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易七里

43、天使

　　退后的动作并没有用。

　　容玄背后不知什么时候抵上了一堵冰冷的墙，柔韧，却又难以挣脱。

　　他回头，发现背后空无一人。

　　反倒是面前池边那圈刻着不知名符文的鹅卵石上红芒乍现。

　　池中黑气翻滚，隐约凝聚成一张熟悉的脸。

　　容玄没了动作，只是盯着那张脸，剑眉微蹙。

　　“……易醒？”

　　不，不是易醒。

　　那张脸上的眼睛里仿佛加了红眼特效，闪烁着淡淡的红芒，如同燃在轮回路边、翻腾不息的业火。

　　“易醒”面无表情，冷冷地对他说：“过来。”

　　声音同易醒一般，只是戾气更深。

　　话音落下的瞬间，不知名的神秘力量缠上容玄双腿，促使他往前走了一步。

　　囚谒默默后退了几步，生怕容玄栽进池子里时溅出来的黑色液体会飞到自己身上。

　　在诡异力量的控制下，容玄一步步朝池中走近，光滑的鹅卵石被他踩在脚下，其上笼罩的红芒并未黯淡半分。

　　容玄站在大理石围成的池边，望着面前那张熟悉而又阴沉的脸，神色平静。

　　下一刻，他闭上双眸，直挺挺地朝着黑池中倒去。

　　囚谒瞪大双眼，想要尽可能地撤退，却被厉鬼设下的屏障挡住，只能蜷缩起来，尽可能地将自身表面积缩到最小。

　　奇怪的是，料想中会飞溅到他身上，立刻把他送上轮回道的黑色液体并没有飞溅出来。容玄落入池中的瞬间，那些黑色液体仿佛开了灵性一般，纷纷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皮肤，哪里还顾得上去看囚谒一眼。

　　很快，容玄的身体陷入池中，池面平静，原本翻腾着的黑色气泡与鬼气纷纷没了踪影，仿佛这是一池墨水。

　　当然，这种颜色，即使是十个王羲之也得洗墨洗上二十年才能洗出来。

　　半空中，“易醒”的脸也随着黑气入池，一同散去。

　　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中，容玄始终紧闭双眼。

　　寒意不知来自哪里，以他身上每一寸皮肤为入口，肆意涌进他的身体。这种寒冷从皮肤、血肉，一直钻进内脏，乃至骨髓。

　　他很冷，冷得几乎承受不住。

　　心脏的跳动在寒意的干扰下似乎迟缓了许多，鲜血的流动也逐渐停息。

　　至于呼吸？早就停了不知道多久。

　　但他没有窒息感。

　　当最后一滴血也被鬼气冰封，容玄突然丧失了对那种难以忍受的寒冷的感觉，但其他意识都在。

　　液化鬼气一时停止了进入他的身体，只是温柔地将他裹住，流动在他皮肤表面，带着依恋的味道。

　　困倦感一时涌了上来，意识告诉他他不该沉睡，但倦意似乎在拉扯着他，想将他拉入另一个没有出口的深渊。

　　半倦半醒之间，容玄眼看着意识要归于混沌，却有一道来自地下室的赤色符文挣破了一切束缚，钻进了他的头颅。

　　那符文是他看不懂的文字，似乎只有一个字。

　　潜意识告诉他，那个字叫“醒”。

　　要醒来么……

　　容玄的意识被那个赤色的“醒”字带领着，一点一点清醒过来……

　　别墅前院，大门被厚重的、刻有暗色铭文的重锁封住，活物禁入。

　　一条苍白小蛇停在大门外，四下观察了几番，而后尝试着用尾巴触了触金属大门的缝隙。

　　没有反应。

　　小蛇猩红的眼睛微微一亮。它摇晃着细长的白尾巴，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看见小蛇顺利过了门，门外的少年松了口气，将手中的几十只折纸尽数扔进了门内。

　　折纸落地的瞬间，各种生物同时出现。龙、凤、狐、雕……其中最不同凡响的，是一个长着三对苍白羽翼，手提一把苍白长剑，面容与身形都被白色长袍掩住的修长身影。

　　控灵，六翼天使。

　　这只折纸是齐铮所能做出的最强大的作品，光是折这只天使，就耗费了他整整一个星期。

　　那把可拆卸的苍白长剑上刻有极微小的阵法和符文，符文来自许卓诚的赞助，而阵图是他通过年画，找到越升绘下的。

　　可以说，这只控灵，是玄师界年轻一代的智慧结晶。

　　苍白天使挥动着六翼，飞上高空，盘旋一圈后，回到了地面。

　　白袍下，传出齐铮的声音：

　　“别墅后院有装满了黑色液体的池子，有一只实力较弱的厉鬼看守。”

　　“没有发现其他生物。”

　　褚衡站在齐铮身侧，闻言不禁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他知道控术的上限不低，但没想到纸折出来的控灵居然能说话。

　　似乎还具有灵智。

　　“我符术课没及格。”齐铮避开褚衡赞许的目光，抿了抿唇，道，“不然还可以做到更好。”

　　现在他所创造出的天使是几个人勉强拼凑的产物，还有一些地方待完善，虽说在战斗力方面已经能碾压他所创造出的其他控灵。

　　控术不只是简单的控术，需要将各种战斗方式结合，才能创造出最强大的控灵。

　　召术在寿数上对玄师的限制，实则也是在实力上的限制。

　　越强大的召术玄师，受鬼气侵蚀程度越重。例如他的叔叔，三十岁便失去了生命。

　　而他的爷爷，与爷爷的兄弟能活到目前这个年纪，是因为他们近三十年没有用过召术。

　　而控术不用顾虑那么多。

　　“其他地方都没有厉鬼看守？”易倦站在人群中，看向那只天使。

　　猛然和易倦对上，苍白天使也愣了一下，低声道：

　　“可观测的，没有。”

　　易倦敛了目光，想了一会儿，抬手，在空中写了个符。

　　很奇怪，他平日里写的符都是一个简单的“易”字，这会儿却不知怎的，写出来了另一个字。

　　“去找他。”易倦看着面前半空中闪烁着金色光芒的符文，淡淡道。

　　那个龙飞凤舞的字在空中停驻片刻，穿过大门的间隙，飘进了别墅院内。

　　易倦看着自己的符文远去，沉默片刻，转头走了。

　　整座别墅都被阵法结界覆盖，活物不得入内。

　　以易倦的实力，打碎结界并不难。但容玄还在那只厉鬼手上，他不敢随意动作。

　　将多重阵法叠加，可以在厉鬼无法察觉的情况下抹除这道阵法结界。可惜，整个玄师界能布这类阵法的人，算上易倦只有两个。

　　越家的老夫人。

　　可惜老夫人年纪大了，并未被请到此处来。

　　虽说即使易倦一个人布阵，也只需要十五分钟。但十五分钟，已经能改变很多东西。

　　黑池中，容玄的意识在走向清醒间，又逐渐变得混沌起来。

　　那道赤色符文在他颅内反复倾诉着一些他听不懂的东西。

　　“易倦将你从走了一半的轮回道上拉回来，你难道不恨他么！”

　　“快醒来，去杀了他！”

　　“如今普天之下，只有你能够杀掉他！”

　　容玄想：易倦是谁？

　　我又是谁？

　　我与他，似乎有深仇大恨？

　　四周，液化的鬼气不要命地往他身体里钻。容玄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力量，是他从未见过的强大。

　　既然如此，干脆醒过来，去把那个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杀了再说。

　　容玄缓缓睁开眼，正打算将周围所有鬼气全部吸收，却有一道不知来自何方的金色符文闯了进来。

　　不同于赤色符文的强硬洗脑，这道金色符文更像是温柔的恋人，在他耳边轻声说：

　　“睡一觉吧，乖。”

　　“等你醒来，一切都会结束。”

　　金色符文只有一个字，写得很丑，像狗爪子扒拉出来的痕迹。

　　不知为何，这个奇丑无比的字，居然让容玄感到有些安心。仿佛有一阵来自南海的风，温柔地吹散了他周身所有寒意。

　　那……不如睡一觉吧？

　　容玄打定主意，便顺着金色符文的牵引，再次闭上了双眼。与此同时，他身体吸收鬼气的速度也减缓了下来。

　　见他入睡，金色符文镇守在容玄身边，使那道赤色符文不得接近容玄半寸距离。

　　地下室内，原本还在同易醒贴贴的厉鬼猛然站了起来。

　　“来得这么快么……”

　　他迅速离开地下室，用意念感知了一下别墅周边的结界，俊美的脸一时沉了下来。

　　他布下的结界居然被易倦削弱了五分之三，在他之前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

　　厉鬼立刻前往后院。

　　现在看来，稳住容玄的意识是最紧要的。至于那剩下的结界，已经没有加固的必要了。

　　另一边，还在小心翼翼拆结界的易倦察觉到自己放出的符文已经引起了厉鬼的注意，干脆不遮掩了，抬手就把结界爆了。

　　下一刻，他的身体化作流雾一般的鬼气，迅速掠向后院。

　　与此同时，地下室内也有一缕强大的鬼气涌出来。

　　他们在池面上相撞，金色与赤色光芒一时迸开，分外耀眼。

　　囚谒看着这一幕，只觉得两股强横无比的力量几乎要将他全身碾碎，连忙用尽自己最快的速度，拖着苍白枯槁的四肢溜了出去。

　　然而，迎面就撞上了一个高大的白色身影。

　　看到这种熟悉的颜色时，囚谒血淋淋的双瞳缓缓睁大。

　　与苍白巨莽搏斗的经历还历历在目。

　　苍白宝剑被抬起，拦住囚谒去路。白色长袍下，属于少年人的低澈嗓音传了出来——

　　“好久不见。”

　　六翼天使高抬苍白宝剑，将暴戾的鬼气凝聚于剑刃，一剑斩下！

　　剑吟声清练，剑气纵向劈来，瞬间将囚谒的身体劈成两半。

　　一个合格的杀手要学会补刀。

　　这是齐铮给六翼天使留下的第一个意念。

　　于是，它毫不吝惜力量，尽可能地在能够战斗的时间里，发动数次攻击，一时间剑气纵横，所向披靡。

　　当最后一道剑影消失，长剑被六翼天使重新收在身侧。

　　面前，鲜血飞溅开来，碎肉如雨点子般四散零落。

　　血肉落地的瞬间，化作黑色鬼气，在空气中微微摇曳，而后挣扎着消散。

　　六翼天使首战，告捷。

　　苍白天使垂手，挥去了满地鬼气。它望着不远处正朝他走来的齐铮，手中剑微颤。

　　“天使，不辱使命。”

　　话音落下的瞬间，鬼气从天使白袍下漫出。它高大修长的身影晃动几下，猛地缩小。

　　两米高的身影在顷刻间化成巴掌大小。雪白的折纸在半空中滞留片刻，翩然落下。白剑划过半空，如一笔白昼流星。

　　落入一只手中。

　　齐铮捧着纸天使，低声道：

　　“下次出场，你一定会更强。”

　　他拂去天使剑刃上沾染的一点鬼气，顺手将天使放进了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