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狐系铃

7、第七章

　　“你终于来了。我一直在等你。”魔叹息般的开口，站起身的同时微微一笑，“你们喜欢我介绍的村子吗？”

　　“那是个空村，已经没有村民住在那里了。”妖秦说。

　　“哦，是吗？他们都走了啊。”

　　魔的目光落在空处，不知在想什么，竟慢慢笑出声来。他以一个放松的姿势站着，双手背在身后，没骨头一样靠在树上，一束阳光正好照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柔和的属于少年的脸部线条。

　　“走了也好。”他一字一字，轻轻的说。

　　那一刻，妖秦觉得他面前的魔像是被那一句话抽走了全身的精气，但很快，他就重新在河岸坐下，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

　　妖秦坐在了那个地方，和魔几乎肩靠着肩，如同关系亲密的好友。魔似乎还嫌距离不够近，把头凑过来，在妖秦的颈侧嗅闻，陶醉的说：“你身上的味道真是特别，又让我觉得依恋，又让我难受。我以前从没想过会对同一个人同时产生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你不觉得奇怪吗？”

　　“你醉了。”妖秦知道魔这么反常的原因，但还是起了半身的鸡皮疙瘩，推开魔，跳到树上坐下。

　　离妖秦有一段距离后，魔才恢复了正常，为刚才自己的举动红了脸，尴尬的说：“抱歉，我刚刚……”

　　他说不下去了，妖秦体贴的接话：“没有关系，你只是醉了，不要离我太近就不会有事。不过你的反常正好验证了我的一部分猜想，”他看了魔一眼，强调，“关于你身份的。”

　　魔表示：“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是死了，如果有人能告诉我，我会很高兴的。”

　　妖秦毫不留情的说：“很遗憾，你死了。”

　　“并不意外，我看到过我的坟墓，甚至亲眼看过他们把我的尸体下葬。可是我似乎还活着，”魔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会痛。”

　　“我很难界定你的身份，但有一点是我可以确定的，那就是你已经死了，你是一只灵，也就是俗称的，亡者的魂魄。”

　　魔的脸上看不出喜悲，就好像他完全不在意自己是否还活着。他冷静的端详自己修长的手指，将它们不断弯折又展开，但无论怎么翻来覆去的看，他的手指仍然和活着时一样，除了白的几乎发光，没有一点血色。

　　“灵和活着时没有很大区别，不过你有点特别。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入了魔的灵。如果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跟我讲一讲你是怎么入魔的？”

　　魔冷笑了一声，反问：“你知道我生前的名字吗？”

　　说实话，妖秦对于他生前叫什么一点兴趣也没有，而且出于妖族名字的重要程度，他们都没有见面就问人名字的习惯，甚至将这当成很失礼的事情。

　　魔自顾自的说：“我姓张，至于名字，我自己都记不太清了。要不是看到了自己墓碑上刻的字，我可能连自己的身份都还不知道。”

　　妖秦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这是所有灵的共性，他们过往还活着时的记忆都变得模糊不清，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他们在人间能逗留的时间和朝生暮死的蜉蝣一样短暂，只要有月光作为指引，他们就会顺着地灵脉流向忘川河，也就是他们该去的归宿，轮回的必经之路。

　　这么短的经历，实在很难让他们产生足够成魔的执念，所以从没有灵成魔，甚至人们一直以为灵不能成魔。

　　果然如妖王将他骗来这里前告诉他的一样，这一片地方的地灵脉可能出现了什么问题。若真是死前有执念，他们在死亡化灵前会先一步入魔，魔气能将他们的生命凝固在死亡前那一刻。可面前的魔明显是死亡之后久久未能进入轮回，一直滞留在人间产生了执念才最终入魔。

　　魔好解决，修补地灵脉可是个实打实的苦差事。

　　妖秦想了想，觉得面前这个入了魔的灵或许是个可以帮忙的苦力，不用白不用，于是试探道：“其实你本来早应该入轮回了，现在滞留凡间是因为地灵脉出了问题，如果你肯帮我，我就能化解你身上的魔气，你也能重入轮回。”

　　魔沉默了。

　　妖秦见他的态度像是要答应下来，于是乘胜追击：“到时你就不用被困在这里，能重新拥有一生。你没能及时入轮回，还因为生前执念入魔，算是此间变数，就算地灵脉被修补好也不能重回正轨，最后难逃一个魂飞魄散、天地灭迹的结局，只有我能帮你。”

　　就在妖秦劝的口干舌燥时，魔终于开了口：“我见到过很多游魂，尤其是最近，每天晚上来这里的游魂越来越多，他们都找不到忘川路，没有前尘也没有去路，只能日复一日的在附近徘徊。很可怜。”

　　看来他已经决定帮助自己了，妖秦甚至开始在心里想要把什么又脏又累自己不愿意干的活交给他，魔却突然向前挪了一点，这个位置正好可以让他把双脚惬意的伸进水里，他也这么干了。

　　他的确不是实体了，从他一点也没有湿的鞋袜就可以看出来，他身上的衣物都是由魔气化成的。

　　“但我和他们不同。”魔玩着水，若有所思的说，“我已经找回了过往的记忆，也因此产生执念入魔……”

　　妖秦愣了一下，直觉不妙。

　　魔松开了撑在岸边的手臂，顺着滑进了小小的湖。

　　入水后，他像一尾得偿所愿的鱼，灵活的活动自己的身躯、伸展四肢，他周身的魔气在水中散开，让清澈见底的水面像罩上了一层浓重的黑雾。

　　从他在水里的熟悉程度可以看出，他可能可以算得上半个水鬼，他的死亡一定与水有关，或许他就是死于水中。

　　妖秦只要细想一下，就明白了魔的意思。他不想放弃仇恨，或许就是针对张家村的仇恨。

　　“是张家村的人害你被淹死的吗？”他突然问。

　　魔在水中耸了下肩，那或许是一个不置可否的意思，又或许他自己也不记得了。但妖秦知道，他和张家村一定有更多他还不知道的羁绊。

　　“其实你骗了我吧，从来这里开始，你就一直在骗我，我可一直对你保持坦诚。”魔从水中探出了头，明亮的黑眸盯着妖秦，“我有点失望。”

　　妖秦立刻在脑中回想他骗了魔什么，魔没有等他说话，自顾自的道：“张家村还有人存在，他们是我的生身父母，就是他们接待了你，你一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从你身上感觉到了他们的气息。下次记住，绝对不要对一个魔撒这样拙劣的谎言。”

　　猜到了。妖秦心中暗道，但也很意外。

　　他从来不知道魔有这样敏锐的感知，简直比狗鼻子还灵。

　　“我很抱歉。”妖秦道歉，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道歉有多没有诚意。

　　魔此时仍保持了彬彬有礼的风度，对妖秦欠了欠身，说：“没有关系。”

　　他又沉入了水中。妖秦从树上站了起来，俯视他，劝道：“张家村的人不论曾对你做了什么，他们现在都已经因为你背井离乡，你还要做什么？难道你真要入不了轮回吗？”

　　“那就不入了吧，我现在也很好。”魔说，“再说，你真的想过要帮我吗？你甚至没有问过我的执念从何而起，却信誓旦旦要帮我重入轮回……”

　　妖秦骤然被人当面揭穿真实想法，罕见的感觉到了尴尬。

　　“所以，算了吧。你不要再来招惹我，我就当没在这见过你们。”魔最后说。

　　妖秦突然开口问：“我现在问你的执念从何而起，还来得及吗？”

　　魔可能是也被妖秦的厚脸皮震住了，沉默了半响，他说：“你既然不关心，又何必要知道呢？”

　　“本来是不感兴趣，因为大致也猜得到，是我错了。我现在想知道了，你能告诉我吗？”

　　“正如你说的，有什么好提的呢？不过始于怨恨，始于意外罢了。”魔叹息了一声，第三次拒绝道，“你走吧。”

　　妖秦攥了下拳头，心中隐隐升起杀意。不论如何，他不可能放任这只魔在西北盘踞，哪怕他不是存心作恶，造成了西北的三月大旱都是不争事实，若魔不能领会他的好意，他也只能履行身为妖族来此的职责，将他除去，还此间百姓一方清净之地。

　　只是……

　　他又看了魔尚显稚嫩的少年面庞一眼，心里不忍。

　　“你起了杀意，我能感觉到。”就在他犹豫时，魔说。

　　他正在玩着一朵浪花，因为他故意放出了魔气，不断有魔花从水面上的黑雾中探出头。他的五官隐在黑雾后，看不出情绪，但可以肯定不带善意。

　　尽管他的语气仍能称得上平静。

　　他和妖秦一样，内心的城府远大于表面上看起来的年纪，但妖秦是源于他身为妖族的漫长生命经历，而魔显然不是因为这一点，他在生前似乎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郎。他身上兼具少年人的阳光和读书人的守礼，直到此时，他才展现了身而为魔天然具备的邪气。

　　话说开了，妖秦于是不再维持表面和平，展开了一个邪气不下于魔的笑容。他站于树梢，伸展开双臂，像没有重量一样随着树枝上下晃动，几乎比鸟还要轻盈。

　　他慢慢说：“其实我也不想这样。”

　　然后他一跃而下，轻轻巧巧的跳入了水中，同时，水面的魔花因为他的入水全部枯萎，又在魔气作用下催生出新的花朵。

　　妖秦全身湿透，显出了妖身模样，束在脑后的红色头绳脱落，长发却没有湿淋淋的贴在身上，而是如云雾般飘在水中，他睁开眼，一对绿眸比黑雾里星星点点的魔花光芒更亮。

　　他的双手前举虚握，水流顺着他的心意逆流而上，在他的手心凝成一把长刀。平静的水潭骤然波涛汹涌，他被一道波浪推起，腾空立足于水面之上，与潜在水底的魔对望片刻，毫不留情的一刀斩下。

　　水面被分开，掀起惊涛骇浪，水中的魔被暴露在空气中。

　　魔毫不慌张，手向下虚按，周围的魔气随着他的动作，将水面强行恢复成了平静时的样子。魔花因他使用了魔气，开的更加娇艳欲滴，又因为妖秦的气息迅速衰败。

　　妖秦满脸都是水，弄得眼睛有点睁不开，腾出一只手抹了把脸，心里为魔的实力隐隐吃惊。

　　他自己身为引魂一族，无论是灵力还是身手都在妖族数一数二，连妖林那种活了几百岁的老狐狸在他面前都讨不了好，没想到和这只魔一交手竟隐隐占了下风。

　　这从妖秦脚下开了又败，却始终没有消失的魔花就可见端倪。

　　除了灵因为缺失生前记忆、在凡间驻留的时间太短，很难产生足够入魔的怨念外，还有另一种说法：据说灵不能入魔，是因为他们和能吸引他们的引魂一族一样天生与魔气相克。这种说法从未能得到证实，但此时此刻，妖秦竟觉得传言未必不可信。

　　不然，为什么一只魔的实力会那么强？

　　这只魔恐怕是天生的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