是担心我下了毒药毒死你。”
      莫无恒微微冷笑,“毒药你还不敢,只要我在这里还是个秘密,你就不敢让我死。”
      西楼拿过碗筷,“我每日少食,别人却当我最近吃得多了,真是冤屈。不过你也委屈些,我不可能给你过多的食物。好在月西楼的事情很少有人来打听,否则这一点异动,已是危险了。”
      片刻后,她又道:“府里现在的事情我不知,你在这里暂时是安全的,只是最不方便的是,不容易知道外头的现状。我平日极少搭理诸如此类的事情,所以不可能帮你打探到多少。”
      莫无恒点点头,“我明白,日后有机会,再报答姑娘。”
      西楼笑了出来,“难不成你莫无恒还是个侠客么!我不需要你的报答。我不会平白无故对谁好,是有所图的。”
      她想了想,说:“若你能答允我的事情,我自然觉得这次没白做。若不允,权当我的无聊之举吧。报答这种事情,我本来也不信的。这个世上恩将仇报的太多,你若有心,我们分道扬镳后,尽量与我少些瓜葛,便是感激不尽。”
      莫无恒思虑后,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眼中寒光甚深,在一瞬间,如同刀子一样。片刻又恢复,“确实,刚才我多言了。只是你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姐,为何如此嫉世?”
      西楼面色一寒,冷冷道:“因为我恨!”
      莫无恒不再说话。

      重韦的手臂已经包扎好,想起那一刀,心里的寒意又陡然升起来。
      那到底是什么人,武学造诣如此高深?
      “照你这么说,应该是当世一流高手。”孟诤说着,不觉摸着手上的扳指。言辞听不出情绪,面色却较平常多了些阴沉。
      “重韦无能。”他低下头。
      “这并不能怪你,谁也没有料到。你的武艺我一向放心的,看来,这个人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意外。”孟诤话语,辨不出喜怒。
      “是重韦学艺不精,请大人责罚。”
      “无妨。人外有人,你已经尽力了。他既然中了毒,应当不足为惧。”孟诤思索着。
      重韦想起了那人中毒后,仍奋战的情景,心有余悸,“这个就不好说了。他的武艺深不可测,恐怕能够自行把毒逼出。只是这尚且需要时间,而他也跑不了多远。府里还在大肆搜索,京城内也未掉以轻心,只是目前,都尚无消息。”
      孟诤不言。
      重韦考虑片刻,道:“我与那人交锋后,受伤而逃,但是他武功纵然高过我,也应当不会往同一个方向而去。恕重韦直言,目前都不敢搜西楼小姐的月西楼,虽派了人保护,也好像没有大碍,但难保不会有疏漏。月西楼里侍女不多,莫无恒藏在里面……也不是不无可能。”
      沉默后,孟诤道:“你去吧,但切记不可起了冲突。”
      “是。”重韦退下。
      孟诤的眼色变了几许,对正待出门的重韦道:“若她执意不可,便算了。但应当不至于如此的。”
      重韦有疑色,却未出声。

      西楼在贵妃塌上小歇。
      “你倒是很放心我在你的闺房。”话间带着一丝调笑的意味。
      西楼眼睛未睁,缓缓道,“你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有时间问这种问题,不如好生考虑我昨夜的话。”
      “孙小姐,重侍卫在楼外。”门外,罗衣喊道。
      西楼皱了皱眉头,“有事情么?”
      “说是要……查最近的那个刺客。”
      西楼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轻笑,当即扬声道:“那就让他们查吧。”
      罗衣顿了片刻,“是,既然孙小姐这么说了,我便让他们进来。”
      “似乎这里,并不是你说的那么安全。”片刻后,莫无恒说。
      西楼揉了揉太阳穴,“你好生呆着,别发出声响,他们不敢进来。”
      “你很自信?”
      “实在不行,你只有马上逃出去了。”西楼似乎说得有些累,语气放缓了些,“来不及的话,我可以暂时作你的人质。”
      听得他冷哼了一声,“你没那么好心,只是担心他们怀疑你。”
      西楼垂着头,浅笑,“你越来越了解我了。”
      过了半晌,他没有答话。
      门外突然传来一些喧嚣声。
      “这是孙小姐的闺房,你们好大的胆子。让你们进楼已经是孙小姐格外开恩,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听出了是凌月的声音。
      西楼想了想,褪去外袍,带着一脸睡容,披散着头发,走到门外。
      门开了一半。
      西楼从左至右,瞟了一圈。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除了重韦,其他人均有些退意,不敢过多得罪她。
      凌月忙道:“孙小姐在休息,你们若是冒犯了,就直接去老爷那里领罪吧。”
      西楼看向重韦,冷笑了一声,“各位查刺客,我也配合了,只是,你们要进我的闺房么?这也是爷爷的命令?”
      重韦向里看去,西楼微微回头,看到帘子后,隐约只能看到有些杂乱的床,却没见莫无恒的人影。
      “我正在床上小歇,重侍卫的意思,是不是我的床上,另有别人?”西楼看着他,一字字轻语。
      这句话的帽子扣得大,几个跟来的人都瞬间变了脸色。
      凌月有些愤愤道:“原来重侍卫在怀疑我家小姐的清誉。”
      重韦淡笑道:“不敢,打扰孙二小姐了。”
      他带着人离去。
      罗衣看着这些,未说话,凌月嘀咕几句,“他们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西楼盯着重韦的背影,直至消失,才关上了门。
      她回到贵妃塌上,闭目凝神。方才,确是吓了一跳。
      不经意睁开眼睛,瞥了一眼内间,但见莫无恒已经回到床上。
      “你的动作倒挺快。”
      莫无恒问道:“刚才那个人是谁?”
      西楼说:“那个说话的人么?大约是我爷爷手下一个侍卫总管,人有些精明。”
      “他不是一般人。虽是偷袭,但能如此伤我的,也难有多少。”
      西楼奇道:“原来他倒是个武功高手,我竟从不知情。”
      “看来,我必须快些恢复了。”这句话后,沉默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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