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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临水域 ...

  •   屋内远比叶鹤所想的要简陋陈旧。

      墙壁斑斑驳驳,墙灰掉落得七七八八。夏季雨水旺盛,山里雾气缭绕,因此这里的湿气比别处重得多,墙壁上沁出团团霉菌。家具也都破旧不堪,承载着岁月的侵蚀。

      屋子老旧,打扫得却很干净。
      香蜡在灵桌前静静燃烧,上面摆放着外婆的黑白遗像。相片里的外婆很是漂亮,笑吟吟地看着众人,安静温和。
      灯光暖黄,照在一旁的黑色棺材上。

      叶鹤没料到外公家竟破败至此。
      不过想来也是,母亲早已断了联系,二老年迈,靠种地为生,养活自己已是不容易,又如何能体面舒适地安度晚年呢?

      外公则比自己想象的要年轻得多,脸上并没有太多的皱纹沟壑,头发花白,腰背有些佝偻。

      老板走后,屋里就剩下了她们俩,两人对坐在八仙桌前。
      虽说是血脉相连的爷孙,但彼此都很陌生。

      外公看起来有些激动,也带点局促不安,他点燃旱烟放在一边,并不抽,好几次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颤声叫着“妹妹”。

      叶鹤有些酸楚,千百种感情顿时涌上心头,最后齐齐化为了内疚。之前所有的惊悸与惶恐在这里也都被释放出来,终于有了踏实的感觉。

      “妹妹”是她的小名,父母从小就这样叫她。“妹妹,妹妹”语气温柔,满是慈爱。而这个名字,
      而这个名字,因与大名完全不同,少有人知。
      却没想到远在临水村,早被全家所遗忘的外公还记得她的小名,还能这样叫她“妹妹”。

      “外公”,她轻轻地回应着。

      外公的面容湮没在吊灯的逆光里,他依旧捉着烟袋吸烟,烟雾飘过他的脸,模模糊糊,教人看得不真切,叶鹤只能看见他泛红的眼睑,似有泪光闪烁。

      叶鹤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人对坐静默无语。

      半晌,他看着叶鹤,哽声问起了她母亲的近况。

      两人絮叨着,外公听着这些年她们一家人的经历,很是高兴,嘴角含笑,止不住地点头。
      叶知秋看着心里越发疑惑,她不知道一向待人接物温和有礼的母亲为什么会狠心二十年不回老家,跟外公切断联系,何以从未提起外公。

      外公突然间,好像想到了什么,笑容渐渐凝固,消失不见。只是捻着黄亮绵软的烟丝儿装入烟筒,沉默地抽着烟,微弱的灯光下,看不清他的神色。

      夜色越发浓重,四下里更加安静,叶鹤呵欠连连 。

      外公带她走进母亲以前居住过的卧室,神色凝重,叮嘱,“晚上如果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千万不要出来”,在得到她的再三保证后,终于放松了一些,轻轻带上房门。

      叶鹤实在是太累了,顾不得还没洗漱就直接躺在了床上。被子湿湿嗒嗒的,彷佛能拧出水来。床单是旧旧的老式床单,棕红色为底,上面映着大朵的牡丹,看起来亲切又熟悉。

      夜凉如水,山里的温度已经彻底降了下来,让短袖短裤的叶鹤着实招架不住。她裹紧满是霉味的被子,挎包并未放下,仍然斜挎在肩膀上。

      两眼一阖,睡意便铺天盖地地袭来,沉沉睡去。

      ............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叶鹤“垂死病中”惊坐起,瞬间捏紧挎包,一脸茫然。

      这声音惊天动地而来,撞击在她混沌的脑海。像是重物相互碰撞搏击,又像是洪水滔滔奔涌,震得她耳膜欲裂,浩浩荡荡,声如雷鼓。
      在这样可怕的声音面前,小屋就像暴雨深海中的一叶扁舟,摇摇欲坠,随时都有覆灭的可能。

      “······”
      她缓慢打出一连串省略号。
      然而再无语此刻也只有屏声静气,努力让大脑维持清醒。

      好在持续没多久,这阵巨响便渐渐远去,与此同时,她便闻到了一阵异香。

      这香气异常好闻,让她想起了熙攘的夜市,深夜里蒜香扑鼻,滋着油花的烤猪蹄,火辣冒火的爆炒小龙虾,还有盛夏里的冰镇西瓜,软糯的棉花糖......

      本就饥肠辘辘,已经一天没吃没喝的叶鹤肚子更加空荡。她忍不住舔舔嘴唇,咽了口水以安抚干涸的喉咙。

      深山乡村,哪来的这些东西,叶鹤赶紧捂住口鼻,闷在被窝里。

      然而于事无补,浓郁的香气顺着缝隙钻进来,丝丝缕缕,直接渗透进她的毛孔,满屋里全是这诡谲的奇香。

      大脑开始渐渐昏沉。

      她蹙着鼻孔贪婪地吸取着美好的空气。
      那是一种使人闻到便不能作罢的香味。

      叶鹤的意识逐渐溃散,双目无神,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疯狂刷屏着“饿”字。

      她一步步,寻着香气,机械地朝门口走去。

      手搭在门把上时,她微滞一下,好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起,随即无法忍受的饥饿感比之前远为强烈,席卷整个大脑,终于她拧开把手,刺啦一声,缓缓推开木门,走入黑暗。

      ··············

      不再是外公家破旧的老屋,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映入眼帘。

      这是一条青石板所铺成的古式街道,道路两旁修葺一些古色古香的中式建筑,小楼外间隔挂着一盏盏白灯笼,发出盈盈的光芒。
      相比之前的深山荒村,着实热闹了不少。

      一轮血红的弯月,高悬中天,黯淡无光,摇摇欲坠。

      来往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皆身着古式汉服,或胡服短褐,或水袖当风,在大大小小的商铺,各式各样摊位里穿梭。小贩卖力吆喝叫卖着。

      年轻女郎身姿绰约,拉着情郎的衣襟款款而行,还时不时回头看看情郎,嘴角带春,含情脉脉。

      一群扎着头花的顽童,踢着蹴鞠,硬要在人流中跑来跑去,不时引起旁人的呵斥与惊呼。

      有壮汉醉卧在街角,抱着酒瓮兀自不放,面红耳赤,自顾自地对着街道大声叫骂,宣泄块垒。路人皆斜视掩鼻,匆匆走过。

      所有这一切叶鹤都未曾注意,也没有觉得有丝毫怪异。

      她脑海依旧浑沌,被异样的饥饿感所操纵,僵硬地循着香气来到了一家卖着烤猪蹄的摊位前,等她稍稍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坐在了摊位的空桌上。

      “客人,您要什么口味的?”麻衣短褐的小贩一脸殷勤假笑,“我们这是临水域的老字号了,有蒜香的,有麻辣的,还有卤香的。”

      她看着对桌一个体型巨大无比,身上堆满层层肥肉的壮汉一手一个猪蹄,闷头猛吃,满脸油花尚且不顾,面前堆满了骨头,身下木质的条凳已是颤颤巍巍,随着壮汉的动作嘎吱作响。
      感受到叶鹤的目光,壮汉抬起头,边啃着骨头,边从满脸横肉中硬挤出一个憨厚的微笑。

      她更饿了,再次吞下口水,原本比着“一”的手势迅速改换,多出两根手指,比了一个“三”出来。
      同时不忘补充道,“蒜香,多加蒜,加很多蒜。”

      摊主连忙应声,用搭在脖颈上的帕子擦了一下汗,很快端上桌。

      热腾腾的猪蹄香气直冲脑门,白嫩的蒜蓉配上翠绿的葱花,匀匀地洒在喷香的猪蹄上。

      叶鹤的魂早就被勾走了,她口水直流,顾不得还没洗手,直接就要抱着猪蹄开啃,摊主却拦住了她,笑容更加灿烂,“客官,您还没给钱呢。”

      是呢,先给钱,她赶紧掏出手机,问道:“微信还是支付宝呢?”

      贩主笑容不减,只是在白灯笼的照耀下显得有些诡异,“客官您说笑了,小店没有什么宝。”

      叶鹤一怔,她在宛若古装剧似得街头茫然四顾,终于发现了有什么不对,巨大的时空交错所产生的荒谬感充斥着她的心头。

      这里是哪里?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些...人还是......人吗?

      恍惚间,她想起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心里咯噔一下。

      “客官,您的钱呢?”
      小贩笑容不减,越发殷勤,接下来的话惊得她汗毛直立,毛骨悚然。
      “客人,没有钱也不是大事。心、肝、脾、肺、肾,胳膊,腿,都可以抵押。”

      不知什么时候大街安静下来,来来往往的游客都停下了动作,全都露出和老板如出一辙的笑容,注视着她。

      她不敢有任何动作,眨了眨眼,却蓦然瞪大了眼,差点跳起来。

      眼前肥美的猪蹄哪里是猪蹄,分明是一截截被烤得焦黑的人手!
      刀工粗鲁,人手想必是因为疼痛而紧缩成一团,于是被胡乱砍作了几半,不难想象手的主人临死前遭受了怎样的折磨。配上被细细碾磨的蟑螂死蛆,恶臭冲鼻而来,她几欲作呕。

      再一看,摊主仍然微笑,只是那笑容,那五官分明是画上去的,斜斜歪歪,就像出自刚学字的幼儿一样拙劣。两块极重的腮红扑在惨白的脸上.........就像,就像香火铺里...咧嘴假笑的纸人。

      对桌的满身肥肉的胖子已经变成了小山一样大小的猪,还是憨憨一笑,目光灼灼地盯住她的手,继续啃着面前的“猪蹄”。

      她感觉脚下被什么一撞,低头看见,是一个人头骨碌骨碌地转着,那人头沾满泥土,肮脏不堪,大张着嘴,拼命求救,“好痛!啊好痛啊!”

      那群踢蹴鞠的顽童风一样地跑过来,仰起头,黑洞洞的眼睛望着叶鹤,一脸天真烂漫:“姐姐,你能把球还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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