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泥之上》boroboro

39、陈清

　　陈清也不知道，自己在幻境里游荡了多久。

　　他只记得。

　　安全气囊猛地弹出来的时候，脑海里想的是，“好了，我可以去见他了。”

　　有些人，直到失去了，才会懂得珍惜。

　　这是写故事常用的桥段。

　　他时常觉得，这个桥段好用但老套。

　　可惜，任何狗血套路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时候，都是切身的痛。过去自己口中的那些槽点，也成了利刃，刀刀直戳心窝。

　　耳边不时传来陈清的声音，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哥哥的哭声。

　　上一次感觉哥哥那么伤心，还是好多年前，他好像是失恋了。可那时他也没有那么难过。

　　哥哥是爱自己的，他一直知道，却是头一回感觉那么真切。

　　陈清看到过陈澄彻夜描摹的素描本。

　　那是个俊美的男子，穿着古装的戏服。也许是个演员，用风华绝代来形容却也不为过。

　　最让他惊讶的是，那男子与他的班长白涟，长着极为相似的一张脸。若不是两人的气质大相径庭，他还以为哥哥在暗恋一个高中生。

　　他不奇怪哥哥会爱上一个男子，毕竟他从来没有和女生谈过恋爱。

　　只是，有一天，他惊讶地发现，自己也爱上了领座的白涟。

　　他害怕了。

　　他害怕自己是出于对哥哥的崇拜，这样算爱吗？

　　他多少能意识到，白涟是喜欢自己的。但他不敢回应，只是装出一副迟钝的样子。

　　以白涟的成绩与家境，本可以去更好的学府，更好的专业。可他偏偏选择了一条不被所有人理解的路。

　　是为什么？

　　陈清知道，他没有阻止，甚至有些窃喜。那是他人生里第一次承认自己的卑鄙。

　　植物人是不是都会意识离体，他也不知道。

　　他想伸出手抱抱他的哥哥，可惜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它太过沉重了。

　　还好，有人替他拥抱了哥哥。

　　哥哥或许还没发现，但陈清知道，那是他久违的爱人。

　　陈清替哥哥高兴，但“我爱的那个人又去哪里了呢？”

　　那个只消一眼，便夺去他心魄的人。

　　人总是矛盾的，因为情感往往无法控制，只能掩饰。它会爆发在无人的夜，会在任何时候突袭你的心神。

　　那个或许他该称为“嫂子”的人，给他看了白涟的音乐播放记录。有首歌的播放量，居然还打败了白涟最爱的吴可。

　　“为什么，暗示的这样明显为什么？

　　你能够，占有我的同时，却无动于衷。

　　为什么，恨不得委曲求全为什么？

　　可笑我，始终不承认自己想太多。明知是场梦却陶醉其中。”

　　陈清灵魂离体的一瞬间，播放器刚好自动切到歌手的下一首歌。可惜大鱼还没来得及飞出天际，他先意识离地了。

　　河水很冷，伤口很疼。

　　他短暂地去过那具身体，河谷里悬浮着。油脂掩盖了身上狰狞的疤。

　　死人本不该疼痛，可灵魂或许也会心疼。

　　他想，他心爱的少年是否也曾沉在谷底。

　　有人说，人死就是从另一个世界惊醒。过去陈清不相信，直到他失去了那个少年。

　　陈清飘荡着，耳畔时不时传来的絮语告诉他，他并没有死去。

　　他有些失望，虽然这么想有些对不起家人，可无数个夜里他确实曾经幻想，自己有天可以和那人在另一个世界相遇。

　　他告诉自己，到那时，绝对不要再把人弄丢了。

　　可等到梦终于实现的那一天，他却还是无法抓住少年的手。

　　哭着从梦里醒来，触目可及是医院的白墙和吓坏了的护士。

　　赶到医院的哥哥将他拥到怀里，可他却无法扯出一个安慰性的笑。

　　他花了一段时间去适应这具身体，也重新适应这个世界。他试图从历史中去搜寻那个人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走在路上，商场的大屏里放着上新剧集的预告片。影片闪回的时候，出现了白涟的脸。

　　“有些人，或许天生就适合当演员。”陈清想起老师汪巡对白涟的评价。

　　“这孩子不怕羞。”

　　呵……生在那样一个年代，以那样的身份存在。羞耻感这种道德规训下的产物，又怎么建立得起来呢。

　　陈清拉片的时候，也看过某个时期某区的特定产物。据说是□□头子就坐在摄像机隔壁拍摄的。

　　他也有过这样的思考。也许，现在对尺度控制得那么严格。对于演员来说，反而是好事。毕竟，当“脱”这件事情被冠以“艺术”的名号，可能一切都是失控的。

　　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段时间。

　　陈清扛上摄像机离开了城市。

　　那人不清楚的是，他从来志不在拍摄影视剧，只是，那样也许会和心里的那个人有交集罢了。

　　可惜最终，是他的话语，导致了后面发生的一切。

　　几年后，再见到“白涟”是在某个平台举办的典礼。意气风发的样子，一点不像那个木讷的高中生。

　　也是，毕竟“他”不是他。

　　“你还好吗。”

　　隔着老远的他，跑过来找陈清聊天。倒是完全不在意场外摄像机的镜头。

　　“挺好的。”

　　“嗯……其实，我听你哥说了。”

　　“哦，那你们好吗？”

　　“就那样吧。”

　　白涟摇晃了手里的水杯，拍了拍陈清的肩。看起来是要回去了。

　　陈清拉住了他的手腕。

　　“嗯？”

　　“好好生活，他也希望你替他好好活着。你也知道我说的是谁。”

　　白涟楞了一下，喝光了杯子里的水。点了点头，“嗯，谢谢你……也谢谢他。”

　　大屏幕开始播放陈清得奖的短片，在镜头切过来之前，白涟离开了他的座位。

　　发表感言的时候，陈清用余光瞄了一眼白涟的方向。座位已经空了，他刚刚大概是接受完采访又折回来找他。

　　这些年，陈清也或多或少有关注到他的消息。走进电影院看见他的海报，也会去支持一下。

　　那双眼睛，真的很适合电影。

　　影评人喜欢分析他的情感爆发，而在陈清看来，无论表面浮现的是怎样的情绪色彩。

　　那双眼睛最深处的底色，仍然是悲悯和苍凉。

　　像是高山雪水汇的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