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珙桐》月亮achen

11、外婆

　　为了方便外婆复诊和傅霖上学，房子就租在学校对面的小区，不到十分钟，傅霖就走到了家门口，她用力咬了咬唇，好让嘴唇有一点血色。

　　一打开门，满头白发的老人坐在轮椅上，电视正停在购物频道，主持人正在竭力推销着手里的保健品，老人觉得她笑得喜气，咧开了嘴也乐乐呵呵的。

　　“囡囡回来啦！快！快吃饭啦！”

　　“小方！囡囡回来了！开饭吧！”老人放下手里的遥控器，中气十足地朝厨房喊着，还想自己推动轮椅去厨房帮忙。

　　傅霖赶紧把东西放下，走过去拦住她。

　　“您不用动！我去帮方姐就好了！您乖乖的！”她将轮椅固定好，确定不会滚动后，走进了客厅右侧的厨房。

　　饭菜都已经做好了，只是一直放在锅里保温，她和方琴一起把饭菜端出来，放在餐桌上。

　　老人吃饭时不停地给她夹菜，嘴里还一直念叨着，“太瘦了！怎么就是不见长肉呢？你看这小脸苍白的！多吃点啊！囡囡！”“你妈就是吃得少，也长不了肉，年纪轻轻的，说走就走了！”

　　方琴看着傅霖碗里已经堆起了小山，夹菜的手却还没有停下，也已经见怪不怪了。

　　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家里还颇有些家底，傅霖她外公却是个穷酸小子。年轻的姑娘遇上了心里的那个人，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任性地和家里断了关系，跟着男人开始天南海北的闯荡。

　　男人也一直对她很好，虽然日子拮据了一点，但到底还是过下去了。

　　没几年两人有了孩子，男人开始拼了命地干活，只想让老婆孩子过得好一点，可惜天不遂人愿，在一次值夜班的时候，男人劳累过度，猝死在了车间里，那个车间的老板随便给了一笔钱，就打发了两母女。

　　老太太也是个要强的人，不肯拉下脸去求父母，自己一个人拉扯着孩子长大，单亲家庭让傅霖的母亲林絮早熟，从小听话懂事，却也因为没有父亲，有些自卑和孤僻，在一次被校外青年勒索时，被路过的傅一杰英雄救美。

　　十五六岁的花季少女单纯的把爱情当作了全部，早早地把自己托付出去。因为怀孕，高二就辍了学，在18岁那年就生下了傅霖。

　　年少时的欢喜，经不起生活的蹉磨。

　　两人经常因为一些鸡毛琐碎的事情吵的天翻地覆，傅一杰嫌弃林絮生了个女孩，后面知晓了她再也不能生育，便露出了他的本性，他开始游手好闲，终日在外喝酒，每每清晨才回家。几年后更是沾上了赌博，家里值钱的一切都被他拿去当了赌资。

　　酗酒和赌博让他的性格变得暴躁，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

　　那是傅霖儿时常有的记忆，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哭喊，还有嘴里咸腥的鲜血。

　　终于，傅一杰碰了高利贷，从此家里再也没有安宁的日子，楼道里猩红的大字，半夜突然响起的敲门声，白天邻居指名道姓的怒骂，还有傅家公婆明里暗里的说她是个丧门星。

　　她终于崩溃，在傅一杰又一次发疯后，在满目狼藉的屋子里，喝下了整瓶百草枯，结束了她短暂的一生。

　　老太太收到她的信时，她的骨灰已经被傅家人扬在了铭河里。

　　她扛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收拾行囊，去完成女儿临终前的交代，把外孙女接到身边来抚养，却被傅一杰恶狠狠地赶了出来，转眼就把傅霖卖给了高利贷抵债。

　　她青年丧夫，中年与唯一的女儿因为嫌隙分开，老年却又白发人送黑发人，只有女儿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却又下落不明。

　　老太太拼着一口气，四处打听，找了傅霖整整三年多，这三年来，她一个安稳觉也没有睡过，一闭眼就是女儿死不瞑目的双眼，还有傅霖被别人毒打欺侮的画面。

　　终是上天开眼，让她还能找到傅霖。

　　老人看着眼前乖巧的少女，苦难终究会过去，神明会眷顾永远信仰着她的子民，只要傅霖余生平安喜乐，她便没什么可奢望的了。

　　傅霖把碗里的饭菜一口一口的吃干净，一抬头就对上老人慈爱的眼神，她的神情也不禁柔和了下来。这是她在世间最后一个亲人，干干净净的亲人。

　　“外婆？！”傅霖轻轻的叫了一声，却看见老人颤颤巍巍地低下了头，在桌子上打起了盹儿，她不禁有些无奈，老人的身体早年便不好，又撑着四处奔波苦苦寻找了她两年，就算是铁人也会被拖垮。

　　“小霖，让老太太睡吧。昨晚上半夜她又起夜了，今早又起得早，早就该午睡了，没事儿的。”

　　“方姐，这些日子麻烦你了。”傅霖把老人抱到沙发上，轻柔地给她盖了张毯子，走过去帮着收拾碗筷。

　　“小霖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小姐让我跟着来就是来照顾你们的！放心吧！老太太自个儿看得通透着呢。”

　　“老太太昨天去复查，医生说也就是这半年多了，小霖，你也看开点。”方琴想起昨天医生说的话，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我知道的，方姐，不然秦姨也不会让我陪外婆回来的，你不用担心我。”

　　傅霖给自己倒了杯水，在沙发旁坐下，看着在沙发上睡得香甜的老人。布满皱纹的脸此刻放松下来，像是做了个好梦，她伸手过去握了握她粗糙却温热的手，只握了一会儿便收回了手。

　　她想，人生来是不是就是到世间来承受苦难的？如果是的话，那就让她走吧，至少她那一刻是快乐的，活着的人，谁又让他们自己要选择活着呢。

　　她很小的时候，还会羡慕可以在爸爸怀里撒娇的女孩；再大一点后，又开始期望妈妈可以勇敢一点，带着她一起离开那个狼狈的家，后来她的妈妈的确是勇敢了，勇敢地结束了她不堪的人生，把所有的痛苦都留给了活着的人。

　　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活着的人会继续的活着，因为，要记得那些已经死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