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旧梦》湮色城主

7、惊变生

　　次日，崔念写好了请贴，最终却没能送到李延青手中——本来说好下差之后就来拿贴子的邵宣平在中午收到了一封信，然后匆匆赶回家，自此便再没出过家门。

　　崔念等了整整一天不见人，辗转反侧地过了一夜，待天一亮，他便遣人去了邵家拜见。岂知不但没见到邵宣平，连平时常常跟着他跑腿的小书童墨芯也没见着。“门子说，邵公子病了，不便见客。”见崔念听了回禀，沉着脸不吭声，那小厮也不敢多说，垂手站在一旁。停云轻声劝道：“公子莫急，待婢子去打听一下。”

　　停云贴身服侍崔念，也是他最得力的帮手，就连明面上管事的刘掌柜，有时都要听她差遣。崔念点点头，挥手让那小厮退下。停云在他的杯子里添了些暖茶，又劝他再歇一阵。崔念莫名地觉得一阵寒意，转头一看，窗外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一直到傍晚时分，停云才回来。

　　案上的饭菜只被动过几筷子就搁在一旁，崔念把玩着一根小竹笛，目光幽幽。停云赶紧上前报告自己打听到的最要紧的消息：“公子，邵家昨天到季府上退了亲。”

　　崔念霍地站起，难以置信：“怎么会这样？”虽然他有异族血统，但也知道，中原讲究婚姻是要“合二姓之好”，邵家连聘书都下了，此时又毁去婚约，这是存心要和季家结仇吧？“难道……季小姐的身子不好了？”他思来想去，也只想得到这么一个可能——要是季小姐病重，那倒不难理解。毕竟，若邵家不想独子娶个牌位回家，退亲便是唯一的出路。

　　停云却摇头道：“我听说，邵府是被逼的。”在这金陵城里，季邵两家都只能算作三流的门第，按理说，要打听点他们家里的消息不算什么难事——不同于顶级豪门庭院深深侍卫森严，一般的门庭，下人出入往来，邻里鸡犬相闻，很难有什么秘密。

　　可这一次，停云跑了大半天，散了不少金银，才从知情人嘴里挖出些可靠的消息——事涉天家宗室，许多人都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停云压低了声音：“上个月十七那天是季将军亡妻的忌辰，季小姐去宗祠给母亲上香，中途不知怎地惊了马，后来便要换车。没想到她下车时恰好被人看到，结果……就被惦记上了。”

　　惦记上她的，是淑容长公主的小儿子赵远成！

　　要是有谁给金陵城中的纨绔列个排行榜，赵远成绝对能排进前三——论吃喝玩乐他名列前茅，论风流浪荡他也绝不服输。生就一副好皮囊，外兼嘴甜卖乖擅讨好，不单自家父母把他掌上捧着嘴里含着，连他的皇帝舅舅也对他疼爱得很，越发养得他霸道专横蛮不讲理。

　　本来，以赵远成这样的身份，要什么样的娇儿美侍不可得？平日里谁都是哄着他，上赶着讨好。偏偏在路上惊鸿一瞥的季小姐，对他的勾搭丝毫不假辞色，恰恰就戳中了他最心痒难耐的点——好一个冰堆雪砌的美人儿！三分新鲜之余，更有三分不忿：却不知道这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玉容，躺在我的床榻上，又会绽放出何等风姿？

　　赵远成回到家，立即就跟长公主夫妇撒了个娇：“儿子近日里反省，原先糊涂嬉闹了这些年，镇日让爹娘挂心，实在不孝！如今年纪不小了，也该正经成家立室、娶个妥贴的媳妇回来侍奉爹娘了。”

　　长公主只高兴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儿子真的长大了，懂事了！先前一提起要议亲，总是打着滚儿推拒，生怕耽误了他在外头玩闹。如今竟肯收心，明天就去庙里烧高香还神呀！

　　季家的女儿？门第是低了些。不过也无妨，咱家已经是泼天的富贵了，自然不指望儿媳家还有什么可帮衬的。

　　已经定过亲了？让那谁家赶紧地去退了呗。难得我儿子喜欢，她就得给我当儿媳妇！

　　七月二十，附马爷亲自登了邵府的门。

　　那一天，邵宣平和崔念去钓鱼了，全然不知情。在此后的半个多月里，他也并不知道，他爹几乎夜夜无眠。

　　奉上厚礼的附马爷，态度算不上咄咄逼人——他也根本用不着。他甚至不必直陈利弊，一个小小的翰林供奉自然知道要如何作取舍。

　　你若肯主动退婚，那是知情识趣。不肯？那也没关系——到时皇上一道圣旨为赵季二府赐婚，为了保全皇家的脸面，你说，你家公子会有什么下场呢？

　　到底是儿子重要，还是相识半辈子的老朋友重要？

　　那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

　　听完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崔念平静得可怕。停云瞧着他的神情，没敢多说什么。此后每一天，她都悄悄地在外面打听了最新进展，再简明扼要地回禀——

　　八月初八，长公主遣去的冰人携礼拜访季府，欲行纳采之礼；

　　八月初九，季将军求见天子，其后被厚赏一番，回家后欢喜得酩酊大醉；

　　八月十三，季府传出季小姐身体抱恙的风声，长公主府立即备了十大车的药材补品，浩浩荡荡地送到了季府，同行的还有三位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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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子二人都告了病假的邵府自退婚后便一直大门紧闭，连下人都几乎不怎么进出了。停云只得差了人在门前远远地守着，见到有什么风吹草动就随时回报。

　　“李公子在邵家呆了快两个时辰才出来。”停云给崔念添了茶，“阿商按您的吩咐，追上去递了贴子。”

　　想要见李延青这样的贵公子绝非易事。他高兴了自然随时能来销愁舫，可是，销愁舫的人去丞相府找他试试？门房一听这风月之地的名头就要叫人打出去。至于使人去盯梢什么的就更不用想了，国之重臣的府第，闲杂人等略靠近一些就有侍卫来盘查驱逐。

　　崔念只能寄望于李延青和邵宣平的交情。

　　“李公子说，邵公子的情形不太好。”停云小心翼翼地看了崔念一眼，“邵老爷把他关着，他不肯吃饭……”

　　崔念面无表情。谁也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中秋节的销愁舫，热闹更胜往昔。

　　没有人注意到，舫身的背面，有一叶轻舟悄悄下水，缓缓驶离，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靠岸停泊。一名绯衣人从舱中行出，正是崔念。

　　离岸不远处有一户人家，门楣不大，匾上的“邵府”二字，风骨遒劲。崔念仰头望了半晌，上前叩响门环。

　　门开得很快。两名家仆恭敬地迎崔念进去：“我家老爷恭候崔公子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