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疯人》九叶叶

13、章十三 傻

　　清霄楼是京城最大的一间茶楼，据说它的牌匾还是文德先皇还在世时亲笔写的，本来文德先皇想写的是青霄，可提笔时那墨不小心沾多了，多滴了一滴，于是青霄就成了清霄。

　　自文德先皇后，每年中秋君臣赏月，都是定在清霄楼，清霄楼的主人也特地留了那么一大片地方，给这些惹不起的人闹腾。

　　俞任知带着谢回过来时，内座坐着人，臣子间彼此交谈，却又泾渭分明，之前那位在宫里说俞任知将谢回当宝玉藏起来的陈大人是小王爷那一派的人物，姓陈名义言，俞任知刚进楼，他便瞧见了，举着酒杯说：“俞大人好雅兴，这独自在府里听了大半年的戏，想必耳朵都听刁了吧？”

　　说完陈义言去瞧谢回，果然看到谢回一脸的麻木茫然。

　　唱不了戏的谢回，肯定是会丢文成帝的面子。

　　陈义言幸灾乐祸，楼内其他臣子却都愣住了，之前还帮俞任知把谢回赶出家门，但被谢回的笑吓得胆寒的那位大臣直接傻了。

　　俞任知没理陈义言，拉着谢回到林大人面前，向他介绍，“这位是林大人，第一次点你名头，却被你砸腿的狠劲吓跑的那位，不过你怕是不记得。”

　　谢回眼珠子转到林大人身上，空洞的目光看得林大人后背发凉，林大人忍不住摸一把额上的冷汗，觉得谢回大概是自己的克星。

　　俞任知介绍完林大人，才拉着谢回到陈义言面前，“这位是陈大人，听过你几场戏，还赏过你两个铜板，不过那两个铜板连根糖葫芦都买不起。”

　　谢回眼珠子便转到陈义言身上。

　　陈义言勃然大怒，“俞任知你胡说八道！”

　　俞任知“哦”了一声，“记错了，陈大人白听你的戏，却一个铜板也没给你赏过，吝啬得很。”

　　陈义言刚想反驳，却不知怎么反驳，气得脸红脖子粗，他确实听过谢回的戏，也确实从没打过赏。

　　俞任知不理生气的陈义言，拉着谢回到旁边坐下。

　　陈义言气得要吐血，他身边有位小官，连忙拉着他说：“陈兄，有些人不过仗着陛下看重，狐假虎威，今儿谢回若是登不了台，他怕是要惨咯。”

　　陈义言的怒火就这么被小官的话说得往下降了降。

　　俞任知横了那小官一眼，便将注意力收回，回到谢回身上。

　　他跟陈义言不合，是满朝文武都知道的事，当年盯上俞家的那股势力，便是小王爷这一派的人物，小王爷与文成帝那会正斗得白热化，而俞家依附文成帝，小王爷自然就想把俞家拔除，这样不但能让文成帝失去一个得力干将，说不准还能吃下整个江州。

　　起先小王爷有了这个心思，却不流露在外，他知道俞家的把柄不好抓，于是安排给陈义言去办，陈义言又将这事托付给身在江州浔阳的表亲，这表亲也是有权有势的，花了几年的努力，彻底抓住俞家的把柄，而小王爷这边先斩后奏，把俞家杀了个干净才禀明文成帝，可把文成帝气得不轻。

　　俞任知留在浔阳那三年，就是为了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当他把陈义言的表亲斩尽杀绝后，就跟陈义言这个人结仇了，而他在这个时候进京，不但是为了帮文成帝解决掉小王爷，也是为了替俞家出口气。

　　俞家的血仇，可还远远没有报完。

　　俞任知给谢回倒茶水时，捏着茶壶的手几乎要把壶柄捏碎。

　　“啊！”谢回突然喊了一声。

　　俞任知回过神，连忙问：“怎么了？”

　　谢回扯下他的衣袖，指指桌面，眼睛看着上面的茶水一滴一滴滴在他的衣摆上，抖了一下，居然是有些害怕。

　　俞任知定睛看去，这才发现自己走了神，不小心把茶水倒出来了些。

　　那从茶杯里满溢出来的茶水无处安放，就跟他的恨一样，一路从桌上流下，沾湿谢回的衣裳。

　　俞任知忙用袖子去擦，也不在意弄脏，凑到谢回耳边，小声跟他解释，“阿回，陈义言与我有些恩怨，方才的杀念不是对着你，你不要怕。”

　　谢回听到俞任知喊他的名字时，麻木的目光有了神采，突地有几分迟疑，几分茫然，他看看周围时不时往他身上瞧的人，犹犹豫豫，还是一口亲了俞任知一下。

　　俞任知一愣。

　　谢回很快又把身子撤了回去，继续看着前方发呆，那空洞的目光像是落在茶杯里的水里，又像是落在俞任知搭在桌上的手上。

　　只要俞任知喊谢回的名字，谢回就得亲他，这是俞任知教了谢回半个下午的东西。

　　俞任知忽地笑了，揽过他，说出的话只有两个人能听到，“学得很好。”

　　周围的臣子都惊异地看着两个人在那卿卿我我，耳鬓厮磨，一脸的一言难尽。

　　陈义言嗤笑，“俞大人此刻确实该好好享受，不然等陛下来了，这温柔乡可就没了。”

　　俞任知不理他，依旧搂着谢回，“阿回。”

　　谢回眼珠子转了转，又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俞任知心情大好，又喊：“阿回。”

　　谢回又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大臣们眼酸起来，林大人叹气，“早知就该把夫人带上。”

　　周围人纷纷附和，只有陈义言跟小王爷一派的势力都不屑地哼了一声。

　　不多时，小王爷跟丞相来了。

　　小王爷跟丞相是在清霄楼大门口意外碰的面，对于这个手握兵权的丞相，小王爷跟文成帝私心想要拉拢，但丞相这么些年一直维持着两不相帮的态度，也很少参与两派的争夺，只要不牵扯到丞相府，丞相都很安分守己。

　　俞任知跟丞相打过交道，这个四五十岁的老头是从文德先皇在位时就当任的，对于文成帝跟小王爷这两个都是皇家身份的人，不好都得罪，也不好太站明立场，说实话就是油滑得很，话里话外都是以文国为主，以文国日后的繁荣为主，只是背地里的心思，却谁也不知道。

　　相反小王爷就明目张胆多了，满朝文武都知道小王爷包藏祸心，说不准就等着哪天黄袍加身，起兵造反。

　　小王爷跟丞相一起进楼时，臣子都要拜见，俞任知拉着谢回行礼，丞相很低调，随口应了一句，小王爷却把目光落在谢回身上，笑着说：“谢先生快起，本王可是听过你好几场戏，妙得很。”

　　小王爷只让谢回起身，却没让俞任知起身，俞任知只能继续跪着，抬手扯一下谢回。

　　谢回不解，依旧跟着他跪着。

　　小王爷等了片刻不见谢回起身，皱起眉，“谢先生好大的脾气，难不成还要本王请第二次？”

　　俞任知掐了谢回大腿一下。

　　谢回痛得“啊”了一声，迷茫地抬起头来。

　　小王爷跟谢回的目光对上了。

　　谢回平白无故被掐了下，那空洞茫然的神情里带了几分委屈，他就那么维持这个表情，一动不动。

　　俞任知低声说：“回小王爷，谢生自入秋之后便病了，如今人病得有些厉害，谁也不识得，小王爷宽宏大量，想必不会跟个病人计较失礼之处。”

　　忍气吞声，是俞任知近些年学会的为官之道。

　　特别是对小王爷这个人，他们分处不同阵营，明面上的客套肯定要做足，不能留下什么可以让人找茬的话柄。

　　小王爷依旧皱着眉，“俞大人，今夜让诸位大臣听谢先生的戏，可是皇兄的意思，谢先生这样拂了大家的兴致，丢的可是皇兄的颜面。”

　　俞任知说：“微臣会亲自向陛下说明情况。”

　　他这话说出来，在场其他臣子为之侧目。

　　俞大人怕是被美色迷了眼，只要谢回不能登台，唱不了戏，文成帝的面子肯定是要丢的，难不成他那一张嘴还能把文成帝的面子保下来不成？

　　臣子们眉来眼去，看热闹的有，真正担忧的有，事不关己的也有。

　　小王爷过来清宵楼本就是来看好戏的，笑着点头，“好，那本王等着。”

　　众臣子起身，落座。

　　谢回本能地察觉到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怀好意，害怕起来，拽着俞任知的衣袖，缩在他身后。

　　俞任知小声安抚他，“不怕，不怕。”

　　谢回脑袋一缩，抿着唇，几乎将半张脸都埋进宽大的衣服里，不过他那双黑洞洞的眼珠子却露在外头，一定盯着某处看。

　　直直盯着。

　　俞任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在看陈义言。

　　陈义言在跟小王爷说话，俞任知拉一下谢回的衣裳，“别看他了，把鼻子露出来，小心把自己憋死。”

　　谢回闻言挣了下，随即说：“嗯！”

　　俞任知摸一下他额角，亲昵地说：“傻子。”

　　谢回呆呆地看着他，回了一句，“嗯！”

　　谢回他，就是一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