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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番外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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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白真做了个梦。梦回桃林见璧影成双,桃花潇潇,随风飞舞,俊逸儒雅的折颜一如既往地牵动着自己的心,自知在梦中便可无需遮掩的痴望。
他身后淡色衣衫的自己,温润如玉,每每话语间只回一个温柔浅笑。就算在白日,也如笼落了满身的月光。
忽的,梦中的自己转过头来,与现在的自己两两相望。那么近,那么远,犹如站在天秤的两端。
十万年前,因着所爱之人自己收起所有的棱角,去包容,去适应,只为给他一份最温柔的包裹,不愿让他有任何不舒适的感觉。
可是,庄周晓梦迷蝴蝶……
隔着十万载的时光,哪一个是真实,又有哪一个是虚幻?
见折颜回了身,揽住他的肩轻声说笑,往小屋去了。
那么折颜,你爱的又是哪一个我?
在凡间兜兜转转又是几百年,成效还是好的。眼见追踪到的痕迹越来越明显,年代越来越近,基本可以预见再有个两三百年就可以一见万象镜的真颜了。
白真与叠雍相处的还是很好的,但多少有了点儿小麻烦。这许多日子的知冷知暖,亦步亦趋的相陪,白真再全无所感就不是少根筋而是傻了。可是不知是不是因着叠雍太会掩饰,偶尔的一丝暖昧气息传来,着意去寻时却全然不见。
白真无法,只得是在话语之间多提几句折颜,让他知自己已是心有所属,无处再可安插他人了。
然而,叠雍似乎从来不在意,听也就听过了,有时候还能陪着聊聊,之后该怎样还是怎样,让白真时时迷惑,不知如何应对。
说起这些年叠雍的用心之处,白真不感激是假的;说起与同龄人相处的恣意率性,白真不眷恋也是假的 。
有时候白真会想,如果叠雍真的只愿意成为朋友该有多好,是否是自己想多了?也正是因着这个,白真总是不自觉地对他放下心防。
叠雍给自己拿捏的位置非常好,从不与折颜正面相碰,醋也不吃,他知道自己还到不了吃得上醋的地位。就算看出了白真已有所感,还是一如即往,以最适合的陪伴与白真相处。
叠雍坚持认为自己才是最最适合白真的那个。白真潇洒,白真快意,白真有能力纵横驰骋,从不需立于人后;而自己可以站在他的身后,一生一世,几十几百万年陪他过这样的日子。
离万象镜越近,追寻得就越急越累。
这一回他们又回了阿修罗界的“宇星”之国。阿修罗界于六道之中,几于神界比肩,所谓“修罗,不忘嗜恨”,力洞无畏,能与梵王及天帝释四天争权。修罗之国连年征战,各城市之间几无可落脚之处,二人便寻于山川大泽之间。可巧得了不知哪个避世隐者遗下的一处院落,幽静悄寂很合二人之心,便住了下来。
这一寻就是几年,阿修罗界时间与天界相似,白真便急了起来,不肯再慢慢查询,便夜以继日,终于有了眉目。
二人便十分开心,一路溜哒着回小院,叠雍便提出比比谁跑得快,白真自是不肯落后,两人不用法力追跑起来。
白真自然不是常年带兵的叠雍的对手,很快便拉开了距离,一急便化了原身,四条腿儿总快得过两条腿儿的,片刻间超了过去。
叠雍便停下来认输大笑,要白真哪天去西海,与他的原身比比游水。白真也大笑,脸蛋红扑扑的,把天光都笼入眸中。
此处离小院还有一段距离,景色却是很好,白真就提出先不走了,在树下坐会儿看看景,估计明天就要离了此界了。可刚一靠树坐下,多日未得休息的他困意便袭了上来,嘱咐了叠雍两句就睡去了。
叠雍看着白真的睡颜,忽的就想起那年在西海仙葫山没完成的事儿。
此时的白真与他相处近两千年,应该不会再排斥他的气泽。要不,再试试?
唇还是不敢碰的,亲亲小脸,就算他醒了,应该也会比较好掩饰过去。
心一动,身也就跟着动了,眼看就要触上白真粉嫩的桃腮,就听有人咳了一声道:“真真。”
叠雍惊得一下子弹坐起来。只得这一声,白真也立时醒了。
看到一身绯衣的折颜走了近来,又惊又喜,胸中纵有千般事,到得相逢一语无,两两相望,一时间只余风过枝头,树叶沙沙。
愣了半晌,白真面色就变得不太好看,拉着折颜上上下下地看,道:“你这是怎么了?气泽竟这般混乱,果然这凡世不适合你来,才来就这样。快点儿回桃林去,我左不过个把月就得回了。”
折颜的脸色也不太好,咬咬牙心道:我若是不来,你让人占了便宜都不能知道,想毕狠狠的看了叠雍一眼。
叠雍自知他的意思,然而对这个人,他从无退让之意。
白真也感受到了折颜的怒意,有些不解,便上去抱了抱他。
折颜道:“既来了,你就不能留我一日?”
“那你…没事吧?”
“没事,哪里就这么脆弱了。”
这么多年,多少次午夜梦回。才见了人,白真又如何真舍得放。见他说没事,也就干脆不再深想,遵从本心 ,拉着折颜便回了小屋。
叠雍自回了他的房间,白真陪了折颜在自己房间喝酒说话,把这些年种种一一道来。
到了晚间,折颜拥了他便要上榻,白真推了推:“叠雍在呢。”
折颜道:“我做好仙障就是了。真真…这许多年了,你真的不想我?”
一句话把白真的心化成了水,再提不起推拒的意思,自己挥手就要做个仙障,折颜拉了他一下,说:“还是我来吧,我没想你的那么脆弱。”
做好仙障后,折颜又把小屋幻成了他们桃林小屋的样子,白真看着越发心软,一时便投入折颜怀中缠绵起来。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折颜携白真出了屋,看着叠雍,面上颇有些示威的意思。
叠雍脸上很是灰败,一时间没忍住,对白真道:“知你们久别重逢,声音就不能小一点儿?”
白真面色一僵,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墙上,不可置地看着折颜,胸口不断起伏,极力压抑才没说出责难的话,只道折颜上神您该回了。
折颜张了张嘴,虽知此事是自己做得不地道,可是看到白真这般疏远的样子,心里也是难过,强压着情绪转身回了桃林 。
没有真真的桃林寂寞难耐……
折颜半躺于桃枝之间,一坛一坛地喝着酒。
眼前都是白真的脸,各种表情的脸:笑的,哭的,平静的,欢喜的,甚至情动时的羞涩……唯有那张扬恣意、倜傥不羁的表情朦胧间看得不真切,似乎从来没有属于过自己。
折颜知道,白真四五万岁的时候,在外面玩儿的热闹,带着小五把四海八荒折腾了个遍。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时候给他俩收拾了多少烂摊子,但他从没有跟随一道过。待白真和小五回桃林总少不得暂收敛了形骸,低眉顺眼地哄他。
是以,那时候白真在外面如何跌宕不羁、无拘无碍都是偶尔从别人口中听得一耳。
白真从七万岁两人互通心曲,就收了性子陪他在这桃林,转瞬就是九万余年。
他不是不知白真其实不喜欢安静,守在这里只因喜欢安静的自己。
他不是不知白真其实不喜欢下棋,否则以他的聪明才智这么多年不会一次次被自己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但白真在对弈时会耍赖、会撒娇,却从无怨言地陪他摆上一盘又一盘。
他不是不知,因着他远古上神的身份,本是一身傲骨,与他平等相爱的白真,在行止之间心甘情愿地立于他的身后。
他不是不知:为了他,白真改变了太多太多。
而他自己改变的却很少。不是不够爱,而是积习难改,他的身份他的年龄他的地位就注定他是关系中的强者。
而白真呢?从三百岁伴在他身边起,便以他为中心生活,了解他的喜好并为之努力。
当这一切养成习惯便被时间淹没,不再有人看见。
但这些他都知道,只是从未有此次这般真切。
白真以为他是第一次去凡间看他,以为他第一次去气泽便混浊至此。其实,即使供了白真平日几倍几十倍的桃花醉,他还是得一刻功夫便下去看他。
但他不敢让白真知道,他现在仙力那么少,只要白真存了一分戒心就一定可以发现,绝不会容他在凡界逗留,这样就连远远看他的机会都没有了。
就这样看着叠雍为生病的他寻药,自己却连房间都不敢进。
就这样看着他摸着一只山鸡说像自己。他如何知道,当自己听到那句话时腿都软了一软,恨不得过去打他屁股。
就这样看着他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他如何知道,在他闭目掩去情绪时,身边的那人和远远望着的自己都同时红了眼眶。
就这样看着他由那人陪着,一点点寻回以前的白真,从月光变成骄阳,并被那人顺理成章地收走了他比阳光还明艳的笑脸,这样的笑脸从来没有属于过自己。
就这样看着他纵横开阖,用自己的方式解决一切问题,与那人并肩作战间,谈笑风声。
就这样看着他如他的年龄该有的一般笑闹奔跑,面色红润。
折颜知道自己是嫉妒了,不是嫉妒那个人,是嫉妒那人给予了他自己未曾给予的。
自己三十余万岁才得了真真,自是对自己心意清楚无比;而真真三百岁心里眼里就只见了这一方桃林及一个自己,从未见过东风起时的姹紫嫣红。
真真,你可知我害怕?害怕乱花渐欲迷人眼,所以我圈你在我羽翼,不敢放你去看外面的世界。
真真,你可知我一朵朵摘掉你的桃花,是怀着怎样恐惧的心情?
真真你可知为何咱们在一起这么久,我从未提过成婚?因为我害怕在实质的关系之外再为你加一层承诺的枷锁,万一有一天你看到更多体会更多,你会恨我。
可是该来的总是要来,不该挡的也挡不掉。
真真,这次我不拦了。我累了,我放开你的眼睛,把一切都交付给你。
真真,如果你见过这世间更多不同的付出爱恋,你是否还愿意归复我这一方桃林?
真真,如果你还愿意回来,回来陪你的老凤凰,咱们成婚可好?
一寸相思一寸灰。
折颜醉卧于桃枝,谁知今夕何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