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之眼》烦死

11、第十章

　　01

　　各位，你们还会觉得从小就在这儿生活的城市或乡镇美吗？哪里最美，又是什么时候最美？

　　虽然你早早地拥有了自己的摄影机以及各种用来拍摄的设备，但在跟踪和偷拍以外使用这些东西的频率并不高。偶尔在忙碌的上学和上班路上想喘口气，你就抬头看远方、看天空，用手机相机将放松的时刻定格留念，再继续投入按班就部的生活，这就是拍照对你的意义里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你最喜欢的还是美人。

　　像你跟二宫稚女说的那样，生活在你眼里是无聊又繁琐的，只要一场劈头盖脸的雨就能把骄傲的万灵之首打回原形，在人类那么聪明却没有办法在雨天保持干燥的狼狈中，每个人被雨幕分隔到不同的世界，心里和身上的衣物一样吸收了沉甸甸的雨水，你偶尔会想：为什么你要在这里被雨淋湿？

　　不过要是眼前有一位淋湿的美人的话，这场雨下得还不错！

　　你的心里总要有一团火焰，可以把湿漉漉的心变得干燥。当你第一次看到美人的那一刻，你便知道了世界上是没有神的，把你创造出来的那位不可能有创造美的天赋。

　　美人是生活的奇迹。要说有什么是让你觉得生活值得一过，有人是美食，有人是美金，你是绝对的、不容置疑的美。

　　跟天生美人相比，人造城市要逊色很多。人的想象力终究存在极限，水泥、红砖、瓦片、玻璃……这种东西能搭建出什么美来？作为横滨本地人，再火热的旅游景点也不会是你照片里的主角。你想象着自己是一名闻名遐迩的摄影师，来自横滨，回到横滨，如果让你来办一场摄影展，你最想给横滨人看的，最想跟他们说的是——

　　你遵循自己的直觉，从白天到黑夜，从黑夜到白天，你每天都睡不固定的几个小时，只想看看这座城市的24小时。说到现代都市，灯光绚烂的夜市、夜景一般都是不容错过的景色对吧？可你觉得，城市在打开灯的那一刻就睡下了，需要清醒的只有不清醒的人类而已。

　　日出又日落，日落又日出，阳光和月光，热情和冷清交替与城市擦肩而过，非要说一处横滨最美的景色，其实是认真生活的横滨人们。现代城市不知是为了凸显现代感、科技感，还是说人造与天然之间有不可调解的隔阂，跟横滨当地原有的山、河、土地并不协调，也可以说突兀得很，唯一不显得突兀的便是横滨人。

　　人类出现在哪里都不奇怪。

　　是横滨人生活在这里，这里才成了横滨人的家和港湾。一座没有人的城市只是地图上一块不和谐的庞然大物，只有当人类入驻其中，它才是真正地融入了自然之中。你的照片与其说是在拍人们生活的横滨，不如说是在横滨生活的人们。

　　没有这些没那么引人注目、每一天都充当着背景板的人类，城市会更无趣。美人的光辉只能照射到捕捉到这惊鸿一瞥的幸运儿，但普通人们点亮的是每一个普通人的生活。

　　你是变态，你不否认这一点，也没什么可以为自己辩解的。过早地认识到自己异于常人让你觉得很痛苦，在大多数的一般中，少数的特别是异常，是罪过。不过身为异类的你，现在只想最普通地表达你此刻的高兴。

　　To二宫稚女：
　　我准备好了，拍了很多好看的照片，你过来看吧。

　　02

　　From二宫稚女：
　　我有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你抿起嘴，直接拨打好不容易交换了的电话号码，对面接的很快，语气像平常那样不耐烦，说：“你有什么事吗？”

　　你说：“你有什么事吗？需要帮忙吗？”

　　对面不高兴地嘟嘟囔囔了什么，你没听清楚，“你现在在的地方能看到地标大厦吗？”

　　你抬头，不，不需要抬头，阳光下金属质感极强的建筑群中，一栋漆黑大厦直插云霄，轻而易举地越过地标大厦成为横滨最高建筑物。你说：“你是想说突然出现的港·黑大厦吗？”

　　“哈哈哈，我还以为是我疯了，只有我自己看见了呢！要是你看见奇怪的东西要跟别人说一声啊混蛋……”

　　“你喝醉了吗？”你有点担心他的精神状况，尤其是他的声音听起来高亢得刺耳，还夹杂着混乱的笑声。

　　“需要我提醒你我还是未成年吗？死变态，我从不喝酒，我已经活得够迷糊了，还要什么酒精？”对面叹了很长一口气，接着谁也没有说话。

　　安静的10秒过去后，他说：“快把那破游戏卸载了吧。”

　　听到那一声“死变态”，你不仅不伤心，还差点笑出声来，心想，啊，二宫君好像有点害怕你。你捂着嘴憋笑，怕对面听到了恼羞成怒要挂断电话，你说：“去看看吗，港·黑大厦。”

　　“哈？你终于疯了吗？”

　　“一起去看看吧。”

　　“疯子！我现在就在楼下，要过来就快一点，我要上到最高层。”说完他挂掉了电话。

　　03

　　当你站在港·黑大厦的入口处，更能体会什么是“高耸入云”，有不少过路人跟着你一起抬头看，发现什么都没有后就径直走了。你和二宫稚女碰面后，先在大厦前站定观望了一会儿，而后一口气从大门走进了电梯口，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敞亮空旷的大厅里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交错回响。

　　你摁下了最高楼层［99］的摁键，电梯门缓慢关闭，电梯上升。你说出跟二宫稚女见面后的第一句话：“居然真的进来了。”

　　“嗯。”二宫稚女盯着显示屏往上跳动的红色数字，心不在焉地回应着。

　　“这么高的楼层，坐电梯也要大概两分钟吧。”

　　“两分十二、三秒吧。”

　　他看起来不太想说话，脸色也很差，跟电话里的兴奋表现完全相反，还是说兴奋到极点后反而冷静下来了？你观察着电梯门镜面里二宫稚女的脸，抬手虚放在电梯摁键处，“我还是第一次坐这么长时间的电梯，虽然没有幽闭恐惧症，但心里还是会有点不舒服，要在下一层停一下吗？”

　　二宫稚女看了你一眼，说：“不了，继续往上吧。”

　　回去吧？
　　走吧？
　　这些话就在你的嘴边，但你什么都没说。

　　“叮——”

　　电梯门向两边推开，露出顶楼一览无余的平整台面，你小声说了一句“欢迎光临”，跟二宫稚女一前一后走出了电梯。

　　上面的风好大。头发和外套衣摆狂舞，猎猎声贴紧着耳边刮起，脚下的地标大厦告诉你们此刻你们真的站在了横滨不存在的最高处。你不想在喜欢的人面前指着什么大喊大叫“哇，这是摩天轮”“那是我们初遇的地方吗”什么的，所以你只是咧着嘴，注视着二宫稚女的背影不说话。

　　他转过身看你，也跟着无声地大笑起来，嘴里说的却是：“笑什么，笨蛋。”

　　你的笑意随着他张开手臂一步一步地向天台边缘倒退，一点一点消失了。二宫稚女看起来很享受大风刮过的感觉，脸上带着意犹未尽的笑意，对你说：“喂，你说我要是从这里跳下去，会不会去到异世界？”

　　脚步干脆利落地停住，他正好站在了多退一步就要掉下去的地方，你的大脑里有两个声音，一个说“快动起来”，一个说“对不起”，你什么都想不起来，所以什么都没说，只是睁大眼睛看着。

　　“给你一个机会，你不是觉得很无聊，想体验非日常的日常吗？一起去吧！”二宫稚女说。

　　听起来你的心脏还在正常运转，“砰砰砰”地狂跳，你微笑着轻晃脑袋，眼睛和鼻子在微微发热，你说：“跳下去会死的。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知道，自杀啊，我们第一次见的时候，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二宫稚女说，“你不应该救我的，我也是。那天你掉下水，本来想着一起下去算了，可看你挣扎得那么厉害，又想着能救上来就救吧。”

　　“这一次也是，本来我想一个人上来的，结果你非要跟上来……”二宫稚女恶狠狠地冲你喊，“哭什么，舍不得就来陪我啊！”

　　你摇头又摇头，泪水让你连二宫稚女的脸都看不清了。

　　“我累了，这游戏你自己玩去吧。”

　　说完，他没有一丝留恋和迟疑，像小鸟一样飞走了。

　　04

　　二宫稚女没有到异世界，不需要两分十二秒或两分十三秒，只要九秒，□□·大厦消失了，你又踩在了当时抬头寻找大厦尽头的地方，眼前的一摊血肉模糊让你双脚一软坐在了地上。“得最后再看二宫君一眼才行”，发软的四肢却带着你爬向远离那里的地方。

　　才爬出不到一米，你就吐了出来，嘴巴在不停地呕吐，眼睛在不停地流泪，有几次你因为哽咽被呕吐物呛到咳嗽。就算只是一眼，你也看清了二宫稚女死去的模样，本来惊艳到让人倒吸一口气的容颜，现在也只能让路人发出难听聒噪的尖叫声罢了。

　　美丽的二宫稚女死了，丑陋的你还活在世上。你错了，你以为是脆弱让人更美，是死亡的气息让人更美，但你错的离谱！是生命，是能说能笑的二宫稚女拥有最鲜活的美，人要是死了，□□不过是一具人类模样的泥土娃娃，越是像人反而越是可怖。

　　你伏在地上呜呜悲鸣，既是为二宫稚女，也是为你自己。

　　05

　　事件很快以二宫稚女跳楼自杀结案了。

　　你没有受到什么盘问，一是不少过路人都看到你和二宫稚女的尸体在差不多的时间内出现，二是二宫稚女明显是从高楼坠下，可尸体所在地离最近的地标大厦还有一段距离，港·黑大厦在出现时就没有人能看到，消失后更是注定是无法找出他跳楼全过程的影像记录和目击证人，除了你。

　　警方为了不让事件转变成又一都市传说，引起大众恐慌，让你假装是二宫稚女自杀的目击证人，正好你既是真正的目击者，又不愿意二宫稚女死后仍要被人嚼舌根，便顺势答应了。

　　你跟二宫稚女前后见过四次面，真正认识、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不到一天，除去结局，这对你来说是一场特别美好的梦。只花了一个星期，你就鼓起勇气点开了图标从眼睛变成一本书的游戏，把摄影展的任务给做了。

　　除了那几天集中拍摄的照片，你把二宫稚女的照片也加上了——可惜没什么像样的照片，只有那天他把你从水里捞出来后，你死皮赖脸拍下的那几张。做完这一切，你就累得躺在床上昏睡过去。

　　二宫稚女死了，你再也不会为了谁心动了。

　　06

　　你蒙头大睡一场，醒来后饥肠辘辘，家里也没有储备的食材和零食，只能出门觅食，还没想好要吃什么，一声熟悉的“喵～”打断了你的思路。

　　是一只三花猫，它拿屁股对着你，你不知道它是公的还是母的。与小猫对视许久，猫不耐烦地向前跳了几步，又回头看着你“喵”了一声。

　　快跟上来啊。可能是在说这句话吧。

　　说实话，你快饿死了，身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你感受了一下胸膛里心脏清晰的跳动声，对猫咪说：“你慢一点，我不一定能像上次一样跑那么快。”

　　三花猫摇了摇尾巴，对你说：“喵～”

　　跑起来啊，佐藤健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