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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章九 醒 ...

  •   京城的梨园戏台里,有着一名叫谢回的戏子,他唱的戏是最动人的,身段是戏台里最好的,眉目也是年轻的小生里最出挑的,可自从他被刚进京的俞大人点了名,又被赤着身子裹着白布往戏台上一放后,就失踪了大半年。

      神奇的是今儿唱戏看戏的一到戏台,就发现新奇的东西,那戏台之上,居然有血。

      血沉在戏台上,经过一夜已是变成乌黑,收拾的人足足用了好几桶水,才将血彻底冲刷干净。

      大白天凭空见血那可不是什么好事,戏班子开始清点人数,一排脑袋算下来,少的那个人,依旧是谢回。

      大家伙开始津津乐道,难不成谢回这个戏子伺候得俞大人不满意,被杀人抛尸了?

      这年头朝廷四分五裂,今天你跟我斗的,明天说不准又是谁跟着谁斗,在这大染缸里搅着,这俞大人想必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像他们这种小人物,要是得罪了人,转眼就是一堆无名尸骨埋在土里,百年过后便无人问津了,也是可悲得很。

      大伙津津乐道的时候,一顶轿子被抬着,停在戏台外。

      轿子里的人停着听了好些话头,脸色冷淡,听到最后撩起车帘,指着其中一人问:“你刚刚说什么,给本官再说一遍。”

      那人被点了名,一看轿子里的是俞任知,顿时一怔,“小的说谢回身段很好,在榻上伺候俞大人时,大人想必很满意。”

      俞任知听完慢慢收回手指,说了一个字,“打。”

      两名车夫过去将那人拖走。

      那人惊惧,“大人!小的做错什么了吗?”

      俞任知目视众人,“本官打他,是他说错了话,以后谁再传谢回床笫上的事,他就是你们的下场。”

      所有人不寒而栗,连称不敢。

      俞府的轿子很快走了。

      俞任知知道谢回这个人,这人耳根子喜欢清静,最讨厌的就是一些风言风语,说白了是他那一点文人傲骨在作祟,这人年少时也确实总爱引经据典,喜欢在他面前掉书袋。

      俞任知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渐渐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是他将谢回的名声毁去,让他陷入不堪的境地。

      如今也是他要保全谢回的名声,企图让他耳根子能清静一些,不会被这些消息刺激到心神。

      复杂么?矛盾么?

      俞任知心中简直五味杂陈。

      扁鹤给他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他到现在都没想好等谢回醒过来,他要怎么对待这个人。

      这是他的仇人,也是他的爱人。

      这人伤他至深,如今他也伤这人至深了。

      难道那些东西可以扯平吗?

      俞任知纠结着,不知不觉轿子到了俞府。

      他今日休沐,早朝散后便提早回来,不过谢回还昏着。

      阿生守在谢回身边,见他来,小声说:“大人,人一直不曾醒。”

      俞任知看了榻上的人一会,摆手让阿生退下。

      阿生走了。

      俞任知走到榻边,开始照料起谢回来,这人昏着,喂粥有些困难,好在懂得自己咽下去,但难免会有些流出沾湿衣襟,因此给谢回喂完粥,俞任知还得准备热水帮他擦洗身子,顺便换身衣裳。

      换衣服时他就感觉谢回这人很轻,一次比一次轻了,他神色略微暗淡,终于是有了些不忍,他让这人饿得太过,居然瘦成了这幅模样。

      换过衣服,俞任知拉着谢回的手在瞧,谢回手臂上有烫伤的疤痕,他知道那是他被第二次点名时为了逃跑,一把火烧了那人家而留下的,这样一个疤痕,他在和谢回第一次时就见过了。

      他突然就想到很久以前,他们还一起去捞过月亮。

      那时候是晚上,两人挽着衣袖,露着白胳膊,踩在水里,捞着水底虚无的月,谢回当时还掬了把水泼到他身上,怎么说呢,这个人啊,就特别调皮。

      俞任知声音忽地有些哽咽,喊一句:“谢回。”

      榻上的人静静躺着,一动不动。

      俞任知静了片刻,又喊一声,“阿回。”

      榻上的人眼睫毛忽地动了下,眼角蓦然落下一滴泪来。

      滚烫的,带着热度。

      俞任知发现谢回醒来,是一日他在书房处理完急报过来的公务,沐浴回房时,他刚一进去,就看到有个人静静坐在榻上,望着窗户出神。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欣喜,但他没有。

      他本来以为自己看到谢回的眼睛时会想起当年的事,会再度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跟恨,但他也没有。

      谢回那双望着窗户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当年俞家被灭时望着他的冰冷,只有麻木与空洞的茫然。

      他像是不知自己是谁,也不知自己在哪,甚至有可能连俞任知也不认识了。

      “谢回?”俞任知尝试喊了一声。

      谢回面无表情,没有理他。

      俞任知又再次喊,“阿回。”

      他顿了顿,重复着喊了遍,“阿回!”

      谢回眼中隐约有些神采,看他一眼,表情依旧空洞且麻木,回了他一句,“嗯。”

      俞任知定在原地,看了谢回好久。

      京城梨园戏台内那一名叫谢回的戏子,不疯了。

      他傻了。

      这傻也不是说他脑子不好,只是人时常看着某处地方发呆,喊他阿回时才会搭话,不过回的一般都是啊、嗯、哦之类单调的字节。他也不笑了,连疯笑也没了,表情是空洞的,麻木的,但有一点好处,他很听话,让他坐他就坐,让他站他就站,让他吃饭他就吃饭,然后继续发呆。

      不过也有一点不好,谢回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做,穿衣换衣要自己做,梳妆打理要自己做,所有能自己做的都自己做,一旦俞任知要帮忙,他会表现出十分的抗拒,然后说:“不。”

      他很抗拒别人的接触。

      他用抗拒,来保护自己。

      就像一只把自己藏进茧里的蝴蝶。

      而让谢回躲进茧里去的人,是俞任知。

      是他想要让谢回体会他当初痛苦而安排的一场戏。

      俞任知在跟这样的谢回相处几天后,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对待这个人了。

      这是他的仇人,也是他的爱人。

      他恨他到骨子里,他已经用世上最残酷的办法报复了他。

      可他也爱他到骨子里,所以他看着这样的谢回时,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心疼他。

      即使他恨他,可他还是难以克制那股涌起的情愫。

      他在心疼他。

      心疼自己的仇人。

      心疼自己的爱人。

      心疼谢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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