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有清霜》片片风荷

3、同路

　　莫负春本以为那小贼得了钱，早该逃得远了，自己找他须费些力气。谁知那少年胆子不小，莫负春寻到他时，他仍坐在昨日那间小餐馆，淡定地喝一碗米粥。

　　莫负春直奔进店，揪住他衣领后襟一把提起：“小贼！把我的钱还来！”他本以为这少年要抵赖，却不料对方立刻从腰间摘下一只青色小袋交给他，还道：“莫大哥，我只用了三文……”话没说完，已被莫负春一掌扇到了地上。

　　莫负春这般暴烈，在餐馆里以强凌弱，欺辱一总角少年，便多有忿然不平者。然世道孤危民心惶惑，因此并未有人肯为这可怜少年出头。莫负春一掌拍下，已觉后悔，总觉这少年品格再贱，自己也有些欺人之嫌，叫周围人看了笑话。这时便故意大声道：“你知不知错？”

　　那少年被他打得眼冒金星、只耳轰鸣，这时却也挣扎着坐起，半边脸上已是五条红印，想是不多久便会高高肿起。他心知莫负春是要在餐馆众食客前挣个面子，便一气答道：“知错，大哥救我性命，我却忘恩负义偷了大哥的钱银，大哥教训得是，一掌是轻的，打死也不亏。”

　　这番话倒叫莫负春意外了，他小退半步，瞪着那少年，怀疑自己先前是小瞧了对方。他心中盘疑，面上却道：“知错就好，你且跟我来，将事情说清楚。”那少年便蹒跚爬起，小跑跟上莫负春的大步子。

　　待到无人处，莫负春冷眼看那少年，鼻中哼了一声，道：“有什么花招，现在可以使了。”

　　少年毫不含糊，撩袍跪下，尚未开口便磕了一个大头，而后直起身子道：“莫大哥，你是好人，我从心底里谢你。可是你既救了我，我便也想活下去……”莫负春不等他说完便愤然截断道：“我昨日已给你些钱银，足够你度得十天半月寻份活计，你为何再来偷我？”

　　“我从小身有弱疾，无能辛苦谋生，莫大哥这般抛下我，我也只能是死。即是如此，莫大哥又何必救我。所以我偷了大哥的钱，就是为了让大哥再折回来寻我。”

　　“你！”莫负春伸出一指指了他：“岂有此理！你怎知我一定会回来寻你？我连人带马往返四百里未吃未喝，就为了你这个小贼！”

　　那少年便又磕了个响头：“我是不知莫大哥会否回来。但如果莫大哥不回来，我便只能怀着感谢用完这些钱，然后是生是死就凭老天爷了。”

　　莫负春听这话坦荡真诚，竟毫无一丝扭捏之处，心中便有了些触动。口中问道：“如今我回来了，又如何？”

　　少年仰头，目光诚切：“莫大哥，你带我走吧，我知我是个麻烦，可我想活。若随那乞儿野狗般此处乞食，我必过不去这个冬天。”

　　莫负春看轻人命淡漠生死，此时面对一稚弱少年求生之辞，竟不能硬下心来拒绝。这孩子虽生于村土乡间，却天性聪明。他使计让自己回来找他，虽费了自己一日光阴，却也别无他谋只为活命。此冬严寒异常，这少年的村庄家舍皆已成灰，孤弱无依，又未得一技傍身，让他独自寻生，绝对是千难万难。而如此一看，今晨自己丢下他不管，倒显得绝情了。

　　莫负春胸中一番计较，又生出豪情又含羞带愧，已决定带这孩子上路，只面上仍要摆出恩威：“你跟我倒也可以，只是若你再敢做这等偷鸡摸狗之事，我便削你双手，决不食言。你听到没有？”这少年爽快答应了，自此跟随莫负春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