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光年》一 半

8、第八章

　　人生有四大喜：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人生同样有四大悲：少年丧父，老年丧子，美人迟暮，英雄老矣。
　　美人迟暮已是悲剧，更不用说不是美人的女人，何况徐丽莉一直清楚的知道自己从小到大就从没进过美女的梯队。
　　早先，女人30已经是豆腐渣了，如今托了美容术、化妆术和五彩斑斓衣衫的福，女人的青春得益适度延长，但35岁也是一个槛。即便依然有光洁的皮肤和窈窕的身姿，那也不行，35岁的女人已经基本被剔除在了男人的视野之内，我们这个国度，就是那么的对“少女审美”、“少女情怀”无限推崇。
　　影视剧里，年轻演员从18岁演到80岁，那是演技；成熟演员从18岁演到80岁，无论18岁的扮相怎么成功都少不了非议和诟病。
　　韩剧，情感可谓细腻，化妆可谓精致，就不说它剧情是多么的拖沓了。徐丽莉喜欢韩剧，尤其喜欢2008年韩国MBC出品的《我人生最后的绯闻》，1968年出生的韩国女星崔真实以40岁高龄出演了女主角，剧中的离婚女洪善熙年龄39岁，是个拖着孩子的大婶，却依然收获了爱情。
　　徐丽莉觉得婚姻失败不等同于人生的失败，人生是分段的，每一阶段与每一阶段互不相连，这一段失算了，那就从下一段重新开始。做只“臭水沟里的鲜活鱼”或者“打不死的小强”。徐丽莉觉得每个女人都应该摒弃鸵鸟心态，学会尝试蚂蚁心态：从不放弃，深谋远虑，积极进取, 全力以赴。
　　即便不为自己，也为雷雷。
　　徐丽莉曾经在一个科普杂志上看到一则消息：人的生理寿命可以达到175，自己也就才35岁，人生不过才开始了五分之一而已。而已！
　　之所以陷在雷涛声的磁场中那么久，即便遍体鳞伤也不愿意抽身而退，仅仅是因为那种爱是顺理成章的爱，是与成长相关的爱，是深入骨髓的爱，因为爱，所以愿意等待，愿意承受，同样也是因为爱，所以选择离开。
　　我还能爱吗？徐丽莉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自己以后再也不能象爱雷涛声那样的去爱了。
　　洞悉了秦启越的秘密，知晓了秦启越眼神的含义之后，徐丽莉静下来思索了一个与秦启越有关的问题：我能爱你吗？

　　秦启越也在思考同样一个问题：我能爱你吗？
　　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母亲的教训从侧面给了秦启越另一个启示：婚姻神圣不可侵犯。有些决绝的人会以死来捍卫自己的婚姻，虽然那种行为看起来有点傻。所以，秦启越虽然荒唐过，但是他有他自己的原则和底限，绝不染指已婚女人。
　　可是徐丽莉的婚姻状况有点奇怪。虽然她的履历表里写的是已婚，但是，相处了半个月之后，无论秦启越如何留心也丝毫没有捕捉到徐丽莉生活中另一半的影子。
　　首先，工作时间，徐丽莉绝口不谈自己的私生活。
　　非工作时间，秦启越只同徐丽莉接触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公司，是一次意外事件，是公司一群人共同经历的。
　　“梅苑大厦”是座高智能大厦，换句话说，高智能也就意味着很多东西都是以电作为动力的，一旦发生电力故障，直接就会导致不可预计的后果。
　　那一天就发生了那样的意外，D市商业中心大面积的停电长达10小时。
　　下午下班前，一切还都好好的，也就在离下班还有几分钟的时候，停电事件就发生了。名扬影视的电动玻璃大门象用万能胶黏合的一样无法分离，公司里大眼瞪小眼，目瞪口呆。刚开始大家还抱有一丝幻想和希望，以为一会儿就会来电。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
　　因为大面积停电，手机几乎没有信号，大家纷纷用固定电话跟家里人跟原定晚上约好的人联系。“我们公司停电了，门坏了，出不去……什么，你那边也停电了……”“我今晚有事去不了了，你们去玩吧，不用等我了……”“妈，我不回家吃饭，哎呀！公司停电，门打不开，不是我自己，很多人呢，不来电回不了家，回头再给你打电话……”
　　没有跟外界联络的只有徐丽莉和秦启越。
　　秦启越是对自己的情况一清二楚，孤家寡人，唯一的亲人不需要他照顾，不倒过头来照顾他就已经不错了！几乎等同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是他纳闷啊，徐丽莉是有家庭的人啊，她怎么就不用给家里的另一半一个交代呢？
　　这次意外停电长达10个小时。
　　来电的时候已经是次日凌晨，公司20多号人蜷缩在各自桌子底下的防潮垫上凑合了一宿，秦启越也不例外。只是无论是入睡前还是醒来后，一直有个问题在他脑子里反复纠葛。
　　第二天一大早，秦启越发出了“我请大家去永和豆浆吃早饭”的美好倡议，获得了公司上下的一致通过。
　　坐在永和豆浆明亮的落地窗前，秦启越侧脸看了一眼专心享受美味豆浆徐丽莉。“她为什么不给自己的丈夫打电话”的疑问依然在脑海里翻滚跳跃。
　　还有就是这一次，同样是与公司的一群人，不过不再是意外，而是秦启越请大家去唱歌，且师出有名，名扬影视公司财务室的徐洁要结婚了，刚刚给大家派送了红色罚款单。
　　这一天名扬影视公司□□群的应景话题讨论是：你做好结婚准备了吗？
　　大家七嘴八舌的聊着结婚准备，聊着聊着话题就跑偏了。
　　卓仪说：女人结婚之后，嘴唇就没有用了。有事实为证，我一个同学结婚之后，她老公再也不吻她的嘴了。两个人在一起，都是直奔主题……
　　摄像师孟烦了说：粉红娘娘，哎呦！哎呦！海盗船长，嘿咻！嘿咻！
　　白水青菜说：婚前肯定有过美好，结婚之后要过日子，那是很久远的岁月，所以要靠婚前那短暂的幸福来回味，讨厌的时候，伤心的时候，流泪的时候，想着那些回忆就可以忍下去，过下去……
　　秦启越对公司群里的诸多话题一直持观望态度，不过，今天他却很有参与的兴致，他想问问徐丽莉：婚前怎样的美好可以支撑着一个女人面对婚后的讨厌、伤心、流泪？也许，这样可以打开自己的心结，为什么自己的母亲就没有这样的勇气或者说没有这样的自我疗伤的智慧！
　　秦启越说：我请大家去“快乐星”唱歌！为徐洁同志举办告别单身演唱会，谁也不准缺席！
　　秦启越把“谁也不能缺席”这句话特地加大了字号，发完这句话，他走出自己的办公室，迈着方步来到员工的大办公室，他看向徐丽莉的位子，隔着高高的隔断，他只看到一个美好的头顶。恰好这时，徐丽莉抬头，目光相撞，秦启越用口型强调：谁也不能缺席。徐丽莉不可置信的笑了。
　　“快乐星”是D市最大的娱乐连锁，按位消费，价格不菲。
　　名扬影视的一众人选择了“快乐星”最大的一个厅：“快乐火星”。这是一个大约150平方的房间，也许是为了切合“火星”的名字，这个房间的装饰选择了与名扬影视办公室一样热烈的中国红，这个色彩无疑从侧面给了大家熟悉的感觉。“快乐火星”厅分为四个区域：弧度180度的围坐沙发将演唱区和大约50平方的小舞池悄然分离，还有一个放置了功夫茶具和自动麻将桌的娱乐区和相对安静用沙曼珠帘萦绕着一张仿古罗汉床的休息区。
　　饱吹饿唱，大家严格遵循着夜间娱乐的基本法则。热衷唱歌的早就占据有利地形开始了K歌大比拼。选择其他娱乐项目的在开始之前决定先填饱肚子，徐丽莉给自己要了一份咖喱牛肉饭，坐在沙发上就着时而激越时而舒缓的歌声细嚼慢咽自己的晚餐。
　　秦启越一直留心看着徐丽莉。他忽然觉得，徐丽莉这个女人不简单，她就像个武林高手，能熟练的操控自己的气场，说大就能大，来到名扬影视，一出手就不同凡响，无论做人还是做事；说小就能小，象现在，也许是房间里人声鼎沸，也许大家都执著于关注自己的兴奋点，徐丽莉就像一个大隐一样隐身在热闹中，让人忽略她的存在。
　　吃完饭，徐丽莉又隐身在茶具前熟练的冲泡功夫茶。秦启越静静地看着徐丽莉温壶、装茶、润茶、冲泡、浇壶、温杯、运壶、倒茶、点茶，翩若惊鸿，行云流水。徐丽莉拿着闻香杯，轻轻在手心转动，慢慢低头将鼻子凑近杯口嗅那浓淡可人的茶香，双眼微闭，深深陶醉其中。
　　秦启越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徐姐”秦启越选择了公司里大多人对徐丽莉的称呼。“我来讨杯茶喝！”
　　“秦总，您坐！真正的极品冻顶乌龙呢！您今晚破费了。”徐丽莉双手送上一杯琥珀色的茶汤。
　　“茶也能喝醉吧？”秦启越抿了一口，醇厚甘润，果然是好茶。
　　“也许吧！”徐丽莉低头喝了一口茶。熟悉的旋律响起，她的心思被一首老歌吸引了过去。

　　带走一盏渔火 让他温暖我的双眼
　　留下一段真情 让它停泊在枫桥边
　　无助的我 已经疏远那份情感
　　许多年以后才发觉 又回到你面前
　　留连的钟声 还在敲打我的无眠
　　尘封的日子 始终不会是一片云烟
　　久违的你 一定保存着那张笑脸
　　许多年以后 能不能接受彼此的改变
　　月落乌啼总是千年的风霜
　　涛声依旧不见当初的夜晚
　　今天的你我 怎样重复昨天的故事
　　这一张旧船票 能否登上你的客船

　　“来点真能喝醉的吧？”秦启越提议道。“好吧！”如果没有刚才那首歌，如果没有那句“涛声依旧”，徐丽莉绝不会贸然接受秦启越的提议，因为她是一个没有酒量也没有酒品一沾酒就打瞌睡的人。
　　没有任何的悬念，一杯啤酒下肚的徐丽莉就强撑着一丝清明爬上罗汉床开始了昏睡，直到众人尽兴散去。居然没有人欢乐的群体里早就没有了徐丽莉的身影。
　　秦启越同大家一起离去在前台结完帐又返回了“快乐火星”。此时的徐丽莉依然沉浸在睡梦中，她蜷缩着身子，双手在胸前交叉。秦启越记得以前曾经在杂志上看过一篇论述睡姿与性格的文章，徐丽莉这种睡姿，明显的就是缺乏安全感的人。怎么会呢！如果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怎么会给人温暖的感觉呢？
　　秦启越在床沿慢慢坐下来，抬手轻抚徐丽莉略显紧张的后背。徐丽莉从喉咙里“嘤”了一声，双手环住秦启越的大腿，将头舒服地架在上面继续她的睡眠。秦启越被她的这个动作下了一跳，背挺得直直的。
　　直到“快乐星”打烊，秦启越才不得不唤醒徐丽莉，这个时候，他的腿早就麻木不忍了，一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徐丽莉枕的实在。他的背也很累，用腰酸腿疼形容一点也不过分。不过，睡意懵懂的徐丽莉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就是秦启越身心俱累的始作俑者。
　　“大家都走了？”刚刚醒来的徐丽莉，眼神与幼鹿无异。秦启越手心痒痒的，嗓子有点干。
　　“很晚了，我送你回家”。
　　“不用，我打车就好。”
　　“要不让雷雷来接你？”
　　“你知道雷雷？”
　　“我在公司见过你的履历表啊。”
　　“雷雷在幼儿园。”徐丽莉停了停。“让他来接我？那得是多少年以后的事啊！今年他才6岁……”
　　这个时候，秦启越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眼前的徐丽莉是个已经结过婚现在离了婚且带着一个上幼儿园的孩子的单身女性，确切说是个单身母亲。
　　徐丽莉自嘲的笑了笑，虽然是自嘲的笑，但是在秦启越眼中却有一种别样的美丽。徐丽莉说：“秦总你今年29岁吧？我35了，我29岁的时候已经是雷雷的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