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许心中言》汪小海

4、钱朝

　　林观睡得很不安稳。

　　她刚刚还看到李久念站在孤儿院的门口，和院长在说些什么，可下一秒，院长的身上就燃起了火光，吞噬了李久念。

　　林观下意识地往前跑去，可脚腕上不知何时被月季藤缠绕，大朵大朵的猩红绽放开来，仿若火舌一路攀援而上。林观动弹不得，只能眼看着两人被大火吞噬，而孤儿院的大门也被火焰舔舐，铁门垮塌下来，连带着剥落了世界的幕布，整座孤儿院瞬间变为断壁残垣。冲天的火光映照在林观眼中，腿上的月季藤疯了一般地生长，连盛开的月季都变作火团，热浪裹挟着她坠入深渊。

　　失重感将林观拉扯出梦魇，背后黏腻的触感让林观意识到自己梦境中的热浪不只是过去的投影。空调的运作声早就停止，闷热的空气连带着轻薄的空调被都压得林观喘不过气，可她只躺在床上，凝视着浓重的黑暗。

　　林观想了很多，想院长，想孤儿院里不会开的月季花，想念念姐，想不会更新的公众号。可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她感觉自己像是走在分界线上，一边是冰冷的现实，一边是残酷的梦境，两边都在拉扯她，可她哪边都不想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响起的敲门声让林观一个激灵，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挣脱出来。余清旭的声音好像经过了几座山才传到她耳中，听不真切。林观胡乱应了几声，随便拿了几件衣服套上，走出门去就看到余清旭坐在沙发上，靠着扶手低头摆弄着手机。

　　听到开门的动静，余清旭转过头向林观示意了一下浴室的位置，继续摆弄手机去了。路过沙发的时候，林观瞟到的，是一个微信的对话界面。

　　敲定了见面时间之后，余清旭放下了手机，阅读起今天的报纸来。

　　林观打理好了自己，出来就看到余清旭跟个老大爷似的把头埋在报纸里，专心致志地盯着其中一个新闻版块。虽然很好奇，但林观也不好意思就这样凑上去看，还是稍微咳嗽了两声，把余清旭从报纸里拉了出来。

　　“那我们是现在就出发去念念家吗？”

　　“不急，我们得先去另一个地方。”余清旭放下报纸，看到林观脸上疑惑的表情，她不急不慢地说出了下半句话，“我们先去配钥匙。”

　　余清旭带着林观穿行在小巷中，居民楼之间狭窄的过道堆满了杂物，让人找不到落脚处。

　　林观虽然在孤儿院长大，可也没有来过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一会儿是麻将牌相互碰撞的声音，一会儿又是家长里短的争辩声，间或还惨杂着几声尖叫和不堪入耳的话语，让林观恨不能把耳朵完全塞起来，只能低着头跟着余清旭的脚步往前走。

　　当两人终于在一个单元门前站定的时候，林观才发现，其实整条小巷没有多长，只是曲曲折折又狭窄，给人一种走了很久的错觉。

　　余清旭轻车熟路地按下房门号，向林观解释道：“我家的钥匙都是在这里配的，跟这家店老板比较熟，而且他家价格特别便宜，啊，门开了，我们上去吧。”

　　“老田！”还没到门口，余清旭就大声招呼起来，“我来给你家送生意啦！”

　　可屋主好像不领情，只是打开了房门，却连人影都不见一个，只从屋里传来声音，“不做不做，我好久都莫打钥匙喽，你要打钥匙你去五金店嘛，找我干嘛呢！”

　　“哎呀，话不是这么说呀，我亲手送上门来的生意，你就做一单嘛。”

　　说话间，两人就跨过了门槛，进到了屋子里。这是一间两居室的屋子，主卧房门紧闭，屋主从次卧走了出来，好像刚刚还在工作，袖套还没来得及摘下。

　　余清旭向林观介绍道：“这是田斌田老板，你也可以叫他田叔。”

　　“田老板好，我叫林观。”

　　“莫叫我老板，我现在都莫得自己家的店，哪里配叫老板嘛，”田斌边说着边抽出根烟叼在嘴里，“所以嘞，你今儿过来，不会就是要我打一个钥匙的吧？”

　　“哎呀，好不容易来找你一趟，那能就打一把钥匙呢？”余清旭顿了顿，“其实是有三把钥匙。家里好像还有个门把手出问题了，你到时候有空上门帮我看一看呗。”

　　田斌看了看余清旭，从兜里掏出打火机来，“莫得空，不要去。行了，带着钥匙跟我到房间里头去吧。”又招呼林观坐下来，“丫头，你先坐着，打个钥匙快着呢，等不了多久滴。”

　　余清旭知道林观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里肯定会感到不安，可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宽慰她道：“很快的，就几分钟的事情，别着急。”

　　林观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

　　到了次卧，余清旭掏出两把要打的钥匙交给田斌，田斌接过钥匙，从工具箱中翻出来钥匙磨具夹在机子上，将原钥匙放在另一边夹子上，让机子自己打磨去了。

　　田斌深吸了一口烟，吐出一口气后，问余清旭：“你送什么生意让我做？”

　　“我收到了一封邮件，里面有一串字符和一句话，我想让你帮我解答一下。”

　　“那你问问发件人什么意思不就好了？”

　　“如果能问到的话，我也不会来找你。”

　　“行吧，我不问了，东西给我看看。”

　　余清旭听到这句话，从包里掏出准备好的字条，交给田斌。

　　字条上写着：话说回来，过几天你陪我去趟数码城吧，我现在的电脑用着不是那么顺手了。我现在用的笔记本是32位的，买新笔记本的时候我想试试64位的，你觉得呢？d3d3LmJlaWdlci5jb20=

　　田斌眉头紧锁，将字条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也没看出些什么来。他将操作台上的钥匙拿下，换上另一把要配的钥匙和一个新的钥匙磨具，继续让机子运作，自己专心致志地盯着这张字条。

　　余清旭见状，也没有去打扰他，只是拿起刚配好的钥匙，走到房间外面，看到林观一听到声音就转头的样子，心里觉得有点对不起她。

　　余清旭把新配的钥匙交给林观，告诉她里面还有两把钥匙在配，让她再等等。林观乖巧地点点头，看着余清旭又走到房间里去了才把头转回去。

　　田斌看余清旭进来了，等她关上了门，告诉她：“这字条先在我这放一放，我解出来了就给你答案。”

　　“行，不过你尽快，我有点急。”

　　田斌换上另一个钥匙磨具，换了一个话题：“钱朝那小子回来了，你知道吗？”

　　余清旭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把这个名字从久远的记忆中挖掘出来：“我还以为他不回来了呢，怎么，别的城市混不下去了？”

　　“那我哪知道去，”田斌又抽出根烟来，“很久以前我就想问了，我总觉得你对钱朝那小子说话特别不客气，怎么？你俩有啥过节吗？”

　　“哪能啊，我和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层次的人，哪来什么过节。他是博士，年轻有为，我就一家里蹲废柴，哪比得上人家啊。”余清旭瘫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说。

　　田斌一听，笑着说了一声：“你就是酸人家。”

　　余清旭不说话了，这时候她看到机子停下来了，用脚尖踢了踢田斌的凳子，示意他钥匙已经配好了。

　　林观看到余清旭和田斌一起出来，就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了两步到余清旭身边，听着他们两个的对话。

　　“今天麻烦你啦老田，下次有机会我请你吃烧烤。”

　　“莫搞那些，少来几趟莫麻烦我就行。”田斌抬头看了看钟，“你看都这个钟了，我还有好多单子莫做，我就不送你们咯。”

　　余清旭也明白，今天就到此为止了，“那行，下回见啊老田。”

　　“再见，田叔。”林观也和田斌打了个招呼。

　　田斌不耐烦地甩了两下手：“再见再见，记得帮我关个门啊。”

　　走出单元大门，横亘在林观面前的又是那条小巷，可这次余清旭没有带着她原路返回，反而走了另一个方向。出了小巷林观才发现，这条小巷正好连接了两条道路，而地铁站就在巷子出口的不远处。

　　余清旭抛了抛刚拿到的钥匙，冲林观露出一副得意的表情，“怎么样，这条道可是近道哦。如果走大马路，估计要个15分钟呢。”

　　“可是这条近道也，太窄了，”林观想到刚才过来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有点憋屈，“而且路好难走。”

　　余清旭倒是不以为意：“近道嘛，总是这样子的，如果都是好走的路，那就变成大道了。”

　　两人边说话边走进了地铁站，这个站点人不多，又靠近终点站，所以两人幸运地不用站着受到折磨。

　　两人在踏进小区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连带着都闭上了嘴，沉默一下子包裹住了两人。

　　余清旭不想保持这种氛围前往李久念家，于是主动开始找话题。

　　“我之前来这里的时候，和人撞了。”经过花坛边上的时候，余清旭说道，“就在这里，当时撞我的那个孩子好像特别害怕我，连脸都不敢抬，我的道歉都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听到了。”林观突然接话，余清旭诧异的转头看向她，“我当时也不是害怕你，只是我当时……那个……”

　　余清旭明白了：“刚刚看到久念姐的尸体。”

　　林观瑟缩了一下，点头：“对，所以我当时赶着去报警。”

　　“但你为什么……”余清旭不解，“不用手机报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