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泥之上》boroboro

24、起

　　一个月过去了。

　　陈清还是没有醒过来，准确说，似乎是他不愿意清醒过来。

　　听小护士们说，其实他偶尔会睁开眼。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天花板发呆。但眼神也不呆滞，好像在回忆什么。显得有些悲伤。

　　成安然自己有天也遇到过，她试图去和他搭话，但说出去的话都没有得到回应。就只有她一个人自言自语。

　　不理她也是正常的。

　　毕竟，他连他亲哥都不曾回应。

　　老师说，他其实有正常的思维波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无法清醒过来。

　　人类到目前为止，似乎都还无法解释，植物人的意识到底去了哪里。

　　只是从医学上来说，他们不同于脑死亡。还是有清醒过来的可能。

　　陈清在陷入睡眠的时候，会说梦话。不断地重复着什么，但没人能听懂。

　　他的哥哥还是会经常过来看他，尽管似乎已经恢复了忙碌的工作。但让她有些不解的是，除了陈清的哥哥，她居然没见到他其他的家人过来探望。

　　思绪至此，她正好路过陈清的病房。

　　白涟刚好过来了，只是一直坐在他的床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窗外阳光正好。

　　护士推着轮椅进来，白涟自觉地起身搭了把手，两人把陈清从病床上移到轮椅上。

　　成安然站在窗口，远远地看着楼下花园里的两人。白涟一边推着轮椅，一边似乎在和陈清说着什么。

　　偶然路过一个小女孩，和她穿着病号服的妈妈。小女孩似乎认出了他，高兴地蹦起来了。后面似乎是在询问，可不可以合影。

　　白涟笑着蹲了下来，和小女孩拍了几张合照。

　　“怎么连小孩都喜欢他啊。”

　　“那小姑娘是学古琴的，小白琴弹得好，把他当偶像了吧。”

　　同事说着掏出手机，自顾自在屏幕点了一会儿。划拉出来一个视频。

　　凑过去一看，是一个古筝相关的短视频。播放量和弹幕数都挺高。

　　成安然接过同事递过来的耳机，点开视频。

　　刚开始的画面是无边的大漠，远方有几只骆驼。画面一切，转到一个像是古装剧拍摄现场的地方。

　　入镜的工作人员先是一愣，然后是腼腆中带点宠溺的笑容。大家都友善地冲着镜头挥手，跟观众打招呼。

　　越过有嘈杂的过道，镜头跟着持镜人，移动到一个有些像书房的布景。工作人员似乎正在撤景。

　　随后，镜头被扭转到一个角落。窗前的矮桌上放着一个古琴。而它周围的布景都被撤走了，它似乎是被故意留在这的。

　　下一秒镜头被固定在这个方位，镜头后的人终于露出了脸。笑着冲镜头打招呼，看上去有些羞涩和不熟练。通红的耳朵显得有些可爱。

　　他还没换下戏服，身上穿着白色的汉服，薄缦轻纱上，随意地描绘着几根墨竹。

　　有些松垮的发髻上，系着蓝色的头绳。随着乌黑的发披散在，男子洁白的衣衫上。眉目如画，仿若古画里出来的人物。

　　单说赏心悦目，这个视频已经赢了。弹幕上的发言，也是如此，都在刷“我真是来看弹琴的，可这屏幕就是有点脏。”还有些更大胆些的，已经在喊“老公”了……还有几个喊“老婆”的。

　　成安然忍不住笑了，这所谓美色惑众，古人诚不欺我。

　　画面里那人微微鞠了一躬，整理好衣袍下摆，缓缓落座。纤长的手指抚上琴弦，稍微试了几个音。

　　她小时候也学过这种乐器，看架势感觉他还是挺专业的。

　　下一秒，旋律忽然在指甲滑落，若小桥流水。曲到中旬，似高山仰止。一曲弹罢，又只觉像一夜春风，只吹皱一池春水，别无痕迹。但要细细去寻，那枝头的嫩绿，草尖的露水，都是它的美的具象。

　　除开赞美，弹幕里还很多在问曲子名的。成安然忽然发现，自己确实也没听过这个曲子。而且这曲子的编排律法，感觉和别的曲子很不一样。

　　但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出来。

　　同样的，古琴演奏家沈期也在迷惑这个问题。不过，她困惑的是，这个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会这种接近古法的演奏方式。

　　一开始，是学生推给她的视频。说看着挺有意思的。

　　她本来就抱了一个吃瓜的心态。毕竟术业有专攻，看外行的弹奏的时候，她总会不自觉放松标准。结果她看着看着，居然被白涟的演奏技巧和曲子惊讶到了。

　　这首曲子在它创作出来的当代很出名，可惜没有保存下来完整的琴谱。虽然也有现代复原版，但都不得其韵。

　　沈期很久以前，有幸见过一位收藏家私藏的琴谱。其中保存了一段节律，是难得的完整段落。但也只是一小段，而且还没人能完全翻译过来。

　　她老师试着复原过这段旋律，和这视频里放的，竟然十分相似。与这相比，甚至可以说，那只是照猫画虎。

　　她立马给老师发送了这段视频，老人家看完沉默了半天。给她打了个视频电话。

　　“小期啊，你还记得当年给你看琴谱那个阿姨吗。”

　　她的脑海里浮现了一张脸，那是一位十分优雅美丽的女性。可惜，红颜薄命。“是白阿姨吧，她的葬礼我和您一同去的。”

　　“唉，她是我的小师妹。这视频里的，是她的独子白涟。没想到居然已经长这么大了。”

　　虽然有些无礼，沈期还是打断了老师的回想，她有点兴奋，“难道白阿姨当初，成功破译了琴谱吗？”

　　老人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但那孩子的指法，实在是有点意思。没个二十几年的功力，是做不到的。就是，看上去有些手生，可能有段时间没弹了。”

　　其实，何止是有段时间。原主这双手，从出生起就没怎么碰过古琴。

　　小时候，母亲也曾尝试着让他学习。可他就是不感兴趣，只是喜欢窝在书房看书。所以，她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还好，他爱玩魔方。手部灵活性是有的，白涟也是练了有一段时间，才重新找到手感。

　　还好记忆的作用似乎有的强大，抚琴弄曲对于烟花之地的难民来说，是必备技能。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那些指法和旋律，就像是被人拿着小刀，一笔一划地刻在了他的记忆里。在血肉里生出了根，糅杂在了灵魂里。无论他去到哪里，都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