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属中短篇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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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萧瑟，北雁南飞。天渐渐阴沉下来，似乎要下雨了。堤旁玩耍的孩子纷纷被他们的爹娘叫喊回去。我呢？我能去哪里？天地之大，我的容身之处在哪？
昨天我还是府里的千金大小姐，今儿个却成了流落街头的臭叫花。是苍天要灭我陈家么？前些日子，朝廷的敏莹郡主来到县里，命令身为县令的陈恒温----我爹，去追查她的爱郎下落，可我听说，郡主爱的那男子并不爱她。不想，那人发现了爹派去的人，并将他们打成重伤，郡主恼羞成怒大骂爹没用，然后说了一句话，“把这没用的奴才一家全拖出去砍了！”
她的一句话，瞬间灭了我的家，我爹，娘，凊儿全被杀了，忠伯是我家的老管家，他将我化成府里的小厮将我从府里护送出来，他让我赶紧离开内乡。弟弟陈木住姨娘家，他要去接他出来，敏莹一旦知道陈家的儿子没死定会赶尽杀绝。忠伯说他会带弟弟找我，可他上哪里找我呢？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我的家没了，亲人没了，什么都没了。
漫无目的的走了很长时间，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走到了哪，只知道天在下雨，雨滴很大，身上的衣服黏在身上很冷很难受。
面前是稠密的雨丝，将眼前的世界遮得模糊不清。我在一座破旧的寺庙停下了脚步，坐在栏槛上看漂泊大雨。雨水顺着发丝一直向下流。我该怎么办呢？
现在的我并不是没有计划的，敏莹帖木儿杀了我一家，这仇，我要报！她是高高在上的蒙古郡主，而我只是小小县令的女儿，这仇，我该如何报？对，即使讨不回一个公道我也要让她拿自己的命抵给爹娘！我必须一个人动手，不能让小木知道这事，他是我们陈家唯一的血脉了，他不可以有事。
“请问姑娘，在下可否进这寺庙避避雨？”一个好听的声音打断了我混乱的计划。我抬头，是一个很俊俏的青衫男子，为他撑伞的是一个很漂亮的背着包袱的丫头。
这庙又不是我的，问我干什么呢？我稍稍挪了下身为他们腾出进庙的路，继续看这下不完的雨。我要报仇，一定要！我不可以忘了爹的死，娘的死，绝对不可以。
“姑娘可是遇到什么麻烦？”那人进了庙不大会儿又走到我身后问。
我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摇了下头。我不想惹上别的事，也不想麻烦别人。
“这位姐姐，我瞧你浑身湿得往下淌水，不如换上灵雨的衣服吧，万一生病那可就糟了。”那个叫雨灵的小丫头说道。
“……”他们是坏人吗？怎么会这么热心？我迟疑了。管他呢，反正我现在是被敏莹追杀的人，怕什么，倒不如养足了精神好去报仇。我点了点头，站起了身，淡淡一笑道，“多谢公子小姐。”
“谢什么，我们公子人可好啦，姐姐叫我雨灵就好了。”雨灵拉着我的手冲我笑了笑。一个小丫头，却有点没规矩，和我的清儿好像，可是清儿却替我去走黄泉了，清儿顶着我的名被拖了出去。清儿最后和我说，“小姐，陈家的仇一定要报，陈家的血海深仇你以定要报！”
“谢谢。”我微微低头说道。我不可以让他们看出我眼里的仇恨。
雨灵的衣服很合身，而且很舒服，是上好的丝绸布料。一个丫鬟的衣服尚且如此，那这位公子家世肯定不简单。可又有什么用呢，他能助我报仇吗？再有钱也只怕他没权，敏莹可是那蒙古皇帝封的郡主呵。
“在下沈琅轩，不知姑娘芳名？”沈琅轩笑着问道。
“清儿。”迟疑了一下，我说道。这应该不算撒谎吧，陈清荟，只取中间的字和替我死去的清儿同名。
“敢问姑娘姓氏？”沈琅轩又问道。
还未等我回答，另一个和雨灵相同打扮的女孩打伞站在雨帘中扬声道，“公子，敏莹那丫头正在朝这边赶来，我们要不要赶紧离开？”
敏莹！
天哪，灭了我家的敏莹！
那，他就是敏莹喜欢的那个男人，若不是他，我不会变成这个样的，是他，是他害了我！是他害了爹娘，害了清儿！
沈琅轩不满意地皱眉颦额，摆了摆手道，“要来的总归躲不掉。絮茗你先进来，咱们在这儿等着她。”絮茗合起伞走进庙来，和雨灵凑到一起低声说着什么。
“清儿姑娘？”沈琅轩说道，“你脸色不太好。”
“没，没有。”我慌忙转过身去向一旁走去。我该怎么办，他或许可以是我报仇的工具，我要不要利用一下？
不大会儿，外面走进来一个作公子哥打扮的人进来，身后有人为他撑着把华贵精致的大伞，四个随从皆携刀配箭。虽是作男子打扮，可哪有男子生得这般娇艳？她个子不是很高，大概低我大半个头，金丝绣帽上冠着五六颗龙眼般大小的珍珠，她眉宇间透露出一股蒙古人的霸气可又不失女儿家的冶媚。她应该就是敏莹郡主了。
“好久不见啊，沈琅轩。”敏莹单手一抬，命她的随从在庙外的雨帘中等着，自己笑眯眯地走到沈琅轩面说道。
“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敏姑娘，你还是请回吧。我和两位义兄绝不可能做朝廷的走狗。”沈琅轩沉下面孔冷冷说道。
看来传言没错，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呃。我突然感到很痛快。
“为什么？我又不是要你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了你，我可以求我爹免你兄弟的罪，我只是想你做的郡马，别的我不会强迫你！”敏莹面色红润，眼神娇媚，实在是蒙古朝廷一朵花。
“沈某无德无能不敢高攀郡主娘娘。”沈琅轩抱拳别过头说道。
“只因为我的身份吗？”敏莹步步紧逼，大胆地直视着沈琅轩。
我的机会来了。
抓住沈琅轩，留在他身边，他越是和敏莹纠缠不清，我报仇的机会就越多！
爹，娘，清儿，你们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
“因为琅轩喜欢的是我。”我站起身走到沈琅轩身旁，挽起他的手看着敏莹娇嫩如瑰如蓉的脸说道。
沈琅轩的手轻轻一抖，随即握紧我的手。他的手很烫，而我的手冰凉。我并没有任何的难为情，因为我的目的，那就是杀了这个妖女，为达目的，我可以什么都付出。“琅轩已经有我了，又怎么好接受郡主娘娘的美意呢？”
“你是谁？！”敏莹怒瞪着我，大叫道。
“忘了介绍了，她是沈清，我们青梅竹马。”沈琅轩笑笑着说道。
“青梅竹马？”敏莹挑眉，冷笑道，“那又如何？你们一日不成亲那便不算数。沈青……”她上下打量着我，脸笑肉不笑道，“好个如花似玉的沈清，到是个美人坯子。”
谁知，敏莹如蛇一般转身从腰间抽出把软剑，直直地向我刺来。沈琅轩手上并无兵器，他两手指夹住剑锋看着敏莹眼中却无怒意。
难道，他们……
“我不会死心的！”敏莹恼怒地瞪着沈琅轩，一用劲将剑身旋转几圈，剑身立即渐上了暗红色的血。他不躲，他竟然不躲！
“你流血了！”我慌乱抓着他的手说道。我还从未见过血，见别人流血不免害怕。“疼吗？”
“不碍得。”沈琅轩只是轻皱了下眉，说道，“敏姑娘，闹够了没，闹够了请你离开。”
“请。”灵雨絮茗不友善地看向敏茗说道。敏莹咬牙恨恨道，“沈琅轩，你会后悔的！”说罢，她拂袖而去。好骄傲的一个人。
敏莹刚转过身去我便抽出了自己的手，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可我一定要想办法留在他身边，那样我才有机会。
“谢谢。”沈琅轩对我笑了笑道，“这次亏了你。”
“不客气。”我低下头看向他流血的手指。絮茗正在给他上药包扎，不知是不是絮茗太过用劲，他的手指猛得一颤。看絮茗和雨灵似乎都不太懂包扎，我说道，“我来吧。”
絮茗也不推托，将纱布递给了我。方才烫热的手指现在有点冰凉，我小心翼翼地将药粉倒在纱布上，轻柔将两根手指包扎起来。敏莹下手肯真狠，伤口深得吓人。
暴雨很快就过了，可天也黑了。从外面飘入的空气新鲜好闻，淡淡的泥土芬芳和清凉爽然的空气交缠融合，令人心旷神怡，可我却不自觉得想到了血猩味，想到了爹，想到了娘，想到了我的家，可现在我却什么也没有了。我坐在门槛上发呆，实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求他让我伺候他？实在说不出口。
“啊嚏！”好像淋了场雨感冒了，身子一阵冷，嚏吩一个接一个。我揉了揉鼻子叹口气，我该怎么办呢？
“你好像很不爱说话。”沈琅轩也在门槛上坐下，看着阴晦黑沉的天说道。
是吗？我和他不熟，无话可说啊。我说道，“没有，只是不知道说什么。”
“你好像很不爱笑。”他转过头看着我又说，“你很伤心吗？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他的眼神真挚，是我从未见过的澄澈，不似以往来府里提亲说媒的公子哥。笑，我如何笑？我的家人刚死去呵，这叫我如何不伤心？可面对一个陌生人的关怀，心底却是轻轻一软，淡淡一笑道，“没有，我很好，多谢公子挂心。”
这时，雨灵和絮茗走来，絮茗说道，“公子，雨停了，我们上路吧。”沈琅轩站起身，我也站起了身，一时间两人竟无话可说。雨灵看了眼沉默的我们，笑了笑问道，“清儿姑娘不赶紧回家吗？一会天黑了一个姑娘家的怪不安全的。”
“我没家。”我低着头说，“我家人昨天被杀了，家里也被封了。”敏莹，你等着，我会让你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沈琅轩震惊地看着我，“是什么人所为？”
不能和这个陌生人说太多，我还不知道他是谁。“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样？报仇吗？”雨灵握上我的手，问道，“有什么需要雨灵帮忙的你尽管说。”
我笑了笑，说道，“谢谢，不过不用了。我只想好好过完下半辈子就好，别的我什么也不想管了。”
“那姑娘不如和我们一起，我们公子家大得很，姑娘可以暂时住下。”絮茗说道。
我看向沈琅轩，“方便吗？”
“没有问题的，清儿姑娘若是不嫌弃，琅轩求之不得。”沈琅轩说道。就这样，我很顺利地随他们到了沈琅轩的家，开封。印象里，似乎随爹爹来过开封，那时大概是五六岁吧，不知那时来看的是谁，现在那人可知他的旧友已遭灭门？
沈家很大，比我原来的家大得多，小楼高阁前碧湖翠荷，花园繁花簇簇蝴蝶翩飞，真得美得不像话。看来，这沈琅轩比我想像得还要有钱。
然而，待到沈琅轩带我去见他的爹娘时，我们彼此都傻了眼。
面前这两位分明是三个月前来过我府拜访的沈澹夫妇！那，以前爹带我来的应该就是这里了！沈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着我，说道，“你爹娘呢？还有木儿呢？我刚得到消息说……他们呢，都逃出来了吗？”
果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内乡知府一家被灭好像已经人尽皆知了。
我低下头去，哭不起来也笑不起来，只是淡淡说道，“清儿冒充我被拉了出去，小木在姨娘家，爹娘……死了。”
沈澹恼怒地把桌上的茶杯扫到地上，咬牙切齿道，“我早就说过，给那蒙古靼子做官不行，你爹他就是不听！青荟，那蒙古郡主为何杀他？说出来沈伯伯一定给你爹报仇！”
为何？因为你的儿子。我淡淡地扯动嘴角，似有意无意地看了眼愣在一旁的沈琅轩，说道，“那郡主杀人向来不讲道理，我也不清楚。沈伯伯，爹娘已经死了，我不想再生事非，让他们安心地去吧。”
听了我这话，沈澹站起身眯眼看着我，我读不懂他眼里复杂的感情，却无畏地与他对视。陈家的血海深仇，只能是陈家的人来报。
“你这丫头，唉！”沈澹叹了口气，接着换了个温和慈祥的语调说，“还记的你五岁那年你和爹娘在这里小住过一段时日吗？”
“记得，可具体的就记不大清了。”我说道。沈琅轩摸了摸鼻子咳了两声。沈澹走想他，笑着说道，“琅轩可是一直记得你，你走后还吵着非要去找你呢。”
哦，还有这么一茬？
沈琅轩脸不自然地通红，坐到椅子上喝杯子里的茶。他找我？做什么？
沈夫人抚摸着我额上的头发，像是在回忆很美好的事，“那时，你刚来府里，琅轩那浑小子啊，有事没事就喜欢欺负你，你这丫头愣是一吭不吭地任他欺负，也不哭也不告状。”
我看着沈夫人静静听，沈澹接过话去，说道，“丫头，可还记得后面的事？”
我摇了要头，很是奇怪，刚才不是还说要给我爹娘报仇么，怎么又回忆起往事来了？沈澹扬了扬手命下人们出去，宽敞的大厅里只剩下我们四个人。
沈澹意味深长的说，“有一天在湖边，琅轩没有带下人，你捡起一根棍子把琅轩打得个半死，还将他推进了湖里。”沈琅轩插过一句，“幸亏我水性好没被淹死。”
的确，是我做事的作风。看来那时沈琅轩要找我是要报那一仇吧。
所以……我似乎知道沈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清荟，有什么事不要自己担着去解决，你没家了，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要报仇，咱们一起报！”沈澹果然是过来人，竟一眼看穿了我的计划，可那也不能让他们插手，敏莹对琅轩有情，琅轩他难保不会对那样一个貌美如牡丹般的女子动情，我不能让他防碍我的计划。
“沈伯伯肯收留我我已经很感动了，我不敢奢侈其他。而且，我不想爹娘在地下为我担心，我只想和小木团聚后把他抚养长大，一辈子平平安安的，这就够了。”我淡淡地笑，说道。
“你当真这么想？”沈澹看着我问。
“是。”我回答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爹，你何必非让清荟去报仇？让她快快乐乐地过日子不好吗？”沈琅轩放下杯子起身道。他是怕我联合他爹杀敏莹吗？女人的直觉，他与敏莹之间不简单。
“罢了。”沈澹叹气道，“迟早，那些蒙古人会被咱们汉人灭了，到时也算给陈老弟出了这口气。”
见到沈澹伯伯一家我很庆幸，终于不必再为如何活下去而担心了，忠伯知道我在沈澹家后，当即带着小木来了这里。小木很乖，很得沈夫人喜欢，不知是不是可怜我们姐弟，沈夫人对我们如亲生儿女般，还认了小木做干儿子。转眼间已过去了两个月，敏莹那里没有一点消息，除了内乡新上任的县令姓金外，内乡并没有传出任何要追捕某漏犯的消息。
日子过得很快，我却是在不快乐中度过。我做错了一件事，那便是我爱上了沈琅轩。这是多么的不该，我有权力爱上一个人吗，我活下来的唯一目的就是报仇！我不担心小木，沈夫人会很疼他的。只是我该怎么办，我把自己折磨得好疼，越是抗拒他，越是想念他，血海深仇在前，这叫我如何是好？爹，娘，荟儿该怎么办？
“姐姐！姐姐！”大清早，小木那小家伙便来拽我起床。
“做什么这么大叫，以后不许了，明白吗？！”我板下脸喝斥道。我不可以让他这么粘我，那么有朝一日我若是离开了他他会受不了的。小木，委屈你了，原谅姐姐有自己的苦忠。
小家伙恹恹低下头啜嗫道，“小木知道姐姐最喜欢下雪，下雪了，小木想让姐姐开心点。”
下雪了……初雪……娘说，初雪是人世间最美好最纯洁的雪，可是娘你现在在哪？
“知道了。”我仍冷冷道，“姐姐还不想起来，你去找干娘吧。”
小木红着眼眶走出去，他一定很难过吧，对自己那么好的姐姐怎么在爹娘死后就不理自己了？对不起，小木，姐姐必须这样。
我叹了口气，从床上下来，洗涑后坐在门槛上看一片片飘落的雪花。就像只只起舞的玉蝶，雪花在空中不停地飞舞。“娘，你也在看吗？是初雪哪。”真的好想你们，爹，娘，荟儿好想你们。
“伯母会看到的。”沈琅轩不知何时也坐到了我旁边。“想出去走走吗？”
我想了想，终究还是摇头。
“我是说去内乡，伯父伯母的坟已打扫好，不回去看看吗？”沈琅轩又说道。我迟疑了，是啊，自从沈伯伯他们派人将爹娘和清儿的尸首埋葬好后，我还从未去见过他们。
“走吧。”沈琅轩站起身超我伸出一只手。他知道，为了这个理由，我不会拒绝的。
冰冷飘雪的冬日，他的手心依旧热乎乎的像个火炉，而我的手掌依旧冰凉如冷水。我们骑着一匹马奔向内乡，并没有带雨灵絮茗她们，也没有当面和沈夫人他们说，只是留条说我和他回内乡看看切莫担心之云语。因为我不会骑马，便坐在沈琅轩身后与他同骑一骑。这是我第一次与男子这么贴近，颠簸的马背上，觉得很安全，我似乎找到了一生的依靠，和他在一起，我便拥有了整个天下。琅轩，我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内乡也飘着晶莹的雪花，他们坟前已是白雪掩地。我跪在他们的坟前为烧冥纸，琅轩说去竹林见一个老朋友一会儿就回来。雪花飘啊飘，你们是从另一个世界飘来的吗？
爹，娘，清儿，我来看你们了。你们走后我过的很好，沈伯伯他们对我很好，可我不会忘记你们的冤屈的，我会为你们报仇，一定会！求你们保佑我，让我杀了敏莹！
雪下得越来越急，可仍不见琅轩的踪影。我记得他说他是去竹林见一个老朋友的，竹林，应该就再前面不远。到了竹林，我看到了一个亭子，亭子里坐着两个人。那个人，是我一辈子抹不去的恶梦------朝廷的敏莹郡主。而琅轩，正与她对坐着喝酒，虽然他是一服冷酷的模样，可看得出他心情并不差。敏莹黑发高高绾起，一根金钗斜插在发团上，钗头有一颗很大的夜明珠，被些小小的黑珍珠围起。围脖处是雪白纯净的貂毛；紫绮为下裙，红绮为上襦，金线繁花，葳蕤生艳光。我虽自知长得不差，可我现在只是一个无家寄人篱下的女子，而敏莹这样一个郡主美人，琅轩是会喜欢她的吧……
我就这样站在竹林里沉默地看着亭子里的两个人，敏莹时不时会跳起身很快乐地笑，我想，她一定看到我了，她对琅轩的动作越来越亲腻，总会似有意无意地看我看来。
最后，她趁琅轩喝酒之际低下头迅速吻了琅轩的面颊。“你这是做什么？！”琅轩站起身瞪着她说道。敏莹爽朗一笑，大声道，“今日的敏莹不是朝廷郡主，你大不必害怕。你不喜欢我这样吗？”敏莹站在他身旁等着他的回答，我向前走近些站在亭外的竹间也等着听。
玉雪纷飞，它是人间舞动的精灵，它调皮地附在我青绿色的衣裙上，落在我黑色的长发上，融化在我冰凉的手背上。从爹娘坟墓找来后，我在这里看了很长时间了。
“我该回去了。”琅轩并没有回答那个问题，说道。敏莹娇俏的脸上露出抹意味深长的笑，她并不阻拦，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琅轩看到了雪花纷飞中的我，不由一怔，快步向我走来，“怎么来了也不说声？瞧你身上。”说着，帮我拍打身上的白雪。雪真的好大，才是片刻，琅轩发上已沾满如絮的雪花，想必我现在已成了白头翁吧。“来了很长时间了？”他问。
“嗯。”我浅笑着点头，“怕打扰你和郡主娘娘讲话，就在外面等着了。”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他不是不知道我爹娘是被谁害死的，他是导火索，敏莹是那杀手。可是我只恨敏莹，不恨他，那不是他的错。
“沈姑娘已看了快半个时辰了，想必也想知道我刚才的问题吧？”敏莹从亭子走下，笑眯眯地看着我说道，“公子不如成全了我们两个？”
“不用了。”我淡笑道，“我相信琅轩。还有，我姓陈，陈清荟。”
“我管你叫什么！”见我这反应，敏莹有些发怒，她瞪向琅轩说道，“沈琅轩，你根本是在骗我，你和她根本就没有关系！你说，她到底是谁？！”
“我爹是陈恒温。”我依旧浅笑。琅轩面色有些不正常，他皱眉轻拥着我，似乎担心我会一激动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可是我不会，时机还没到，我还在等。
“我会知道陈恒温是谁？我只想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不说清楚我是不会死心的！”敏莹握紧拳头怒声道。
她不知道陈恒温？她竟然连谁是陈恒湿都不知道！
“郡主，听说内乡前任县令被革值查办，是因为琅轩的事，他，叫什么名字？”我依旧浅笑，感到琅轩拥着我的臂膀更用力了。
“鬼知道！那奴才没用，他活该！”敏莹咬牙柳眉倒竖，霸气的眉眼透出不屑，她冷冷看向琅轩，说道，“说，你们到底什么关系，我左看右看你们都不像是一对。”
不像么？我只是淡淡的笑。即使不像，也让你生气了不是，连我爹的名字都不知道你便杀了他，想必，你是从未将我们一家放在眼里，所以，逃出去一个小公子你也不会在意，再者，当初你杀人只是为解一时心头之气。敏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何况，这是血海深仇！
“这样像了吗？”琅轩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下一秒，他的吻便如雪花般轻轻在我脸颊落下。
我瞥了眼眼中要冒火的敏莹，淡淡扯动嘴角。敏莹，这一局你赌输了。我转过头去，淡笑着将嘴唇贴到琅轩嘴唇上。这是我的初吻，一半是为了气敏莹，一半是为了我自己。
沈琅轩明显没想到我会有这样的举动，拥着我肩的手轻轻一颤。这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吻，随即我便缩回了脑袋笑着看向敏莹，“这样呢？”
“你！哼！”敏莹气急拜坏，上前一步一把扯过琅轩，琅轩顿被敏莹扯出我两步外。“我不会同意的！沈琅轩，我可以不要郡主的封号，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啊！”
“琅轩何德何能，实在配不上敏姑娘。”琅轩拂掉敏莹的手，淡淡说道，说罢，看向我。我的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浅笑着看着他们二人。浅笑实为深颦，是的，我心里的恨正激烈地燃烧，可我不能表现吃一点我愤怒的痕迹，不能。
“你是嫌我不够她漂亮吗？”敏莹玉指如葱，指向我。若眼神可以杀人，我怕是要被碎尸万段了。
“是。”琅轩走过来拉着我的手说道，“令兄还有一事，一事办完，沈某与姑娘再无瓜葛，惜望王兄尽快吩咐。”敏莹的哥哥，帖木儿王保保？他们之间曾有约定？这是怎么回事，沈澹伯伯向来讨厌蒙古人，沈琅轩怎么会和王保保认识？
“清荟，我们走。”他说着挽上我的手，说道。
在敏莹的怒视下，琅轩牵着我的手离开了。我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只知道被她牵着，好安心。却不想，他拉着我竟又回到了爹娘的墓前。方才被我烧成灰烬的冥纸纸灰已被亮白的雪花遮掩，周围一片洁白。我伸出手拂掉粘着爹娘名字的雪，看着跪在墓前的琅轩。他这是要做什么？
“陈叔，陈姨，是琅轩不好害了你们，希望你们原谅我。”他看着爹娘的碑继续说道，“以后，琅轩想代替你们照顾清荟，我想你们会答应的。”
陈叔……这两个字突然唤起了很遥远很模糊的记忆，我只记得那是在湖畔，我拿着棍子狠劲打着一个比我大的男孩儿，他被我打哭了，哭喊着，“看陈叔不扒了你的皮！我告诉陈叔去！”后来的就不记得很清了，只记得我拿棍抡在他身上时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把他往死里打。照以前沈夫人他们的说法，那个男孩儿就是琅轩。
可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代替爹娘照顾我？
“清荟，来。”他向我招招手，我没有迟疑走了过去跪在他旁边，疑惑地看着他，他却不看我对着爹娘的墓碑说道，“陈叔陈姨，琅轩想娶清荟为妻。”
说着，他看向目瞪口呆的我。“清荟，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算什么？赔他连累了爹娘清儿性命？还是因为要对刚才那一吻负责？我低下头去淡淡说道，“你不用这样，刚才的事，我已经忘了。”
雪花轻盈地飞舞在身旁，他的声音在飞雪中有种空灵遥远的感觉，他伸出手来抚着我的面颊，低声道，“和刚才的事无关。刚才在竹林我不知道你在那儿。”
“知道我在那就不会和敏莹打情骂俏了吗？”我竟脱口而出打断他，而且还带有浓烈的醋味。怎么会这样？我竟然没有控制住情绪？怎么会。
沈琅轩听了我这话噗哧笑出了声，捏着我的鼻子说道，“你在吃醋，你喜欢我不是？”
我不承认也不否认，低着头摆弄手指。我该答应，还是该拒绝？嫁给琅轩，是我做梦也不敢想的事，现在的我只有一张娇好的面容，别的，我有什么？现在的我哪里配得上他？可是，我又是多么想和他在一起。
“相信我，我会给你幸福的。”琅轩拥我入怀，柔声说道。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这么任他抱着。雪花纷飞，这就像是一个美好的梦，我怕下一秒琅轩就会消失不见，用力地拽紧他的衣襟。他想娶我，为什么？单纯地想娶我，还是觉得对不起我，亦或是为了斩断与敏莹之间的情丝？不去想了，只要他能在我身边我就满足了……
晚上我们住在初见的那间破庙里，因为实在没有地方可住，又不能夜晚赶路。每一家客栈都称房满没有多余的地方给我们住，其实不难想出，这是敏莹下的命令。可她却聪明过了头，这样，我和琅轩便算是夜晚共处一室了，虽然这只是一个破庙。
“你还想要报仇吗？”琅轩把热乎乎的烤白薯递给我，随意问道。我用手包住白薯，白薯的热量立刻传满了全身，好暖和。“我没有说过要报仇啊。”琅轩在我旁边坐下，静静地瞅着我，半晌说道，“你骗得过爹娘骗不过我，一直在计划着报仇，对不对？”我看着手中的白薯不回话，我想骗他，却也不想告诉他，我不可以让别人阻碍我。
彼此沉默了半晌，琅轩叹了口气，说道，“你从小就是这么一个隐忍的女孩，不论受了多大委屈都一个人忍着，谁也不说，也不让别人看出你的愤怒，等到机会了便毫不留情地报复回去。现在，你在等机会杀我还是杀敏莹？”
我怔，他居然都知道！可是，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他啊，我爱他，真的。
火堆面前噼哩啪啦地燃烧，“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找你报仇，你在我们姐弟最落魄时收留了我们，我很感动。”我把脑袋靠在他肩上，看着明艳火红的火焰说。
“那敏莹呢？你要找她报仇么？”他的下巴抵着我的发顶，轻搂着我说道。我却不高兴了，敏莹是我的敌人，她杀我家人，这仇，我是一定要报！何况，蒙古人占我汉家江山，近年又残杀汉家百姓，爹虽为朝廷县令，可我不服，一直都不服！我从琅轩怀里挣脱，把白薯放在火堆旁，“我没想过要杀谁，因为我没有能力。敏莹郡主武功高强，我从未习武哪里是她的对手，你不用担心。”琅轩，你是在怕我伤害那个蒙古的郡主娘娘么？
“今早你和小木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这一段时间不断疏远他，是怕你离开后他受不了吧。”琅轩一语说中了我的心事，“你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彻底地报仇。”
“那又怎么样，舍不得你的郡主了？”我冷冷瞥他。既然他识破我的计划，我也没必要瞒他，“若她杀了你爹娘你会如何，还笑嘻嘻的俯首称臣？”
“我……”琅轩叹了口气，不管我的挣扎垃我入怀，说道，“王保保曾救过我性命，我答应他做三件事，一是不得与他爹察罕帖木儿做对，二是不得与他妹妹敏莹做对惹她生气。我已经惹到敏莹了，若让我杀了她实在……”
“我没有让你杀她。”我打断他说道，“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你放心好了，凭我的能力一两年内我还动不了她。”想了想，又问道，“那王保保让你做的第三件事你想是什么？若是让你娶敏莹你会怎样？”
一个轻如雪花般的吻落在我眉心，我的心竟然软了。我若执意找敏莹报仇，琅轩会不会很为难？
我和他的关系就这么变了，虽然我没有回答他什么，当他拉着我向沈伯伯他们说要娶我时，沈夫人拉着我的手笑问我的意思，还好，他们都肯接受我。“一切但凭沈姨做主。”说这话时，我羞涩地低头，嘴角却是止不住的上翘。就这样，我和琅轩的大喜之日定在了月底。
而我，也不再刻意疏远小木，原本想的有朝一日杀了敏莹便自杀，以免牵扯到小木，可现在我不想死了，我想陪琅轩、看着小木走完下半辈子，但，我亲人的血海深仇却也不可不报。
后来，我听说沈澹伯伯的堂兄沈万三很是有钱，他的结拜兄弟朱重八在郭子兴的红巾军下与朝廷做对，郭子兴元帅死后便由他统帅郭军，听说，沈万三富可敌国，暗地出了不少钱给朱重八。看来，我不灭敏莹，自有人灭她！
断断续续地下了大半个月的雪，阳光虽已洒满大地，积雪却未见融化丝毫。世界还是我喜欢的白色。
“姐姐，你嫁给琅轩哥哥后会不会就不理小木了？”成亲的前一天，小木突然拽着我的手说道，小家伙只有一米冒头，声音稚嫩冒着酸溜溜的味道。
“怎么会？小木永远都是姐姐最爱的弟弟啊。”我拉过小木让他依在我身上。小木一直都很乖，自从家里出了事后什么都听我的，也不提爹娘怕惹我伤心。
“最爱？”有人从背后环着我，用冰冷的脸蹭着我的脸，在我耳边呵气如兰，“那我呢？我是什么？”
“你是人！”我没好气地笑着斜睖他。不管是□□还是大庭广众之下，他总喜欢搂着我也不怕被下人笑话。
“你要敢欺负姐姐我不会放过你的！”小木从我怀里挣脱，瞪着琅轩正经地说。他真的长成个小大人了，老天对我不薄，让我丧父丧母后依旧有小木，又有了琅轩，除了敏莹一事，我真的不敢再奢求别的了。
琅轩松开我蹲下看着小木，淡笑着说道，“我疼你姐姐还来不及，怎么会欺负她？”小木噘着嘴说道，“你发誓，你要敢对姐姐不好或是让姐姐伤心了，就没有一个人理你！”琅轩刮了下小木的鼻子，很听话地举三根手指，正色道，“我沈琅轩发誓，若我辜负了清荟，让清荟伤心了，我不得好死，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不得朝生。”
“那我就放心啦，好吧，我就答应把姐姐嫁给你。”小木拉起我的手把它放在琅轩的手掌中，绷着小脸正色着说，“我要去背干娘让我背的《乐府诗集》啦，你要照顾好姐姐！”说着，一蹦一嗒地跑出我的房间。小木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对于爹娘的死他几乎不开口提，是他太小不懂事，还是和我一样都在暗自忍受？不想小木和我那样，那样太苦了。
“又在出什么神？”琅轩搂着我的腰把下巴放在我肩上问。明天，我就是他的妻了，这是一件多么让人幸福的事儿。
“我害怕。”我说。“我害怕我是在做梦。”
“不用怕，是梦我也会让它变成现实的。”琅轩轻声说，他的声音很磁性，让人忍不住想要沉沦。这时，忠伯走了进来，见到我们这个姿势笑着轻咳一声，我忙从琅轩怀中挣脱。
“忠伯。”琅轩对他点点头。忠伯从小便跟随爹左右，少时与沈澹伯伯关系也是十分要好，所以现在沈府对忠伯向来较为敬重。
“少爷，老忠可否借小姐说几句话？”忠伯一脸慈祥地笑着，我觉得不好意思，红着脸责备道，“忠伯你说什么呢！”知道他找我来是有重要的事，便又对琅轩道，“我出去和忠伯说点事，你在这儿等我。”
枯柳枝下，皑皑雪地之上，忠伯小心翼翼地把一方包裹起来的丝帕递给我。我小心地打开，洁白的丝帕上静躺着两根青黑色的羽毛。没错，就是它了，鸩鸟的羽毛。
“小姐，你确定敏莹那丫头会来闹场子吗？”忠伯迟疑地问道。
“会的，就凭她对琅轩的感情，我确定她会来。”这一点，我可以肯定，“到时，我便请她喝这酒，你只要把鸩酒递给她便好，她绝想不到喜酒会有毒。”
“小姐……”忠伯颦着眉说道，“琅轩少爷他若知道了这事……”是啊，他若知道在喜宴上我会毒死敏莹，他会怎么做？还会要我吗？我始终没有勇气去问他敏莹与他的关系，是在害怕吧，害怕这幸福是镜中花，是水中月……
“不管他是怎么想的，爹娘和清儿这仇我是一定要报！”我冷声道。我可以为了琅轩可以做任何事，可唯独这事不行。
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唯一没有料到的是这天竟又下起了鹅毛大雪 ，我想，这是爹和娘来了，他们来参加女儿的婚礼，也来保佑我计划成功，至于事后，我不敢多想，不管琅轩出于何目的要娶我，我都怕琅轩会恨我。
沈夫人为我备的大红嫁纱很漂亮，红色新衣上绣着金色的龙凤，发冠是镂金的，镶有两颗东海明珠，如穗的金链从冠上垂下将脸大致遮住。可是喜堂之上竟不止我一个人穿大红喜服，可不管怎样，敏莹到底是来了。
原本热闹的大堂随着敏莹和她哥哥王保保的到来而瞬间凝固。全场来宾的目光不断在两个红袍姑娘身上来回游走。琅轩看着被红盖头遮住脸的敏莹有些回不过劲。
“他是王保保！他们两个是朝廷的走狗！”贵宾座上的沈万三认出了他们，堂下顿时热闹起来。沈澹伯伯皱着眉厉声向琅轩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沈琅轩，你没忘掉你还欠我一件事吧？”王保保兄妹一步步向我们迈进。沈琅轩整理了下表情笑着道，“王兄救命之恩沈某不敢忘，答应王兄之事更不敢忘。”
“那好，沈琅轩！今日我就要你履行最后一事！”王保保如鹰般的眼睛向我扫来，一字一字道，“我要你不许娶这丫头，娶我妹妹。”
“慌谬！”沈澹伯伯当众将手旁的茶杯朝王保保砸去，怒声道，“我沈家就是娶一个叫花子也不会娶一个占我汉家江山的蒙古强盗！”
王保保不怒反笑道，“琅轩你不肯接受我妹妹无非是因为她的身份，你怕接受了她便会与你爹他们对立，不过，现在这已不是问题，我给你们置了座小岛，你们只管在岛上过你们的逍遥日子，中原之事，不论谁胜谁败都不必理会！”
好一个王保保，竟是这般自大！他的话音刚落，沈澹伯伯便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来，叫道，“来人啊，把这两条疯狗给我撵出去！”
“爹……”沈琅轩神色尴尬，面露为难。
王保保救过他性命，他为还清这恩情答允王保保三件事，他会为难，这不怪他，毕竟是恩人。该我上场了，我朝忠伯使了个眼色，忠伯会意一点头退到后面。
“沈伯伯。”我浅笑说道，“来者是客，我们怎好撵人家走呢？”
沈伯伯道，“喊爹，从今儿起，你就是我沈家的媳妇儿，蒙古妖女休想入我沈家的门！”
出乎我意料的是，敏莹站在王保保身旁竟毫无反应。“不管如何，两位来了便是客，琅轩得郡主厚爱，清荟替敬琅轩敏姑娘一杯。”
忠伯递给我两杯酒，我笑着将其中一杯伸到敏莹盖头下，她却不伸手接。想了想，我又说，“郡主若执意想嫁给琅轩，这杯酒岂能不喝？清荟先干为敬！”说着，将手中的另一杯酒饮下肚。顿时，喉咙一片火辣辣的烧灼感，胃也烧了起来，看来我不是喝酒的料啊。我被酒的辣气烧得连连咳嗽，琅轩忙走来帮我顺气，附在我耳边低声道，“不能喝就别免强自己，还有一杯交杯酒是等着你必须喝的。”听了他的低语，我的脸瞬时红到了耳根，现在这个场面他居然有心说这个！不过，这也是他在告诉我，他不会舍我而去吧。我的心顿时安定了许多，朗声道，“郡主娘娘，请！”
敏莹终于伸手接过酒杯，从头盖下慢慢将酒喝掉。她没有揭下红盖头，是无颜见人？
对，我要的就是这！敏莹，你的死期来了！喝了比砒霜更毒千百倍的鸩酒，我看你如何活着走出这大堂！
“好你个沈琅轩，做人不守承诺，妹妹！你怎么了？！”王保保话尚未讲完，站在他身侧的敏莹便软软倒在他身上向下滑。琅轩见状，惊得也是向前一步脱口而出，“她怎样了？”
我抓住琅轩的手不让他上前，我真的很害怕，不管她是谁，杀亲之仇也好，蒙古郡主也罢，我杀人了，在我的婚礼上我杀人了。我的手在宽大的袖筒下颤得厉害，我不希望琅轩他现在走去敏莹的身边，纵使她已经死了，死在我的计划之中。
感到了我的颤抖，琅轩顿住脚步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我不敢与他对视，低下头去。他知道了，他知道了这是我干的。
那么现在呢，他还要我吗？是不是，我该放手了？不管敏莹是谁，总归与他有一定的交情，可我却杀了她，琅轩再也无法接受我了吧……
我突然心灰意冷，他是要离开了吧。可是我呢，以后我干什么去？不过，还好，血海深仇已报，沈姨也会照顾好小木，我还不至于太失败。这样想着，身子也不再发颤了，有什么好怕，最多是敏莹把我这条命索了去！我松开了抓着琅轩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沈琅轩，我会让你为你的所做后悔的！”王保保一把将敏莹抱起，边向外走边说道。
“你还好吧？”沈琅轩却握住了我松开的手，我疑惑地看向他，用眼神问，你不怪我吗？我杀了敏莹，还他不得不违背了与王保保的约定！“以后有什么事要告诉我，不要一个人憋着。”琅轩搂着我的肩膀轻声说道。
“为什么？”我呆呆地问。
“因为你是我的妻子，我爱你。琅轩叹了口气道，“我爱你，不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我的泪珠立马滑了下来，好在凤冠上垂下的金帘让别人看不清楚。有琅轩这一句话，死而足矣。
接下来的一切照常进行着，除了我，忠伯和琅轩，在场的每一位都不知道刚才在他们面前死了一个人。
接下来的一切照常进行着，拜完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后有丫头苹儿引我进了新房。新房很大，摆设很是有品，闲着无聊屋内又没第二个人我便四处摸看。
这里竟摆有我家原来的摆设！这盆玉雕兰草是爹生前的最爱，它竟然在这里！还有我房中原有的书卷，爹亲手做给我的蝶尾琴，都在这……我抚着琴弦久久不能回神，是琅轩吩咐的吧。
正想着，房门吱地一声被推开。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背对着房门抹掉脸上的泪，整理好表情这才扭过身去。
“敏莹！”看到来人，我吓得连退数步，眼睛瞪得滚圆，“你是人还是鬼？！”面前这位俏佳人分明便是敏莹，这么快，这么快她便找我索命来了！？
“什么我是人是鬼？”敏莹冷哼一声，一步步朝我逼近，“我没想到，沈琅轩竟会为了你不和我离开过神仙眷侣的生活！哼，内乡陈县令的千金，我到是小瞧你了。”
不对，她是人，那么方才大堂之上那人只是她的一个替身，替她看琅轩是否愿意和她走。天哪，刚才死的人不是敏莹！“你想做什么？我警告你不要乱来，之要我一喊立刻会有人进来抓住你。”我竭力克制自己的紧张冷声说道。
“哦，是吗？”敏莹笑眯眯地说，话音未落，已点了我的穴道令我动弹不得且说不出话来。好你个敏莹，我若不杀你便不是陈家女儿！
我被绑在一片树林中的大树上，敏莹与一些手下指高气昂地站在旁边，她说，她要和琅轩最后的告别。
我想我是太累了，手脚被绑在树身上竟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去。等到醒来时，已是黄昏，琅轩快来了吧，他不会不管我的。可是，我要怎样才能杀了敏莹为父母和清儿报仇呢？我不能放弃，绝不能！爹娘生我养我，我与清儿又是情同姐妹，若我将此仇放下那便是不忠不义之人。
我恨得正牙痒痒，敏莹朝我走来，嘴边噙着阳光灿烂的纯真笑容，她走近我，用食指挑起我下巴说道，“陈清荟……想不到陈恒温那奴才的女儿竟是这般美如天仙，人见犹怜啊。”
我冷笑，不卑不亢道，“想不到蒙古狗的女儿竟是这般不知廉耻。”
“啪！”敏莹狠狠甩来一耳光，我的脸颊一片火辣辣的疼。我恼恨地瞪着她，许是被我阴毒冷酷的目光吓到，敏莹一震不自觉后退一步。自小我便是这样，若是冷下脸怒瞪向别人，用清儿的话说便是我眼神狠到要取了那人的性命。
“哼！”敏莹由凑近我，笑得优雅单纯，一个冰凉的东西轻轻在我脸上蹭着。“我到是很想知道，若是我把你这张娇俏的小脸给划花，琅轩还会要你吗？”
“你以为琅轩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汉家儿女可不如朝廷走狗肤浅无耻！”我微微颔首，冷冷说道。
左脸颊一阵刺痛，我咬紧了牙愣是不叫一声。即使破了相也不能在这个妖女得意！
“哎哟呦，陈姐姐你眼神好吓人我被你吓得没有控制住手劲呢。”敏莹换了张可怜兮兮的面孔，而无辜的眼神却遮不住眼底的得意。我只是咬紧了牙怒视着这个娇横无理，连毁人容都可以笑得如此优雅单纯的蒙古郡主。
又是一阵刺痛。刀锋冰冷的划过脸颊，力道不是特别狠，只是画花了我的脸，我想，她是在我脸上画了个叉。敏莹，我做鬼也不会放了你！
“好好好，陈清荟，这么骄傲。”敏莹抬首笑着，紧接着变了脸冷声道，“我看你骄傲到什么时候！你的左脸已经毁了，该是右脸了！”说着，刀锋帖在了我的右脸颊上。
我不可以哭，绝对不可以，哭了我就输了，不可以。
琅轩，你在哪？快来救我，我宁可死也不愿受这妖人污辱啊。
我咬紧牙闭上眼睛，我真的有点绝望了。
“啊！”敏莹尖叫一声，贴在我脸上的刀背的冰凉感也没了。我惊喜地睁开眼，是琅轩，是琅轩！他终于来了！
琅轩面色彤红，不知是因为恼怒还是喝酒的缘故。他沉着脸将我从树上解下，黑着脸对敏莹说道，“看来我还真不该把你当朋友。”
敏莹拒绝随从的搀扶，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怨恨地看着琅轩，“你终于来了，看到了吗，她的脸被我毁了，你还要娶她吗？”
是啊，我的半张脸已经……
“她已经是我妻子。”琅轩冷着脸说道，“敏莹，因为你哥哥我对你百般忍让，可这一次，不会了。”说着，低头轻轻擦掉我脸上的血渍，柔声问道，“疼吗？”
我不想再忍些什么了，眼圈红红的点点头。其实真的很疼，半张脸像是被烧一样，烧灼般的疼。
相处的一年时间内，我从未见过琅轩动怒，可这一次我感到了，他很生气很生气，单是他那冰冷如寒潭般的眼眸，就是我从未见过的，印象中的他，虽算不上温文儒雅，却也不冷酷慑人，可现在，他便是这样。
“怎么样，要替你的陈姑娘刺花我的脸吗？！”敏莹怒视琅轩，对琅轩的反应很是不满。
“我岳父岳母两条命，早抵偿我这一命了。敏莹帖木儿，我再也不欠你们兄妹什么了。”说着，琅轩拔剑出鞘，一步步逼近敏莹。
他要……做什么？
难道和我想的不一样，正如民间流传那样，从始至终都是敏莹在自做多情，琅轩从未对她有过任何爱人间的感情？
看琅轩的架势，敏莹手下的人立马抽出刀剑挡在前面。“你们下去。”敏莹抽出身上的配剑，冷声吩咐道。紧接着，两人打斗起来，想不到敏莹竟是这般好身手，也难怪，听说她偷得我中原各大门派绝学，武功自是不会弱。然而，眼见敏莹正处下风之际，她的随从中有四人一起持刀剑拼杀进打斗中。五个围攻一个，琅轩明显支称不了多久。该怎么办，不能让琅轩出事！
“咳！”一声熟悉的咳嗽打断我混沌的思考，我寻声看去，只见大树旁敏莹的另几个随从中有一个人正朝我看来。
“忠伯！”我几欲失声，还好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战斗中的六人身上，没有人注意到我们的小动作。
有救了！我读懂了忠伯手势的意思，朝他点点头，转身喊道，“不要打了，你们住手！”可哪里有人听我说话呢？心一狠，我冲进了打斗中，琅轩见势忙搂我跳出打斗圈。
“不要打了！”我又大声喊道。他们五人持刀剑冷冷看着我们。“下去。”敏莹冷冷吩咐道，那些奴才听了主人命令立即躬身退到敏莹身后。
我强忍着脸上的疼痛，笑着道，“敏姑娘，你和琅轩相识一场，何必非要如此呢？不如大家化干戈为玉帛以后仍是朋友不好么？”我这话一出，琅轩和敏莹接诧异地看向我，敏莹杀我家人毁我容貌我怎么会如此友好？
敏莹怔争看了琅轩半晌，道，“你不怕我把他抢走？”
我笑，“那便是郡主的事了，我只是希望今天大家不要伤了彼此性命。”正此时，忽听林外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一个带布衣男子骑马向我们奔来，他身后约跟着二十来人。那人骑至我们跟前，跳下马，拱手道，“沈兄，好久不见了。”
琅轩还礼道，“韩兄弟。”韩兄弟？难道他是朱重八手下左副元帅韩林儿？那他会抓走敏莹吗？他们是对头。不行，不能让敏莹落到朱重八手里，敏莹的命，一定要我取才行！于是，我朗声道，“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看着原本占优势的自己现在却处于被动地位，敏莹肯定是心有不甘的，可她也不是苯人，若现在两方再打，吃亏的肯定是她，于是笑道，“那好，今天的事就此作罢，以后希望还是朋友。”
琅轩皱眉欲说话，我忙朝他使个眼色，说道，“不知哪里可有酒水，为今日大家和好之事敬上一杯？”
“韩某这里有！”韩林儿朗声说道，并把挂在马上的酒壶取下。
“你喝你们的，我喝我的。”敏莹大概是怕这酒会有毒，收道，“把我的酒葫芦拿来！”忠伯低着头将璀璨黄金葫芦递给敏莹。
“忠伯？”琅轩小声问道。我轻轻点头，是忠伯，那酒是经我熬过的，忠伯把它倒入了敏莹的酒葫芦中。还是鸩酒，这一回敏莹一定会死的。
不出所料，这酒下肚后敏莹立刻面呈土色，未来得急说一句话便倒了下去。死了，这一次出不了错了。
韩林儿的手下立刻将敏莹的手下捉拿住，问琅轩问道，“这丫头……”“把她送到内乡县令那便不必管她。”琅轩说道。
我呆呆看着敏莹的尸体被拖走，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大半还是高兴的吧，为爹娘报了仇，琅轩也没有怪我，可是我的脸……不由抚上了脸，还是疼，疼得想哭。“没有关系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保护你，爱护你。”琅轩握着我抚在脸上的收说道。
“琅轩……”我终于抱着他嚎啕大哭，皑皑白雪中，两个红衣人拥在一起。
哭的确是很好的发泄方法，可后果很严重，原本被化伤的脸经过泪水的洗涤后更疼了。在镜前看到自己的模样时我吓得差点晕过去，伤口只有两道，可我却半张脸全是血。琅轩小心翼翼地帮我把血渍擦净，又为我向伤口上涂了药。
新婚的第一个夜晚，我们俩没有睡觉，琅轩带我飞上屋顶坐在雪亮的白雪上看周围银白色的世界。我们说了整整一夜的话，我把我的想法，过去全告诉他听，他也讲了许多，还说小时他欺负我的事。
婚后的日子过得很幸福，琅轩很宠我，处处把我当宝，这样的幸福，是我在内乡和爹娘生活时不一样的，这幸福几欲将我融掉。感谢上苍，让我遇到琅轩。
时间很快便过去了，一晃眼，日子竟已过了三年半。我脸伤的疤早在敏莹划下三个月后便全愈了，丝毫看不出曾经被人划花过。
而我，也已怀孕十个月了，孩子就要出生，我想他一定和小木一样可爱。我的小木也已长成了小大人，他会帮爹娘垂背，学业大受大受师傅表扬，每当家里有客人时，娘总会一把搂住小木很幸福地介绍，这是我儿子，脑子聪明着呢。等我的孩子出世了，我自不必担心他会受委屈，小木会很疼他的小侄儿，爹娘就更不用说了。一切的一切都很好，我该放心了。
就在这样一个雪花纷飞的早上，我生下了我和琅轩的儿子沈言，言儿这名字是我起的，为了代表曾经我与琅轩共起的誓言：山无棱天地合，不敢与君绝。
今天是言儿的百日，家里来了很多贺寿的，我看了眼肥嘟嘟的言儿，只能说道，言儿，娘对不起你，你要听爷爷奶奶的话，娘走了，娘要找你爹去了，娘不可以让你爹等太久。
三年半的时间，变化了很大的事，韩林儿朱重八被封为小明王，曾被蒙古皇帝封为河南王的王保保两个月前被朱重八打得逃回了蒙古。我想，该朝换代的时候要道了，不过，这些都和我无关了。
于是，我挎上装满酒菜的篮子向琅轩的墓走去。琅轩是在半年前被王保保杀死的，王保保说，敏莹是他爹唯一的亲生骨肉，他必须要报仇，很不幸，琅轩死在了王保保剑下。不过，那没有关系，我会一直和琅轩在一起的，哪怕阴曹地府，也要在一起，所以，从琅轩出事到现在，我没有流过一滴泪，我知道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只是我们的儿子言儿，请你一定要幸福……
我已经不想报仇了，或许，正是曾经的执着才害琅轩丢了性命。敏莹杀了我的亲人，我便杀了敏莹，紧接着，王保保为妹报仇杀了我的丈夫琅轩，若我再去报仇，这仇恨何时才能了呢？放手吧，冤冤相报何时了。
在我赶到琅轩墓时，天空突然飘起了雪，我笑了，因为我知道，这是琅轩来接我了，我们马上就可以团聚了。于是，我笑着端起酒杯将杯中的鸩酒一饮而尽。
琅轩，清荟来了……
言儿，小木，你们一定要好好的，不要让我担心……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属中短篇小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