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从前有座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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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鹭山南，平亭县北，有一山寺依山而建。
山寺很有年头，门前挂着的牌匾早在岁月磋磨里褪色，不知哪年月就成了无名古寺。传说寺里曾有方丈心善，常收留缺衣短穿的百姓和穷苦书生。久而久之，百姓都管它叫它寒衣寺。
寒衣寺听着好听，然而如今只是座破落荒凉的小庙，寺里常年只有一位老方丈住着——据说传说里的老方丈是他师傅。寒衣寺能在齐鹭山上苟这么久，全靠着天家照拂：老方丈曾有恩于前朝天子，不求富贵，只求能守着这小山寺过完一生。
于是这寒衣寺得以保留至今，不出名也没什么香火，连山脚下百姓都快忘了它，至今已经三四年无人问津了。饶是如此，老方丈依然自得其乐，收留了几个孤儿，在山间清修，倒也能自给自足，有自己的活法。
沈沧遗在寺里住了七年，如今早已习惯了清苦悠然的日子，乍一到喧嚣扰攘的尘世，反而生出几分陌生的不适来。
——任谁一下山就发现世间改朝换代，自己成了孤家寡人也要迷茫一会，更何况沈沧遗说来还算是前朝的小皇子。
这事就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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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丰德二十年，天下还是太平盛世。
而彼时，沈沧遗还是后宫里长大的小皇子。
话是这么说，但沈沧遗从来都跟什么金枝玉叶沾不着边。
沈沧遗降生那年，同岁的还有懿贵妃膝下的四皇子沈明秩。两人出生不过隔了三日，却从出生起就注定了高低贵贱。
沈明秩出生时，天降吉兆，母子平安，他乖巧懂事，看见皇上就会笑，据说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团子。
对比之下，沈沧遗就更像个灾星。
那天阴雨无端，郦妃从早上就开始腹痛难忍，在产房里来来回回折腾了将近五个时辰，才把孩子生下来，期间险些因为大出血撒手人寰。而沈沧遗，从降生起就没停过哭，对着皇上也没有笑模样，一点儿也不讨喜。
郦妃姿容艳丽，自打进宫以来最得皇上青眼，底下不知多少人憋着一口气要拉她下来，原先无论如何是没法下手，可郦妃产后就遭了冷落，一病不起，连宫人都敢欺负到头上，更何况是三宫六院里的嫔妃？母子俩勉强相依为命，沈沧遗没过过好日子。
没几年郦妃去了，沈沧遗在宫中的地位更加岌岌可危。他生性淡漠，不争不抢，亡母后愈发寡言，平日里与他人少有往来；而沈明秩惯会讨好圣上，更懂得权衡人心之术，深得皇上宠爱，懿贵妃母凭子贵，成功让皇帝废了章皇后，自己挤上了一国之母的地位，全家鸡犬升天。
纵使他沈沧遗再如何聪慧过人，哪里抵得上圣宠加身。
沈沧遗不在乎，但明眼人都自有思量。
云泥之别啊。
年岁渐长，沈沧遗渐渐崭露头角。
彼时皇帝四十出头，自认还年富力强，却也开始有意无意接触皇子们，想来是有了立储的意向。
懿贵妃——懿皇后敏感的察觉到危机，连夜给皇帝吹了耳边风，效果立竿见影。
于是十四岁的沈沧遗在生辰当天被发配到齐鹭山寒衣寺带发修行，盖了凤印做主的是懿皇后。用的理由是品行不端，秉性顽劣；美名其曰修身养性，清修思过。
何过之有？
沈沧遗不觉有过。
但他知道他在宫里碍了别人的眼，挡了别人的道。
对沈沧遗本人来说，争不争储都无所谓。他对自己的处境一清二楚，他根本没有一争之力，只能在这场权力斗争中保持沉默，以求多活几年。沈沧遗不是无情无欲的神仙，也不是没想过有朝一日能登上那个位置。
然后呢？一个无亲无故无权无势的少年帝王，不可能活过三年。
思及此，沈沧遗忽然释怀，就这么在寺里度过一生，总归是比不明不白的去死要好。这么多年苦也受过来了，总归不会再差多少。
于是沈沧遗欣然接受发落，带着几件换洗衣裳，攒下的一点碎银，和一盆在宫中水土不服的兰花，离开了他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
史书载，丰德三十四年秋，五皇子沈明秩封太子，居东宫；同日，四皇子沈沧遗出宫，于寒衣寺清修思过，至此杳无音信，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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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沧遗立于闹市，身周自有一种莫名的气场，使他在其中格格不入，格外突兀。往来的行人频频回头，沈沧遗毫不知情。
直到他被别人撞了个满怀。
沈沧遗还没开口，先被扑面而来的浓重脂粉气噎了回去。抬眼只见一位跟他差不多高的“姑娘”，一手执绣锦掐花团扇，一手捂着胸口，一双桃花眼含情带泪，略显做作的娇弱嗓音带着哭腔，道：“相公……相公你要为奴家主持公道啊！”
“被成亲”的沈沧遗欲言又止。
“……怎么了。”
那“姑娘”脚下一动侧身软倒在沈沧遗怀里，泫然欲泣地指向刚追来的几个彪形大汉：“就，就是他们，他们方才出言调戏奴家，还要……还要对奴家动手动脚！奴家……呜呜呜奴家的清白啊！相公……呜呜呜……”
沈沧遗手虚环着那“姑娘”的腰，听着这一番楚楚可怜的诉说，心中毫无波澜。周围的百姓已经开始指指点点，不料对方竟先开口了。
几个彪形大汉中领头的那个直接笑出了声：“呵，小兔崽子我劝你别多管闲事！毛还没长齐就学话本里英雄救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领头的看了沈沧遗一眼，哽了一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说着，几个大汉拔刀的拔刀举棍的举棍，一个个都凶神恶煞，摆开了斗殴的架势。
沈沧遗：“……”
行吧。
看来这个闲事他是不管不行了。
从头到尾没能插上一句话的沈沧遗已经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他在一众吃瓜群众默哀的眼神里放开怀中的人，动了动手腕。被他放开的“姑娘”皱了皱眉，伸出手似是想拦他，但沈沧遗已经上前去了。
对方仗着人多并不把沈沧遗放在心上，原以为恐吓几句足以让他知难而退，没想到他真有上前的勇气，面上不由露出几分轻蔑：“臭小子！老子今天就替你娘教教你谁才是你爹！”
沈沧遗神色一变。
“母亲”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已经成为他根深蒂固的禁忌，这句话彻底点着了火，沈沧遗正色起来。
一盏茶不到的功夫，沈沧遗站回原地淡定地整了整衣襟。他抚平最后一丝褶皱，心绪已经趋于平静：“混江湖啊，得管好嘴。别再提我母亲。”
一众混混躺在地上人事不省。
吃瓜群众震惊的注目礼下，沈沧遗淡定地拉起“姑娘”的手腕，迅速逃离案发现场。
目睹全程的饭馆小二王二狗目瞪狗呆，摇摇头心道，真是人不可貌相。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从前有座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