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第 10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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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行。”
犹豫思考了许久，在不断排除所有可能的选项后，蒋昀几近肯定地唤出了眼前人的名字。
红绸之下，他紧绷的面部在此刻松懈了几分，流露出喜悦的笑意。
自乌悯城一别，他就再也没听到过纪铭的消息，直到昨日回到苍云巅才从骆黎口中得知，他重伤未愈，依旧躺在木青峰中。
所以蒋昀以为自己大概率是见不到纪铭了，因为他与卫锡的计划容不得半点差池，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去看他最后一眼。
但怎么都没想到，纪铭竟能在今夜出现在他的面前。
没有虚弱的气息，没有拖沓的步伐，完好地，安然地出现在他面前。
蒋昀想，这或许就是上天予他最后的施舍吧？让他来此世间一遭，离去时也没有太大的遗憾，还算是待他不薄。
如此想着，蒋昀嘴角的笑意更是浓烈，他仰着脑袋，期盼地望着纪铭的位置，等待他为自己解开束缚，揭开红绸。
却不知道被他遥遥望着的人，此刻浑身都在颤抖。那半后撤的步伐，紧张的瞳孔，无一不在昭示着此人想要逃离的想法。
纪铭真的后悔了，他快要被自己的贪婪给淹没了。
他不该来的，他根本不该来的……
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在蒋昀再次开口，用温润的嗓音呼唤他的时候，身体已经比理智更快一步来到了对方面前。
他俯下身，用苍白的指骨绻起绯红的锦缎，一寸一寸地挽起，露出下巴、红唇、鼻尖，最终停留在双眼，再也不敢多上挽一分。
“师兄。”无声的呼唤从他口中道出，热泪顺着脸颊从下颚滴落，划过静谧的虚空，砸在蒋昀端放着的手背上。
“对不起。”临摹着歉意的唇试探性地覆上，令蒋昀还未来得及思考那颗冰凉的液体是何物，便又陷入新一轮的混乱之中。
在短暂的震愕后，蒋昀下意识地往前探了一探，温热的唇与对方紧贴在一起，轻触着无声的暧昧。
他主动加深了这一个吻，很快也得到了纪铭的回应，湿润的舌尖探入他的口中，与他纠缠相绕，抵息交融。
滚烫的呼吸于此间错落，疯狂的心动伴着擂鼓似的心跳不断溢出，情意深笃，爱意深刻。所有的杂念和悲喜皆被抛之脑后，没有什么比此刻的彼此更为重要。
直到一吻结束，蒋昀的理智才稍稍回笼，他恍惚地望向纪铭的方向，红绸下的眼尾余留着情动的热意。
心跳依旧快得令人发慌，蒋昀紧张地耸动喉结，既想立刻见到纪铭的脸，又担心自己无法面对他，更无法告诉他自己要去赴死的消息。
眼前的红绸在他彷徨时再次晃动，但与料想的不同，它并未被掀起，而是缓缓地垂落了下去。
鼻尖的空气很快被厚重的布料隔绝了大半，蒋昀无端感到了一阵窒息。
手背上几乎消散的凉意让他陡然惊醒，急剧的不安顿时席卷而来。蒋昀只觉滚动的喉间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干涩，发出的声音亦是他难以想象的喑哑和恐惧。
“景行，解开……帮我解开封印……”
“骆黎得势不是没有化解之法，芣湘苑的於仸前辈那还有最后一条出路，你不要乱来，放开我好吗？”
“无论你想要做什么，都先不要去做，交给师兄……交给师兄……”
“纪景行，纪小师弟，师兄求你了，解开封印吧，师兄最厉害了不是吗？你不要……你不……”
蒋昀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哽咽出声的，也不知道纪铭是何时离开的，流逝的时间于他来说再没了概念。他只知道自己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不断地呜咽和哀求，没有人回应，没有人倾听，好像所有的呼唤都落入了无尽的漩涡，卷向了永恒的寂静。
陆笕柔和瞿阎赶来靖灵苑时，蒋昀已经安静了下来，他怔怔地盯着红绸外的烛火，任由那两人几番摆弄后，解开了禁锢在身上如同枷锁一般的封印。
掀开红盖头，映入眼帘的只有血红的颜色，他四下张望，没有看到想看到的人影，只有一只没了往日神气的赤钰狐，恹恹地趴伏在床头。
蒋昀极缓极缓地深吸了一口气，遂抬首对上陆、瞿二人担忧的视线。
对方似乎十分担忧自己的状态，但又急切地想要诉说着什么，在踌躇片刻后，仍是开口将他们所有的计划和安排都完完全全地告诉了自己。
蒋昀平静地听完，面色并未因此改变多少，只有唇色逐渐变得惨白。
他有些无措地把床头的赤钰狐捞入怀中，却突然从它嘴边看到了一朵叼着的小黑花。
“等……”愕然发现那朵被他重新变回去的黑花出现在不合时宜的现在时，瞿阎立即出声想要拦下蒋昀的动作。
但他终究晚了一步，蒋昀已经接过了花，触到了那比亲吻和注视浓厚千倍万倍的喜欢与爱意，比海浪更为汹涌，比泉水更为不竭，无边无垠，生生不息。
眼前的世界再次被水雾遮盖，蒋昀尽力勾勒出一个还算合格的浅笑，对着另外两人，颤着声音道：
“抱歉，给我一点时间，一会儿就好。”
瞿阎忙不迭地点头说好，一把抓住陆笕柔的手腕就离开了屋子，待关上房门，他才从那种几乎湮灭人心的痛苦氛围中脱离出来，随之怔怔地对上陆笕柔担忧的视线，道：“我好像……干坏事了……”
随着骆黎身死的消息不胫而走，三界的氛围又骤然紧绷了起来。只是这次的对峙相比于先前，修仙界占据了更多的优势。
在骆黎死后短短一个时辰，还未等到魔界知情者搬来救兵，苍云巅就已经在蒋昀的带领下，重归修仙界掌控，为接下来的战事开了个极好的头。
有了这一个先例，之前早已和陆笕柔等人取得联系的诸多仙门，也趁着这股势头杀出了重围，利用保存完善的各种护山阵法和大型法器，夺回了属于自己的地盘。
而魔界一时无主，又因内战时将兵力召回了大半，此刻仍然驻守在仙界的势力根本无力抵抗。
再加上骆黎一死，魔界没了尊主，各方有实力的魔将心思也都没有放在仙人两界之间。
相比于在别人的地盘去硬抢，他们更愿意回到自己的领地，去争夺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所以在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的情况下，魔界亦如来时的汹涌，像潮水一般退了回去。
胜利的果实似乎就这么简单地采摘入篓，但世人皆知潮水涨退，从来不是来去无痕，它往往会卷走细碎尘埃，留下一地湿寒。
魔界亦然。
纵使迫于无奈全军撤退，大多数仙宗也出手利落，将伤亡都尽可能地缩减了。可其中也不乏有些受强军镇压的宗门，因实力差距过大，最终落了个被屠灭满门的结局。
尽管蒋昀在夺回苍云巅后，即刻组织弟子前去支援，亦难彻底避免这类悲剧发生。
而除了一开始的明战，魔军退去后，还有一些遗留在仙人两界的魔修需要处理。
他们有的心存不甘，有的别有居心，皆是极不稳定的因素。放任不管是绝对不行的，但想要清除，却又因其身在暗处，难以下手。
对此，苍云巅与各大仙宗联手，安排手下弟子不定点巡逻，保护周边城镇百姓。
最开始的那段时间无疑是最忙碌的，蒋昀身为苍云巅首席大弟子，几乎是忙得脚不沾地。
天还未明便要起身整理大量传音，从中挑拣出几个最为棘手的事件，再召集其余弟子前往周遭的城镇村庄。
日落西山时若无特殊情况，他也要落后别人一两个时辰，带着赤钰狐一起回到出事之地，查探魔修是否彻底铲除。直至月升中空，才又见他御剑而回。
就这样忙忙碌碌地度过了一月，蒋昀一行人便已将那些暗藏在深处的隐患解决了大半，城村也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与安宁。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众人紧绷的神经也开始松懈下来，最直观的表现便是下山巡逻的弟子少了，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回到曾经的状态。
只是众人没想到的是，这段时间以来面上从未有过疲惫之色的蒋昀，会在结束最后的巡逻，启程回苍云巅的途中，毫无征兆地呕出一口乌血，就此陷入了昏迷。
陆笕柔闻讯赶来看望蒋昀时，卫锡刚好在屋内点安神的熏香，见她来，无声地示意她保持安静。
陆笕柔听话地放轻了脚步，偏头越过卫锡，看见了坐在蒋昀床边的凝眉施针扶辰君，以及在床脚急得一直转的赤钰狐。
略微沉重的气氛让陆笕柔的心不由下沉，她几步走到扶辰君身侧，发现躺在床上的蒋昀面上竟是毫无血色，像是做着什么噩梦，额头正在不断地往外冒着细密的冷汗，嵌着几根银针的脑袋亦是不安地微晃着。除此之外，还有断断续续的泪珠从紧闭的双目，顺着眼尾滑落，没入青丝。
在哭……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想起了那日轻帐红幔下，蒋昀脸上不断下落的泪滴。心中大概明白了点什么，顿时有些无措地愣在了原地，直到扶辰君施完针，她才恍然般取出手巾俯身为蒋昀拭去了面上的湿痕。
没了泪迹的青年虽然看上去依旧惨白得可怕，但好歹不会让人联想到轻薄易碎的骨瓷。
只是这样的假象并没能维持多久，凝结成滴的水珠，就在烛光下泛起了晶莹的光点。
“那天他胸中的郁气差点将他经脉断绝，好不容易保住他的性命，结果却一直是这副模样。”卫锡缓步走到陆笕柔身后，解释了现下的状况。
陆笕柔抿了抿唇，语气中满是难过的情绪：“那日师兄从屋子里出来时，唇色就和现在一样惨白，我果然……不该把一切都告诉他……”
“这不怪你。”卫锡拍了拍陆笕柔的肩膀，“他有权利知道一切。”
陆笕柔闻言没再说话，只是留在屋内和卫锡一起照料蒋昀。为他渡入灵力滋养经脉，拿软玉去温敷他的双眼，又一遍又一遍地擦拭他眼尾的两行清泪，即便这个举动无谓又频繁。
陆笕柔没有在苍云巅待太久，在她走后，卫锡便将整个靖灵苑封锁了起来，将自己和蒋昀以及赤钰狐关在了里面，除了每日来为蒋昀诊疗的扶辰君，任何人都被他拒之门外。
时间就这样过了将近一月，日日躺在床上的人也终于不再是当初那副伤心欲绝的模样——眼中之泪俨然已经流尽，不安的情绪亦在药物的作用下稳定了下来，看上去睡得十分安稳。
唯一的缺点便是整体看上去没什么生气，直挺挺坐起来时就和诈尸了一样。
卫锡多少是被他给吓到了，举着火折子的手猛地一抖，于空中划出流光，坠落在木桌上，将桌面烫出了一个黑点。
那人听到动静，木愣愣地转过头来，在见到卫锡时怔了一怔，遂勾唇露出一个怀有歉意的笑。
卫锡回过神，捡起桌上的火折子放好，随之取来杯盏倒入温水，给蒋昀递去。
蒋昀接过一饮而尽，缓了半晌方才哑声问道：“多久了？”
“二十四日。”卫锡一边回答，一边伸手探至蒋昀腕处，待确定他脉象平缓并无大碍后，便捏了传音诀将具体情况告知了扶辰君，并请她前来。
蒋昀听到扶辰君的名号，微微抬了抬眼帘，似是有些慨然：“我与木青峰的恩怨至今未消，没想到你竟能请得动扶辰君……”
卫锡闻言动作一顿，沉默良久，道：“不是我。”
他未点明究竟是谁化解了他们之间的恩怨，但答案几乎显而易见。
蒋昀没再继续说话，身形看上去有些僵硬，连带着呼吸都像是停滞了一般，沉沉的死气转瞬间又将他包裹得更紧了些。
但好在他看上去依旧平静，只是坐在那里愣愣地发着呆。
气氛就这样沉闷着推动着时间，许是太久的沉默过于反常，卷成一团睡在床尾的赤钰狐抬起头困惑地看了一眼蒋昀，见他依旧清醒，方才又将脑袋埋进毛茸茸的大尾巴里。
蒋昀则被赤钰狐的举动唤回了思绪，他目光悠悠然落在小狐狸身上，忽地伸出手轻触它的毛发。
随着他的动作，一节骨腕从宽松的袖口脱出，腕上金色的咒文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你是在想他吗？小红。”
“我带你下山去找他好吗？”
赤钰狐闻言耳朵一动，缓缓抬起脑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遂扬起一条尾巴搭在了蒋昀手上，像是默默地应着好。
蒋昀轻轻一笑，正要借此将赤钰狐捞到自己怀中，卫锡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用自己的手掌盖住了那并不耀眼的微光。
“你疯了不成？纪景行和死人已经没什么两样了。”
蒋昀像是反应了一会儿，才平静地点了点头，扭动手腕挣脱卫锡的桎梏，将赤钰狐捞到身前，把玩起它的双耳，“赤钰狐一脉向来忠心无二，一旦认主便是生死不离，你瞧它这模样，过不了就会郁郁而终，我得带它去寻个念想，即便不能相见，靠近一点也好。”
“你……”卫锡愣愣地听着蒋昀的说辞，因不懂赤钰狐的习性，一时无言以对。
也正是此刻，扶辰君扣响了房门。
卫锡深深地看了蒋昀一眼，却被他眼中的决然惊得心头一颤，顿时不敢再看，只匆匆转身去开了门。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再回首时，床上的一人一兽已然没了身影。
很快，静谧的芣湘苑就传来了扶辰君的责骂以及卫锡的赔罪，蒋昀抱着赤钰狐，在这混乱的声音中缓步踏上下山的路途。
行至半山，他忽然望着天边绚烂的霞辉，抚着赤钰狐的毛发怔怔地想：
当初纪铭下山寻找他时，也是这样的吗？
那些拥有过的过往、回忆、点滴，也都在他离去后化作一股又一股的酸水，挤进心脏迸裂开花。牵扯着血肉，渗入到灵魂，每时每刻都让人痛苦到喘不上气吗？
蒋昀似乎有些明白了。
之所以纪铭当初和他做出同样的选择，是因为这些从胸口盈满溢出却无处可去的爱意，根本没有药物可以医治，也没有方法可以纾解。
只能相见，只能相拥。
作者有话说
第101章 第 10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