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嗒》苏慕卿楠

1、少年郎

　　我家里有只小狐妖，生的极好看。

　　大约是我五岁的时候，爹爹从一个道士手里买了一只很小的狐妖，小狐妖刚刚学会化形，不是很熟练，毛茸茸的尾巴还拖在身后。
　　第一次见面很怯生。

　　爹爹给她取名，怀宁。
　　是我名字里的那个宁。

　　听奶婆婆说，因为我命格不好，及笄之年会有大灾。
　　道士说，幼年养大的血契小妖，可以抵挡天灾人祸，能保人平安。
　　年幼的我也不知真假，反正听说很多人的家里都有养小妖避灾。
　　我想，她大概是给我带来福报的。

　　自打小狐妖来了之后，我的生活有趣了很多，往日里，只能待在府里同丫鬟小厮们打闹，她来之后我可以隔三差五出门了。
　　不过好像她不太愿意出门。
　　我问过她，但她没说，每次还是会跟着出门，只是她从不看街两边的摊子上的小玩意儿。
　　说实话，我并没有多喜欢她，只是她成了我能出门的唯一方法。
　　我曾一度怀疑她是个小哑巴，因为从她来的那天我就没叫她说过话，问什么也不说，不过啊，给吃的她会笑。
　　小哑巴笑起来很好看。

　　七岁那年冬天我突感风寒生了场大病，爹爹命令小哑巴日日守着我一步不准离开。
　　小哑巴很听话。
　　落雪的那天，我咳得很厉害，三更半夜的吵醒她了。
　　可能是因为天冷了，她睡觉的时候总是会变回小狐狸，她竖着耳朵眼睛盯着我好像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很难受？”
　　小哑巴原来会说话啊，说话软糯糯的。

　　我嗓子实在是痒得很，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她幻化成人形，趴在我床边，轻轻的摸了一下我的脸，温声问道:“小家伙，你会死吗？”
　　我摇了摇头:“我，咳咳咳，我也不知道，咳咳咳咳咳。”
　　“如果你死了，以后是不是就没人给我吃的了？”
　　真是个小吃货。
　　我没有说话。
　　她的眼眸慢慢的暗了下去。
　　好一会儿，她突然开口:“听说院子里的梅花开了，你想看吗？”
　　我不太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想看梅花，是怕我活不到春天，因此别浪费冬天的景色吗？
　　我虚虚的点点头，便躺了回去。
　　昏昏沉沉的感觉中，她好像握了一下我的手，说些什么没听清。

　　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日的晌午了。
　　小哑巴跪在床尾的位置，我瞧不真切不知道她身上是不是有伤。
　　“怀宁，过来。”
　　她的眼眸一下子亮了起来，却没有向我靠过来，只是……
　　好像有点委屈。

　　守在床边的下人，听见声音，便急匆匆的出去喊爹爹过来。
　　跟着过来的还有大夫，爹爹瞥了一眼怀宁，情绪很复杂。

　　我了然。
　　“爹爹，让怀宁过来。”
　　“……”
　　爹爹厉声道:“孽障，听不见吗！”

　　怀宁拉下脸，挪到我手边，闷声不响，低着头，整张脸藏在头发下。
　　“阿宁，等春天我们去看郊外看景好不好？”

　　爹爹用脚重重的踢在她身上，她只闷声吭了一声，再无别的动静。
　　“爹爹！”
　　“怎么了，丫头，哪不舒服吗？”
　　“爹爹出去！”
　　爹爹愣了好一会，依旧温声道:“好，爹爹出去，别生气了，待会爹爹再来看你。”
　　又指派了几个下人守在门口。
　　原先一屋子的人忽的一下都走了，屋内安静的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估计。

　　小狐狸跪在地上，肩膀微微颤动，我知道，她哭了。
　　“小狐狸，我睡着的时候梦见你了。”
　　我伸手拨开她的头发，将眼泪擦去:“别哭了，爹爹骂你了是吗？”
　　“坏爹爹，以后我保护你。”
　　小狐狸愣住了，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我，这一刻现实和梦境重叠了。

　　没过多久我的病就好了，恢复的很快，一整个冬天我的屋子里都是梅花香，红梅、腊梅，很香。
　　怀宁从那天起依旧不说话，但总是跟着我，哪怕是出门她都没有以前那么抗拒，会时刻关注我是否有需要。
　　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真的好像个孩童，虽然我也是个小孩子。
　　我学字的时候，她会趴在桌子边上，撑着脸昏昏欲睡，有时候困极了，还会疏于防范漏出毛茸茸的尾巴。
　　给她吃的时候，她会掰下一半给我，嗯，就好可爱。
　　我们之间的相处越来越融洽，即使很少有语言交流。
　　随着年岁增长，小哑巴越来越好看了，但是她很少会穿一些漂亮的裙子，我时常在想，她……
　　她不让我想。

　　“小狐狸！”
　　“嗯？”
　　我坐在床榻中间，瘪着嘴。
　　小狐狸冷冷的看着我，语气好生嫌弃:“你睡觉不老实，我不要。”
　　“可是我抱着你睡觉的时候就很老实啊。”
　　“……”哼，脱毛严重。
　　“嗯～不嘛不嘛，我就要跟你一起睡觉，你快变成小狐狸！”
　　“不要。”
　　我匆忙从床上下去，拦住将要出去的她:“你别走，我一个人睡怕。”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我打横抱起，放到塌上。
　　我将头埋在她怀里，闷闷的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哇，小狐狸的心跳的好快。
　　她半天才开口:“没有。”
　　那天晚上我如愿的抱着小狐狸入睡。
　　我又做了那个梦。

　　十二岁的时候，林家的哥哥来商讨定亲的事宜。
　　嗯，我见过林家的那个哥哥，生的真好看，书读的也好，好像说是要考取功名了。
　　我记得那天，小哑巴跟着我，偷偷躲在屏风后面偷看。
　　她瞧得好认真，不会喜欢林家哥哥吧？！
　　这个不可以，她只能喜欢我。
　　“好看吗？”我小声的问。
　　“你喜欢他？”与此同时她也很轻的开了口。
　　“林家哥哥什么都好呢！”我故意赌气的说。
　　“哦。”
　　她，语气很平淡。

　　当晚，深夜的时候她以为我睡着了，一个人自言自语的说:“芸宁。”
　　原来我的名字可以被念的这么好听。
　　“小笨蛋。”
　　我才不是小笨蛋，全府上下都夸我聪颖呢！
　　“突然想到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她低声笑了一下“你老想摸我尾巴，奶呼呼的小人。”
　　“那个时候我三百岁，刚刚学会化形，因为我比较笨，没人愿意跟我玩也没人愿意教我，整整熬了三百年才悟出来，没想到，却被个道士抓了。”
　　“其实我知道我被卖给你家是为什么，这世道人妖殊途，谁愿意家里真养妖啊。”
　　“起初，好多次我都想跑了，人太多了，我不知道往哪儿跑，我是不是好蠢啊。”
　　“后来，你老是给我偷偷塞吃的，以前在山里的时候，大多时候我都没有吃的，因为总是受欺负，不过也会自己捡一些果子吃，真的不好吃，没有你给青果好吃。”
　　“那年你生病的时候，我真好害怕，我知道我是用来替你降灾的，也听说多半是用妖的命来平替，虽然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有那么一天，可是我还是害怕啊。”
　　“九尾狐的心头血是个极好的东西，但是那个时候你太小了，受不住心头血，我求梅姐姐用将我的心头血融在梅花里，一点一点的通过熏香的方式透进你的身体里，我守在你的床边一步也不敢离开。”
　　“你说梦见我的时候，嗯，我太小了，妖力还是比较弱，本来你应该什么也不记得的……”
　　“也不知道你都记得什么？”
　　我记得梦里你对我说，让我别死，好好活着，你还说刀剜在心头很疼。
　　“听梅姐姐说，人间女孩子都是要嫁人的，我虽然陪了你很久，但总归会离开你的，人妖的寿命本就悬殊的很，你总要找个合适的人陪你过剩下的日子。”
　　“如果真的到了那天，我是愿意的……”可是，我还是奢望那个陪你到最后的人是我
　　她再没说话，久到我以为她睡着了。
　　“芸宁，我不是那个刚刚化形的小狐狸了，我，我，我喜欢你。”
　　我的心跳不知怎的突然不受控制，跳的好快，好像要从我身体里跳出来了。
　　我从来没有听她说过这么多话，也没有听她跟我说过她以前的事，更没有听她跟我说过有关救治我的事。
　　我有点哽住，有想抱住她的冲动，可是我开不了口，身子像定住了一样，眼泪顺着眼角滑落，突然很难过，小狐狸以前得多苦，才会觉得我给她吃的就是对她很好。

　　我想做你的少年郎。

　　次日，我醒的时候，小狐狸正坐在床边穿鞋，我猛的起身抱住他，没头没脑的说“疼不疼啊。”
　　“什么？”
　　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又开不了口了，只笑笑不说话。
　　手轻轻的抚了一下她的心口，隐约有道疤。
　　其实是我假想的，小狐狸谨慎的很，连同我说心里话都要在深更半夜我睡着的时候，又怎么会让我轻易发现心口的刀疤呢。
　　这一刻，我忽然间觉得，我好像真的很喜欢她。
　　嗯，喜欢她在我身边好多年，喜欢她因为害怕取心头血给我治病，傻子，万一刀子不小心，呸呸呸，你跑了不就好了吗？
　　“如果我嫁人了，你还会陪着我吗？”
　　“会。”
　　她没有丝毫犹豫。
　　“你及笄之前，我都会在你身边。”
　　我不喜欢你了。
　　“那之后呢？你就自己走了？去哪里？我找不到的地方吗？”我生气的松开她。
　　“没想过。”
　　没想过能活着。

　　好呀，好一个没想过，那你昨晚说那么多干嘛，还说什么喜欢我，哼！
　　气的我好些天没理她。

　　林家那边隔了两个月的样子又来了，这次来，是商议着能不能在立秋的时候把婚事办了。
　　立秋，下个月，哦不，下下个月。
　　爹爹起先没有同意，后来林家说，想在秋试之前完婚，也是想定定心。
　　我不明白，说与小狐狸听，她没有正面回答我。
　　爹爹还是不太同意，但经不住林家是知根知底的故交的软磨硬泡，最终答应在立秋的时候完婚。
　　怎么说呢，我也没有特别喜欢林家哥哥，但也不是不可以，如果有的选，我一定不选他。

　　这件事定下没多久，大概半个多月的样子，林家传出冲喜一事来。
　　冲喜？冲什么喜，听说林家哥哥前几日还与几位同窗把酒吟诗。
　　没几日，全城的人都知道我要嫁给林家长子冲喜的事。
　　林家长子？什么长子，来说亲的不是林家的那个哥哥吗？怎么会是什么长子？又什么冲喜？我不要。
　　我去问爹爹，爹爹又气又无奈的同我说了整个事情。
　　林家偷梁换柱，打着借口签了契约，如今这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可是我不甘啊！

　　“阿宁，倘若你是个少年郎该多好。”
　　“我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倘若你是你愿意……”
　　“我愿意。”
　　即使我不是，我也愿意的。
　　我娶不了你，我可以带你走，你想去哪都可以。
　　“阿宁，我走不了了，我走了爹爹怎么办？这个家怎么办？我不嫁，姐姐就要嫁过去，可是，姐姐已经有心上人了。”
　　“我怎么办啊！！！”
　　那天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阿宁后来说了什么。
　　我醒来的时候，她人不见了，府里找遍了都没有。
　　好几日，都没见她，我想大抵是走了吧。
　　也好，也好。
　　我想了好几日，倘若我死了，姐姐嫁人了，所谓的契约是不是就不存在了。

　　今夜的月亮好圆啊，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吧。
　　我坐在窗前桌边，手里端着的是向死而生的“灵药”。
　　这一刻我好想小狐狸。
　　味道不怎么样，难喝死了。
　　月亮怎么有重影啊，好像看见小狐狸了，小狐狸是不是哭了，不要哭啊，我手无力的很没有办法帮你擦干净。
　　你说什么？我听的不是很清楚，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你不想嫁他，我便替你杀了他，这样他也不用费尽心思弄冲喜那一套。

　　怀宁浑身都是伤，很狼狈，抱着我的时候很小心。
　　我看见她手里的刀一下，一下，一下的剜着心口的位置，因为手不稳位置始终找不准，她眉头紧皱着，是疼的。
　　好一会儿，温热的液体入喉，四肢百骸有一股子气息在窜动。
　　这种感觉和那年我生病的时候一样，就连梦见的人都是一样的，好困啊。
　　睡醒了能看见小狐狸吗？等我醒了我想让她带我走，我不要顾忌什么，就跟她走，不管谁拦着我也要跟她走。
　　妖不是能变化吗？变化成少年郎应该也不难吧。
　　我投喂她那么久，变化成少年郎娶我也不算过分吧。

　　我醒来的那天，听说了，林家长子突然病发去世了，爹爹说我不用嫁了。
　　我心里空落落的，也记不清事情了。
　　我左手手腕处有个狐狸的印记，怎么也去不掉。
　　爹爹说，那是降灾的印记，不打紧。
　　降灾？为什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院里的梅花妖，总是会在深夜来看我，才秋天呢。
　　她每次来从来不主动同我说话，在静静地陪我一个时辰，之后就会离开。
　　这个情况一直持续到我及笄之年，她最后一次来的时候问我：“姑娘家，怎么还没有婚配？”
　　“有个少年郎说来娶我，还没有来，我怕他来的时候怨我。”
　　梅花妖挑了挑眉：“倘若她一辈子不来，你当真一辈子不嫁？”
　　“不嫁。”
　　她无奈的笑了笑：“你等的少年郎来不了了，她叫我同你说，别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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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狐山有条小道，两边青山绿水环绕着，真的好美。
　　沿径往上，偶尔能看到没化形的小狐狸，毛色顺亮好看。
　　再往上的时候，我遇见一个化形的狐狸，化形不是很熟练的样子，毛茸茸的尾巴还拖在身后，脖子的位置能看到一道道伤痕，此外袖子半挽着的手臂上也能看到一些伤痕，她见到我的时候愣了一下，便即可转身走。
　　“怀宁！”
　　她迈出去的腿定在原地。
　　而我也愣住了。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很快，手腕的印记在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