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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世 ...

  •   却说灵芝下界,投身到一农家,取名三秀。蜀州大水频发,家中困顿,三秀便被卖给蓉城大户人家做了丫鬟。
      这大户人家姓谢,做着绸缎生意,而新制绸缎又上供皇家,盛极一时。无奈家中子嗣不丰,谢老爷直到中年才得一子,取名谢裕盛。谢夫人怀他却胎位不正,生时脚先出来,两人遭罪,谢夫人落下病根,谢裕盛也自幼病弱。算命先生说他活不过七岁,这可急坏了谢家老爷,遍访名医,将将把谢裕盛的性命吊到九岁,就无一人敢来医治。
      家中无奈,已经开始筹备丧事。
      谢夫人心中不舍,日日陪他,夜夜陪他,某夜听见谢裕盛梦中喊人,听来听去像是个姑娘名字。知他不可能与外人接触,定当是府中丫鬟作鬼,谢夫人气急,身边侍候的老人邀梅却哭说,想是少爷心中挂念,或就是此人将他一口命吊着,少爷年少不知事,左思右想,不如给他娶个童养媳,或少爷是长情之人,舍不得走也未可知。
      谢夫人当即说她胡闹,却是忧心儿子,允了下来。
      可偌大蓉城,谁想将女儿送来当寡妇?一家家闭门谢客,就怕摊上这瘟神。谢夫人与谢老爷商量,最终买了个破落商户人家的女儿,名唤巧英,年芳十一,又买了两个家中因大水遭难的女儿伺候,其中一个便是三秀。
      本是无根主意,没想到却起了用,谢裕盛当晚便醒,吵着要水喝。
      谢家喜不自胜,一场丧事变喜事,家中白的换红的,念在两人皆年幼,婚事日后再办,这亲却结了下来。
      恍惚间七年便过,谢裕盛长成翩翩少年郎,光往街上打一圈走,就引得不少小姐夫人驻足。谢裕盛年轻气傲,见不得这些,就不爱出门,光坐屋里读书了。三秀本在巧英屋里伺候,但谢裕盛见她资质聪慧,读书一点便透,深知发现了块璞玉,舍不得将她留在愚笨的巧英屋里,就将她要了过来。
      一日谢裕盛读书,见书中说到灵芝别名三秀,心中若有所悟,叫来三秀,指给她看。三秀笑说,没想到奴婢还是味灵药。谢裕盛也笑,心中却一突一突的,像要发现什么,却漫无目的,只得作罢。
      巧英因把谢裕盛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在府中虽不得人喜欢,却也无人敢怠慢。某日婆媳俩聊及婚事,谢夫人才反应过来,巧英已经十八年纪,耽误不得了。
      与谢老爷商量一番,决定将婚事定在下月初三,左右巧英也在谢家生活七年,早算是半个谢家人,礼数不用顾忌那么周全。
      三秀听到此事,心中没甚想法,进了谢裕盛的书房,却发现他脸色难看。她不动声色地将茶端到谢裕盛桌案前,谢裕盛也呆呆的没有反应。
      三秀正要唤他,突然谢裕盛开口问:“你也知道了?”
      “少爷所说何事?”
      “我的婚事。”
      “自是知道,恭喜少爷。”
      “何来恭喜?”
      “巧英姑娘与少爷年少结缘,如今终成夫妻,如何不喜?”
      谢裕盛却冷笑一声:“素日我当你聪慧,没想到你与那愚妇一样,蠢笨如斯。”
      三秀从未见谢裕盛发火,这下心中也忐忑,又听谢裕盛说:“我知她年幼时救我性命,得报恩情,但若是让我娶那愚妇,我却忍不下。”
      三秀知谢裕盛从小便不喜巧英,却受命运关联,挣脱不得,本以为年岁渐长,谢裕盛能放下心中芥蒂,却发现竟是愈演愈烈。
      谢裕盛见三秀静静站立一旁,幼时的姑娘也长成,只觉得岁月果真浮云,飘然而过,他一心想着考取功名,施展抱负,如今却还在谢府之中,受愚昧风俗所困。心中无奈,思及种种,哽至心头,呕出一口血来。
      三秀心中慌乱,连忙拿帕子给他揩干净,又跑出门外,拉住门口的小厮与他粗粗说了一遍。一时间谢府人仰马翻,寻医的寻医,安慰的安慰,连道上扫落叶的姑娘都悄悄围在谢裕盛院门口,想探听一二消息。
      谢夫人气急,认为三秀没能伺候好谢裕盛,罚她在院中跪着,人来人往,无人不见。三秀到底是个姑娘家,心中委屈,却也担心谢裕盛,只能稳住难过心情,等着与她交好的丫鬟来告知她一二。
      不时,谢夫人身边的丫鬟邀梅唤她进去,三秀身上沾了灰,细细拍了拍,疾步进了屋子。没人让她上前,她便站在角落里静静听着。
      正给谢裕盛看病的大夫说,是他旧疾发作,幸好发现得早,还有一线生机。谢夫人早已泪流满面,问这病可否痊愈?大夫手放在药箱上敲打几下,思索着,整个房里的人全等着他说话,连泪也不敢流了。
      那大夫叹口气,与谢夫人言,幼时听师傅说起,西山上有灵芝,采天地精华而生,若是死人也救得活,可惜只是传言,到目前也未能看见。
      谢夫人愣住,不敢将儿子性命寄托在缥缈的传说当中,只觉大夫不敢断言,胡乱抹了盼望,才说这话。大夫也不作言,收拾收拾便起身离开,邀梅上前一步,接过他手中药方,送他出去。大夫走至门前,见到待在角落的三秀,一愣,向她微微行个礼,走了。
      谢夫人擦干眼泪,问邀梅谢老爷可回来了?邀梅摇头,却说谢家大小姐听到消息,正要从夫家赶来。谢夫人叹口气,因刚痛哭过,声音还显得有些微弱,带着重重的鼻音,说,这孩子回来干什么,不是添乱吗?
      一件件事问过,谢夫人遣了谢家女眷出去,见三秀正站在门口,唤她进来。
      谢夫人仔细打量眼前的三秀,生得清清白白,恍若飘然而去仙人之姿,良久,吩咐她,照顾好少爷。
      三秀低头,等房中安静下来,终于看向床上躺着的谢裕盛,脸色苍白,浑身僵硬,明明早些时候还是个鲜活少年,果然病来如山倒,再无那年轻活泼的样子。三秀着门前等候的丫鬟端了盆热水进来,又给谢裕盛细细擦着身体,等擦完后,终于松了劲儿,一向冷静自持的脸上,滚落一大滴一大滴的泪,却又觉得不雅,便背着谢裕盛哭泣。
      “你哭什么?”床上的谢裕盛说。
      三秀忙擦干眼泪,双眼却还是红肿。
      “担心少爷。”
      谢裕盛笑笑:“我只是累极,没力气,睡过去了。”却见三秀脸色不对,若有所感,问她,“大夫怎么说?”
      三秀怎敢告诉他实情,只说着:“大夫让你多休息,按时吃药,不可多费眼睛,不可太过劳累,不可动怒,不可伤情,不可大笑。”
      “那我岂不是什么都不能做?”谢裕盛问。
      “等过了这段时间,养好身子就好了。”
      谢裕盛微微点头,又支撑不住,昏睡过去。三秀坐在八仙桌前无事,便想着去整理谢裕盛的书房,今日兵荒马乱的,那里也忘记了收拾。
      谢裕盛用的笔还未洗,平日间他最喜这支,觉得用着趁手。还有几张写了字的废纸,三秀一并收拾起来,却见那纸上字迹飘拂,写字之人明显心绪紊乱,一本平心静气的道经,写得躁气顿生。
      三秀摇摇头,收拾完后,正要吹了蜡烛离开,却见书案一只木腿下压着本书。突然想起两三个月前,谢裕盛读了本药经,本来兴致极高,那书后面却漏印了,全是白纸,买书的小厮自然责罚了一番,谢裕盛不想碰那本书,却又舍不得,放在书房里碍眼,丢了又难受,最后拿去垫了桌腿,明明四平八稳的一张桌子,硬是弄得摇摇晃晃。三秀觉得他简直折磨自己,他却高兴,说不平中才会见平,若是桌子一直是平的,他倒不会觉得它平了,又说就当给自己一个教训,下次看书前,定要三秀先检查一番,没有漏印,才拿给他看。
      三秀久久未吹熄蜡烛,鬼使神差地抬起桌子将书抽了出来,翻了一翻。
      谢裕盛晚间迷迷糊糊醒了一次,嘴里唤着三秀,说要水喝。三秀睡在外间榻上,听见声音,忙进了里间,听见谢裕盛要水,茶水却是凉的,忙将偏房烧水的唤起来。
      水一直未端来,三秀心急,谢裕盛又拉着她衣角不让走,突然福至心灵,不知哪路神仙将她点清,或是一时间忙慌着乱了神,想起垫桌脚那书中记的灵芝又名三秀,她扯了衣角到外间,从八斗柜里拿出一包针,取了一根扎破手指,又忙进了屋,跪在谢裕盛床前,将手指上流出的血喂进谢裕盛嘴里。
      谢裕盛像是久旱逢甘霖般,吮吸着三秀的手指,又不满足,竟用牙咬破了,更多的血流了出来。三秀一痛,就要将手收回,谢裕盛倒自己停住了,又睡了过去。
      三秀捂着手,眉皱得紧紧的,这时屋外来唤,水已经烧好了。三秀心中埋怨,出了门,责怪送水迟了的小厮一番。
      第二天一早,谢裕盛清醒了过来,精神像是颇好,谢家老爷夫人并姊妹,皆是喜不自胜,以为自家儿子兄弟熬过一劫,巧英虽未做什么,也得了谢夫人的奖赏,瞧着那一盒子的珠宝,眼睛也笑没了。
      结果到了晚间,病又复发,去请大夫,昨日看病的大夫早已关门,邻居说他离开了蓉城,众人遗憾,只好去请了城东的郭神医。郭神医隔着两三步觑了一眼,便收拾东西离开了,直说这人已经没救,让谢府准备后事。
      一家人错愕十分,谢夫人又哭了起来,被谢家幼女谢齐润劝着,好久,终于回房休息。谢家又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
      当天晚上,三秀故技重施,戳破手指喂谢裕盛,谢裕盛又自如地吮着三秀的手指,不过这次却没咬。
      隔天醒来,本来商量准备后事的谢府,见谢裕盛又精神奕奕,大吃一惊。琢磨不透,怕是中了邪才至此,谢老爷便让人带重金快去青城山请道士。
      青城山离此处有些距离,这些日子,三秀夜夜喂谢裕盛血,谢裕盛晚间不昏迷之后,她便将血藏进膳食中,眼见的谢裕盛精神一日好过一日,三秀的精神却恍惚了。谢裕盛在书房写字时,问三秀垫桌脚的药经哪去了?三秀说扔进了西山的绝情崖。
      谢裕盛不知她在说什么,见她一副苍白样子,想是照顾自己累了,心中怜惜,让她前去休息。三秀点点头,就要走,扶着门框刚要过门槛,神思一恍惚,就要被门槛绊倒,谢裕盛连忙拉住她,三秀没精神地靠在他身上。谢裕盛见情况不对,唤门前的小厮去叫大夫。大夫来了,说是太过疲惫,精气亏损,需要好生调养。
      谢裕盛便放她假,让她这几日不用过来伺候。三秀哪里还听得到,快要昏睡过去,朦胧间见谢裕盛在眼前,口中喃喃喊着仙人。谢裕盛觉得她这几日越发奇怪,不仅身子越发疲惫,连口中也开始胡说。心中担忧,大夫又检查不出什么病症,无可奈何,只得让人好生照料。
      某日谢裕盛去三秀房中探望,吓得心神剧荡,只见三秀手中拿了小刀,正割手放血。他大怒,说她道:“父亲说我被邪物所困,我看你才是被邪物所困!你看看你在做什么,拿刀往自己身上划!你想做什么?何必伤害身体?”
      三秀今日神思好容易清醒了些,见谢裕盛发火,心中难受,推搡着他出去,“砰”的一声把门关了。谢裕盛呆在门前,这时小厮来报,青城山的无极道长来了,老爷让他快去见一面。他心中担心,想着道人前来,或许可救三秀,之后着人叫来三秀好友扶花,让她看顾三秀,便去了谢府正堂中迎客。
      无极道长果然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见了谢裕盛,微微弯弯腰。两人见了礼,谢老爷便向他阐明实情。无极道人听后,仔细打量谢裕盛,微微点头又摇头,看得谢老爷心中不平静,问他:“犬子身体......?”
      道人哈哈一笑:“令郎得遇有缘人呐。”
      谢裕盛皱眉:“此话何解?”
      道人却不戳破,只说天机不可泄露,如今谢裕盛已脱离早亡之命,不可询问过多,过犹不及。谢裕盛点头,暗里不信这些,却知无极道人久负盛名,若不是家中曾有恩于他,也怕是请不来的,面上礼数当是做足了。
      无极本要辞行,谢老爷劝阻说,道人好不容易来一趟,来了便要走,倒弄得谢家不合规矩不守礼数了。无极道人哪管这些,笑着就要走,谢裕盛拦着他,躬身请求道,身边自幼伺候着一个丫鬟,如今似有些魔怔了,请求无极道人前去看她一眼,日后道人吩咐,绝不推辞。
      谢老爷心中不满,想儿子为一个丫鬟这般请求,万一开罪无极,岂不难看。忙要上去阻止,那无极却问,谢少爷所言当真?
      谢裕盛一愣,忽的明白过来是那句拒不推辞吩咐的话,点点头,只不是伤人性命之事,道人吩咐,裕盛当全力相帮。
      无极道人抿嘴微笑,显出几分和善,不顾谢老爷的劝阻,跟着谢裕盛去了院中。
      隔着远远的,无极道人便闻见一股浓郁的灵芝仙气,脸色一变,看向谢裕盛,问,少爷最近可服用灵芝?
      谢裕盛自是回答没有。
      无极道人心中奇怪,片刻恍然大悟,怕正是这灵芝在续谢裕盛的命。进了院中,谢裕盛引着他往隔院去,走过一处天井,进了一处屋子,灵气更甚,叫人通体舒畅。
      无极定眼一看,是两个清秀可人的姑娘,正在桌前说话,见了两人进来,片刻怔愣后,忙行礼看茶。
      谢裕盛牵着三秀往无极身前坐下:“道人,麻烦你了。”
      三秀一时慌张,忙回头看谢裕盛,谢裕盛坐在她旁边稍后一点,眼里安抚着她。
      无极看着两人动作,心里想,这小子看似聪慧,实际只长一根筋,固执得很,看似无情,那情根却不知深到何处去了。
      又看三秀,无极施法,慧眼顿开,大惊,眼前坐着的,不是当初老祖在西山种下的那颗灵芝吗!一时间无极思绪万千,怪道谢裕盛道源极甚,怕和那已登仙的老祖渊源颇深,本打着收了灵芝的心思,这下也歇了。
      但这灵芝只是转世而已,如今灵气消散,怕是不久就魂归仙界,到时谢裕盛没了灵芝相帮,也活不长久,如何再收他修行?无极心中一琢磨,让谢裕盛和另一丫鬟先出门去,打算和灵芝好生商量。
      谢裕盛心中不愿,却不好扶了道人面子,朝扶花一点头,带着她先出了门。无极又一施法,手中汇聚金光一点,直直点入三秀天灵盖中,一时间前尘往事,悉数记起。
      “仙人......”她口中喃喃。
      无极道人见她如此,便知事情可成,先稳住她,和她商量一番,直言谢裕盛需她心头三滴血,方能成活,灵芝如何不愿,无极道人点头,一丝金光射入灵芝胸口,取了心头血,放入玉瓶中。
      又一挥手,灵芝前尘往事封印,面目无措地看着无极道人。道人笑笑,朝外喊谢裕盛。谢裕盛立刻推门进来,见三秀脸色更加苍白,心情惊惧,就要质问无极,却硬生生压下火气,好言好语与无极说。
      无极道三秀命数在此,不可挽救。谢裕盛忽的心中难忍,酸意涌出,竟落下两行泪来。无极摇摇头,道谢裕盛情思未尽,不是道门中人,时机尚未成熟,少爷允诺的条件,他日后再来讨要。说着便一扫拂尘,衣襟飘飘,飞入云端离去。
      这边说着,三秀身体一日差似一日,偏向阎王偏要狠心夺你的命,怎么也逃不掉。谢裕盛只盼黑白无常勾错了魂,某一日醒悟过来,三秀身子便一下好了。直到三秀入土那天,谢裕盛都存着这样的念头。
      后来谢夫人看不过去,着人把他从三秀坟前拉了回来,说巧英还等着他,总不能耽误了人家姑娘,马上就要双十年纪,若是不娶人家,做谢家童养媳这么多年,谁还会娶?
      谢裕盛两目空空,答应了谢夫人,婚成当天,巧英回房等他,谢裕盛穿着一身喜服,在院中静静站着,无所适从,忽见夜晚天空中飞来一朵祥云,祥云上站着的,恰是一月前离开的无极道人。谢裕盛磕头便拜,无极道人大笑,问他还穿着这身喜服做甚?
      谢裕盛也笑,脱了喜服,丢了发冠,只着一身白色中衣中裤,脚踏一双黑鞋,跟着无极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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