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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四章 美人如玉剑如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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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紫邹,西大月,两个国度隔着十万八千里,常人数月可达,我一个学艺不精的妖怪也要花费十日光阴以上。
一路风餐露宿,不知怎么走错了路,先到了小玉山,祭拜完月桃,在山下祠堂遇见了严望卿。
祠堂深处,无香烛只有天井下的满树桃花,后院中供奉了战死在大月的不归人。
严望卿抱着一块牌位站在树下,笑得灿烂。他从未大笑过,一张脸上的微笑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此时呲着牙不像笑,倒像是正在磨牙的凶兽。他如此异状,答案尽在那牌位“顾青州”三个字。
顾是国姓,也是严望卿的姓,青州是他给自己起的字,但他未死,这牌子上的人是谁?我咽了一口口水,想着怎么开口。
说什么?这是你师娘?名字和你像,只是巧合?我不认识这个人?
“师父也曾喊我青州。”严望卿温温柔柔抚摸上了牌子上的字。
我心里一咯噔,脚想跑,可脑袋不想掉,一盏茶的功夫,腿竟然麻了。我向已经神经兮兮的严望卿说:“为师先找个地坐会儿,你慢慢欣赏。”
我自顾自地退出来,找个蒲团坐了下来,想不出来就不想,我直接躺了下来,看着头上的屋顶雕花和大灯笼,忽然想起来妖丹还在我身上。
“我一定不能让严望卿得了妖丹。”人若想成妖,可吞噬妖丹,重塑凡胎,从此负众生罪孽,不可入轮回,一生求而不得,要么失了心智成魔,要么抑郁悲愤自戕。
等我歇够了,重回桃花树下,严望卿已然走了。那牌位他似乎也带走了。我这心这才放到了肚子里,严望卿此时出现不知何意,刚才瞧看他黑眼圈很重,想来是这大月不好打啊,我先去大月都城救了徒弟,最好能劝他投降,毕竟严望卿这杀神凡人可惹不起。
“师父,我可算追上您了!”晚棠一把拉起来躺着的我,假装哭哭啼啼,拉着我的胳膊不停地晃荡。
“给老子放开,我不是你师父。”这厮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师父,晚棠错了,我这可都是为了您好啊。”晚棠委屈巴巴地说。
“有何好的,你们瞒着我,天天装样子给我看,就是为我好?”我被这些好徒弟气得头昏。
“确实是为了您好啊。”晚棠无辜地歪着头看着我。
我翻了大白眼,不想与她再做纠缠,问她:“你去大月吗?”
“师父去哪我就去哪。”晚棠拉着我,十分怕我跑了。
“那你是帮你师弟,还是帮你师兄?”我让她撒开,她不放。
“我自然是帮师父。”晚棠理直气壮。
“这也是望卿的吩咐?”晚棠自然不是听我的。
“嘿嘿。”她傻笑,试图蒙混过关。
我又翻了大白眼。带着这个累赘,自然不能太快,花费了三日才到了大月都城,都城外十万大军,吹角连营。都城门紧闭,城墙上守军森严,王都如神龟般刀枪不入。
“师父,我们怎么进入啊?”
“国师府有一条暗道。”
“师父,你行啊,还留了一手。”
当然了,身在大月心在大齐,还偷偷传递情报,这可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总要多搞些保命法子。
到了王都,那大月王不在王宫竟然就在国师府。府中有我施法,除了我徒弟谁也不可入,确实安全,但严望卿也还算是我徒弟,他怎这般找死?
我将他批评一通,他不怒反笑说:“许久未有人如此骂我了。师父,多骂骂。”
我又又翻了个白眼。
“那严望卿是什么人,你知道吧?”
“我自始至终都知道,只有师父一人不知。”
“你还调侃起我,你和杏雨一伙的?”
“盟友罢了。”
“她已经被杀了,玉壶也死了。”我将剑拿给,他却不接。
“此剑不详,师父还是少拿。杏雨败了,我意料之中。”
“那你呢?”
“我不会败。”
“哪来的自信?”
“严望卿不过是披了张人皮的走兽,他不懂人心。”
“人心?”
“人慕强是本能,身可屈服,心可不一定。”
“晚棠,你的心向谁?”
“向师父。”
“我的心也向师父。他严望卿,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我的心可不偏。”
“师父,您的心长在左边,本来就是偏的。”
“师父,您喜欢严望卿我们管不着,可我们惜命啊。”晚棠没好气地说。
我瞬间脸红了:“你说什么呢?”
“师父同严望卿隔着一片青州,我愿还师父一个青州。”
“什么意思?”
“师父骗严望卿来此很简单吧。我寻得一秘法,能让人借尸还魂。”
“什么玩意?”晚棠惊讶。
“师父不信?”他拍拍手,从屏风处走出来一个小童,那小童眉眼依稀有几分月昙子的模样。小童见我十分激动,哭着喊我:“师父。”
他还跟我说了许多幼年旧事,包括他身死那日所唱的歌,一切恍惚昨日。
“师父可信了?”大月王信心满满,可他不知我爱青州,更在于他已经死去。
“那么久远的事情都被你翻出来了,谋划够久的。可你算错了,我并不想顾青州复活。”
“我老了,你们这些小辈的事情就自己看着办吧。”
“师父闷不闷,我给师父唱歌听吧。”我摸了摸月昙子的脑袋,揽着他一同进了屋子。
之后几天,我只安心在屋中闷头大睡,设了禁制,谁也不见。天亮了又黑,我是吃了又睡,同时也锻炼了晚棠和月昙子做菜的技术。
这日醒来忽然听到窗外有猫叫,推开窗户,原来是一只大黑猫。
我一眼就看出来是之前来我屋子里的小臭猫:“小黑,你来啦。”
那小猫只管蹭着我打呼噜,手感好得要命,因有了这猫,我也得不时出门给它钓鱼鱼吃。
大局已定,大月王败降,大月宫门打开,自此再无大月,只有大齐。大月城民抗敌守城,大齐大加赞扬,将大月都城交由大月城民自治。潜伏在大月多年的暗线也纷纷回齐,城中渐渐恢复热闹,大家都在忙着推举新城主。
“师父,你要不要去争一争?”晚棠问。
“没意思。”
街头曾经的大月王走过来,喊我:“师父,师兄。”
“师兄?你师兄在何处啊?”
晚棠翻了个白眼,指了指我怀里的黑猫。吓得我一下子把那猫扔到了地上,那猫滚一下竟然真的变成了严望卿,我一想到这些天来在猫耳朵边说的诸多浑话,我腿肚子直哆嗦。
严望卿低着头不敢看我,也不说话。
我挑挑眉,问:“这些天的鱼还好吃吗?”
严望卿向我作了个揖,笑笑说:“师父,我要走了。”
这小鬼被人识破了就想跑,我问:“你要去哪?”
严望卿看着东边,说:“幼弟还在大齐,我要回大齐帮他。”
我看着他,有些犹豫:“我……”
晚棠一拍我,说:“师父,你还犹豫什么?”
我翻了个白眼,说:“我也回大齐。”
一路缓行,西北的风沙也不似来时那样凶猛,而似姑娘的面纱,在我和他之间蒙上了浅浅的一层。
我和他没有直接回都城,而是一路边走边逛,偶尔行船,偶尔牵马,曾坐江边,三山归去,一品香茗。他有时见我不想说话,就会变成猫咪让我蹂躏,人变成了猫咪壳子,也会染上猫咪的习性,喜欢舔来舔去。
这日,终于回到了都城,正值桂花时节,黄墙下一只野桂敲了敲他的头发,我笑得很开心,他将那枝不听话的桂花折了下来,送给了我,那枝桂花放在床前,睡梦中都是桂花香,隐约听见谁的低吟浅唱:“思往事,渡江干。青娥低映越山看。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拍了拍身旁熟睡的严望卿,他丝毫没有反应。我起床,一眼就看到了冷月之中的寒霜剑。那是寒霜剑吗?那剑挂在墙上,没有剑鞘,没有泛着寒气,而是围绕着浓浓的煞气,可剑身剑柄确实是寒霜剑的模样。不对,那里原来便挂着这把剑吗?
我回头看了眼严望卿,他还在睡着,我走到墙边,踮起脚将剑够了下来。
借着月色,看见冰冷的剑身刻着两个字——逐君,这是谁的剑?
看着手中剑,头忽如被针杵穿透,闪过一幅幅画面:严望卿心口插了一把剑,血不停地从他的心口冒出,染红了他的衣服,他的嘴角也开始出血,可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盯得我呼吸都要停止,他费力地挑起嘴角,似乎想笑。我不理解,耳朵一阵轰鸣,从没有经历过如此安静的时刻,风停止了流动,我知道我在呼吸,这一方天地的氧气都快被我消耗殆尽。我松开了手,我的手怎么在插在他胸口的剑上?严望卿慢慢地倒下,可他的眼睛还一直盯着我,如饿狼盯着误入自己领地的羔羊,我吓得腿失去了支撑,摊在地上,大片大片的血向我涌来,他是死了吗?严望卿是被我杀死了吗?
这念头一起,我立马有了力气,踉跄着向严望卿走去,他的嘴像喷泉一样冒着血,创口处的血打透了衣服,我手足无措捂住伤口,可怎么还在源源不断地冒血?他的嘴唇颤动,我拿耳朵使劲地凑过去听,只感觉到那温热的血在不住地冒,他的四肢不受控制地抽搐,渐渐地血流得少了,他眼睛渐渐失去了聚焦,我真的感觉到他在一点点地离开我了。
可我不想,可我不想!
有什么法子能救他?我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嘴里无意识地嘟囔着:“救命、救命……”
“大妖妖丹,重塑肉身,锻炼筋骨,凡人不死!”忽然想起,多年前在国师府中的白塔中看得关于妖丹的记载。
对,给他吃妖丹!虽然妖丹有种种副作用,但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掏出妖丹,塞进了严望卿的嘴中。妖丹入口,忽然焕发红光,非常刺目,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等强光一过,便看见喷涌而出的血止住了,他那双无神的双眼忽然瞪大,猛地跳了起来,四肢着地。他看着我露出了獠牙,眼白变成了褐铜色,身体微微向后,整个身体忽然膨起许多肌肉,转动眼珠向上盯着我。
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转瞬就被这猛兽咬住了脖子,那感觉很痛,滚烫的鲜血从脖子里被他咬出的大洞喷了出现,阴沉的天突然掉下雨点,打在我被迫抬起的脸上。我清晰地在耳边听到了自己的脉搏在慢慢变弱,我的生命真的在一点点流逝。
我想:我终于解脱了啊。
我用自己仅剩的力气去操控自己的手臂,搭上了他的后脑勺,我还记得他脑袋上有两个旋,真好,我的头失去了挣扎的力气,轻轻地靠在了他的头上。
他忽然抽出了埋在我脖子处啃食的脑袋,迷茫地看着我,滴在我眼睛里的不知是雨还是泪,我被刺激,一下子闭上了眼睛,陷入了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