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顾盼一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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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盼盼呐……”
“阿生。”
第一次见到沈盼盼，是在爸爸去世那一天。
那天下着微微的雨。
医院的病房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夹带着百合的清香。我看到爸爸微张了嘴，却没有吐出字来，他安然地闭上了眼睛。心电图呈一条直线，我知道我只剩下一个人了。
爸爸去世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医药学界著名学者顾一生去世，年仅43岁。”无数的媒体、电视台往医院涌来，作为爸爸唯一的孩子，我必须处理好这一切。当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病房，然后——我看到爸爸的病床前站了一个女子。我不知道她如何越过了重重保安来到这里，但她就是来了，携着一裾白色。她在爸爸的病床前站了很久很久……
我没有去赶她，说不清是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她的眼睛，那么美丽又那么哀伤。只一眼，我就知道她是个有故事的人，又或者……她离开的时候，我分明看见了她眼底的晶莹。
过了两天，我在书房整理爸爸的遗物。
大量的珍贵书稿，还有一个小木盒，整整齐齐地排满了信——都是些没有寄出去的信。有些信封依旧白净，有些已经泛黄。
我只是随手打开了一封。
入目是爸爸熟悉的字迹。
“致盼盼：
不见已有多年，我却仍然记得你的一切。你嘴角的微笑、眼中的灿烂和那袭白裙，成为我往后孤寂岁月的唯一安慰。想过无数次若我们未曾分离，现在会是怎样，可终究只能是如果，你如今只会存在于我的回忆当中了。
我每天都无法抑制地想你，但我知道，终是我负了你，把你置于无边的荒漠中……
愿一切安好
阿生
2011年5月22日”
我哭了。
我不想也不敢再看下去，纵使我早已隐隐明白了什么。
“盼盼”、“盼盼”——是她吧，是那天的白裙女子吧，那个有着美丽的哀伤的眼睛的女子。也是啊，如何能让那双美丽的眼睛染上哀愁，我想，答案是爱情吧！也唯有爱情……
那么——爸爸生前说的不愿辜负却又辜负的深爱之人，是她，是“盼盼”吧。不是众人一直以为的与爸爸琴瑟和鸣却中途枯萎的妈妈，而是他年少时的欢喜，从此成为她一辈子想要追逐的梦。
我想这些信，该是属于盼盼的。
辗转打听，我终是联系上了沈盼盼，她给了我一个地址。
隔日我便去拜访她，带上了那盒子的信。
这是一栋独立的白色小楼，矗立在圳大整洁的校园里。小楼中隐隐传来琴声，走得近了些，发现是我熟悉的旋律——舒伯特的《第八交响曲》。
这是我唯一听得出的曲子，在爸爸病卧床榻时，病房里终日萦绕着的，便是这一曲，可以带给爸爸无限的宁静。
我按了门铃。琴声很快便止住了，门后传来浅浅的脚步声。门开了。
门后站着的女子依旧一身白色，哪怕她已经43岁，却依然那么安静美好，依然带着忧郁。她的嗓音浅浅淡淡，说不出的好听。
“你好，安然。”
“你好。”我并不惊讶她知道我的名字，只随她进了屋。
屋子里很干净，桌上一大束百合绽放，鼻间是淡淡的清香，白色的三角钢琴立在窗边，我们在沙发上坐下。我把那个装满信的小盒子递给她，她怔了怔，然后伸手接过。拆开了一封，沈盼盼的眼中很快落下泪来，打湿了手中的信纸，晕开了一片墨迹，她却笑了，一个浅浅的凄美的笑。
她的嗓音还是轻轻柔柔的。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一个属于顾一生和沈盼盼的故事。
2.
“你喜欢舒伯特吗？”
“我喜欢他，但我爱你。”
阳光微暖。风轻云淡。又是新的一天。
也就是在这一天，沈盼盼遇见了顾一生，遇见了她一生的盼望守候。
此时的沈盼盼正在琴房练琴，一曲舒伯特的《小夜曲》从她指尖倾泻而出，止住了从门外经过的顾一生的脚步。“咔哒”一声，沈盼盼抬眸，目光所及处，白衫少年逆着光，嘴角有一抹温润的笑，顺着从门口吹进的微风，一齐吹进她的心里。沈盼盼的心跳了跳，殊不知，在对面的顾一生眼中，女孩安静的面容与那晚如出一辙，仿若雨后初谷新生的百合，绽开在他的心尖。
“是舒伯特的《小夜曲》？”疑问的句式，肯定的语气。
“嗯。”
“那你喜欢舒伯特吗？”
“嗯。《小夜曲》被认为是舒伯特动人的绝笔，是我最喜欢的曲子。”
看着沈盼盼谈起钢琴的可爱模样，顾一生眼底掠过一丝笑意，“沈盼盼，你好。我是顾一生。”
“顾一生、顾一生……你好！”沈盼盼灿烂地笑，那双明亮的眼睛宛若星辰。
于是那个下午，沈盼盼的琴房里，琴声不曾断绝，与琴声一起的，还有两个人……
属于沈盼盼和顾一生的初识，就这么简简单单。或许，是因为他们是相似的人，初识，是他们的一见如故。
同种人之间拥有相同的磁场，以至于在茫茫人海中，不经意的一个回头，你就见到了你想的那个人。
再遇是两个星期后，圳江午后的街头。
沈盼盼被从北京飞回来的闺密凌柒拉出校门，重走在圳江熟悉的街头。午后的圳江暖暖的，偶尔拂过一丝微风。街角的宁静，入目的绿色，是属于这个城市独特的美丽。这份美丽，也是沈盼盼自小就喜欢的。她的思绪有点放空，脑子不知怎的，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那是……
顾一生。
那个和她聊了一个下午舒伯特，听她谈了一个下午的琴，从此被她深深记住的人。
有点放空的沈盼盼被凌柒一下给扯了回来，抬头的那个方向，顾一生依旧一件白衫，似是看到了她，他径直朝这边走来。凌柒看着走进的男生和身边沈盼盼慢慢泛红的脸颊，顿时明白了什么，低低的笑了。
顾一生走到沈盼盼面前站定，“怎么会在这里？”语气熟稔得像是一个老友，也确是老友——冥冥中相遇的老友。
“柒柒回来，我陪她转转，你呢？”
顾一生扬扬手里的袋子，“来买些东西，实验室要用。”
“哦。”沈盼盼巧笑倩兮，让顾一生终是忍不住用空着的那只手揉了揉沈盼盼的脑袋。尽管这只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顾一生却忍不住自己的心了。或许太快了，但是他想，或许他看到沈盼盼的第一眼起，他就感受到了岁月的静好。沈盼盼是顾一生今生寻找已久的盼望。
“我先走了，注意安全。”
顾一生离开后，凌柒一把搂过沈盼盼的肩，“嗯……盼盼。”
“柒柒，我只见过他两次，可是、我想、我感觉到了爱。他的身上，有让我安心的味道。”
“你是认真的吗？”
“是。
“柒柒，你知道的，从小到大，每个人都说，我们不像朋友。我们的性格完全不一样，可是我们却那么好，别人不懂，我们自己却是知道，我们有多么像。他——顾一生也很像我。尽管我们只见过两次，但我可以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一种亲切感，这种感觉与世界时间无关，亘古便存。”
“好了盼盼，我明白的。你也要知道，遇上一个爱自己自己也爱的人有多难。有多少人不能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我想我也没能逃脱这个诅咒。我不知道他是否是你的对的人，但既然选择爱了就不要让自己后悔……”
凌柒的声音幽幽，骄傲肆意的脸上难得出现那种叫做落寞的情绪，她说，“千万不要像我……”
沈盼盼心疼地抱着凌柒，她知道凌柒一直承受的累与苦。同时，她也在心里默默地决定了不后悔。
很多时候。我们喜欢了也爱了，于是奋不顾身地上前，只为了一句不后悔，那时的我们不知是否在对的时间是否遇上了对的人，我们只是固执地认为他是对的。或许很多年后回首，我们会对往事一声叹息，但这都不是现在的沈盼盼。
这个安静且灿烂的女子，清醒地让自己走在这条爱的路上。
3.
“我想今生遇上你，是我一辈子的幸运。你是我今生的盼望。”
“不管你去了哪里，我都会在这里等你。”
虽说已经在心里作下了决定，但沈盼盼一回学校，就被通知要为“亚洲国际大学生钢琴比赛”作准备，开始不停地训练，而顾一生的实验也进行得如火如荼，终日泡在实验室里。以致两人很久没有见面。
“亚洲国际大学生钢琴比赛”现场。
沈盼盼落下最后一个音，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她优雅地起身，优雅地向台下的观众鞠躬。起身抬头的瞬间，视线撞上了一双熟悉的带笑的眼睛。沈盼盼的心一下子欢喜起来，她对着台下，或者说只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沈盼盼抱着象征金奖的奖杯走出比赛场馆，看着门口站着的顾一生，安静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顾一生的眼中带着温润的笑，“很棒！”
一切的辛苦在这句“很棒”中得到了解释，所以的努力都以值得。
顾一生又说，“去你的琴房吧。”
“好。”
琴房里，熟悉的《小夜曲》的旋律缓缓响起，顾一生的声音夹在琴音里，带着些许的孤寂。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他就离开了我和妈妈，只留下了我和妈妈相依，他不要我们了，我也不想要他。
“我的妈妈是一个音乐老师，她最喜欢舒伯特，最爱的就是这一曲《小夜曲》，小时候我最喜欢坐在她旁边听她弹琴。可是……那么早啊，她那么早就离开了……”此时的顾一生是那么的脆弱。
“不要难过啊，你妈妈会希望你一直快乐的，我……我可以弹琴给你听。”
“好……盼盼。”顾一生伸手拥住了她。
“顾一生……”
“我在。”
“顾一生……”
“我在。”
“阿生……”
良久，沈盼盼听到一声叹息，带着丝无奈和许多温柔，声音的主人说：
“盼盼，我在。
“盼盼，和我在一起吧，我爱你，你是我今生的盼望。”
“好，阿生。”
沈盼盼默默在心里补充，你的盼望永远在这里，等着——你。
如此自然，他们在一起了，真好。如果时光一直如此，该有多好。
当晚，沈盼盼给凌柒打了一个电话，“柒柒，我和他在一起了！”
凌柒略显慵懒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恭喜啊盼盼，这不废话嘛！”说完，不由分说挂了电话。
被挂了电话，沈盼盼却笑了，那么耀眼的笑绽放在她安静的脸上，像极了夜间闪闪绽开的百合。
有些人将爱情演绎得轰轰烈烈，有些人信奉平平淡淡的爱情才是真。而对于沈盼盼和顾一生来说，他们的爱情细水流长，并不耀眼，却像水流经干枯的田，悄悄滋润着曾经孤苦的心，从此温暖起来。
以后的日子里，圳江各处都陆续出现了两个依偎的身影。
也是恋爱开始的那天起，沈盼盼每天都会收到一支百合，随百合一起出现的卡片上留言都是一致：
“你是我心中的百合，
“是我今生的盼望。”
4.
“我要走了……”
“我会等你。”
时光荏苒，辗转已是第三年。
又是亚洲国际大学生钢琴比赛。
凌柒陪着沈盼盼呆在后台。
“顾一生人呢，怎么还没到？”
“柒柒你别急，阿生说他去拿东西，很快就会回来的。”沈盼盼一袭白色礼服，如空谷百合般清新美丽。
很快就轮到沈盼盼上台。
沈盼盼在琴凳上坐下，眼睛下意识地向第一排左边一个位置看去，那是顾一生的位置。但是，那个位置是空的——顾一生还没有来。
沈盼盼莫名有些心悸，但她还是很快沉下心来，手指轻柔地拂过琴键，熟悉的《小夜曲》在全场响起。
完美落幕。
……只是那个属于顾一生的位置，依然空着。
沈盼盼已经在后台换好了衣服，平静下自己因为顾一生没有到而失落的心，准备送凌柒回北京。一转身，就看到了气喘吁吁地跑来的顾一生。他一向温润的脸上充满了歉意，而他的眼睛，沈盼盼没有看到，那双眼睛眼底深处充斥着复杂的情绪，有愧疚、不舍、伤心和失意……
“对不起啊盼盼，我来迟错过了……”
沈盼盼拦住要发作的凌柒，匆匆打断了顾一生还未说完的话，语气里带着她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慌，“没事的阿生，还有下一次呢，我们送柒柒去机场吧。”
“好……”顾一生像是在忍着什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他们将凌柒送到了机场。沈盼盼依依不舍地看着凌柒的飞机从她的眼中消失，一扭头，就看到了满脸纠结的顾一生。她的心又开始慌了，在比赛中出现过的情绪更加强烈地迸发出来，她却还是努力维持着自己，给自己一丝希望。
可顾一生接下来的话让她的希望一下子消失，她的努力维持一下子崩溃。
因为顾一生说，“盼盼，我要走了。”
沈盼盼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我申请了加州大学的研究生，今天通知书到了，我……要走了。”
沈盼盼的眼中蓄满了泪水。
“盼盼，对不起，我必须要离开你了，我们……”
“没关系啊，我会等你。”沈盼盼哽咽地开口。
沈盼盼眼中的泪一滴滴落了下来。
良久，良久。
沉默了良久，她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哽咽，却充满了坚定，“我会等你。”
她说，“阿生，我会等你回来。”
顾一生离开那天，沈盼盼没有去送他。
她回了家，缩在房间的小角落里，给凌柒打去了一个电话。
电话“嘟”了两声，很快就被接通了。
“喂，盼盼，怎么了？”
凌柒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沈盼盼瞬间落下泪来。沈盼盼哽咽着，她说：
“柒柒，我该怎么办？
“柒柒，怎么办，他要走了，他要走了啊……
“柒柒，我好舍不得他，可是……可是我没有办法。
“柒柒，我好怕，我好怕他走了就不回来了，我要怎么办啊？
“柒柒，万一、万一他不回来了，我该怎么办啊！
“柒柒，柒柒，我跟他说，我会等他，我……会等他。”
电话到了最后，只剩下沈盼盼低低的抽泣。凌柒知道，沈盼盼需要一场宣泄。毕竟她的爱情一直顺风顺水，这样始料未及的离开，是她不曾想到的。
凌柒也知道沈盼盼已经无比爱顾一生。
凌柒更知道，沈盼盼会一直等着顾一生。
如果说，沈盼盼是顾一生一生的盼望，那么，顾一生就是沈盼盼今生的等候。
就像雨水滋润百合，雨水希望可以滋润百合，而百合会一直等待着雨水的滋润。
5.
“为什么？”
“对不起，他走了，你的等候走了，不会再回来了，你……别再等了。”
辗转又是三年。
这三年来，在医药界有一颗新星，不断地升起。而在音乐界，也有一颗新星灼灼发光。
凌柒坐在台下，看着台上熠熠散光的沈盼盼。依然是那张安静的脸，她的眼睛也依然那么美，却在眼底的深处，沾染上了一抹不易被察觉的哀伤。这三年，沈盼盼太过于辛苦了。就像是前一个三年带给沈盼盼无限的快乐与幸福，这三年时光给予沈盼盼的，只有思念、伤心与劳累。
这三年，凌柒看着沈盼盼在顾一生离开后的无尽伤心，看着她为了一个承诺而拒绝了柯蒂斯音乐学院伸出的橄榄枝，看着她一天一天和顾一生失了联系，看着她因为顾一生的成就而开心，也看着她为了让顾一生看到自己而努力发光。
凌柒曾在某个夜晚问过沈盼盼：“你不累吗？这样的你真的会快乐吗？”
当时，沈盼盼的回答惊到了凌柒，她说：“我不快乐，我也很无措，这些我全部都清楚地知道。可是我能怎么办呢？遇见他以后，我的快乐是他，可是他走了，带走了我全部的快乐，那么，我便只能让自己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在这里等着我的快乐，坚守我的承诺。”
又是一年的时光匆匆过去。
有消息报道“医学才子顾一生回国”，沸腾了一群人。
知道消息的第一瞬间，沈盼盼便给凌柒打了一个电话。她难得的兴奋：“柒柒，他要回来了，你看到了吗？他要回来了！”电话那头的凌柒却对她感到不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盼盼再没能和顾一生有所联系，只能从报道上看到他的消息？很久了。凌柒觉得，顾一生回来后，一切都将天翻地覆，而盼盼，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不，凌柒知道，盼盼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就是因为这隐隐的知道，她不愿再去想。
顾一生回国后，沈盼盼还没有找到时间去找他，就有另一则报道传来，映证了凌柒的猜想，也将沈盼盼从天堂坠下无尽的深渊。
新闻标题赫然是：
“医药才子顾一生公布婚期，新娘娇羞美丽”。
报道还附上了一张照片，照片中，顾一生依旧是他的温润笑意，眼角眉梢还带着隐隐的温柔，而靠着顾一生肩膀上的那个女子，真的如报道所说，笑得那么娇妍美丽，整个人洋溢着幸福的气息。而那张脸，那张陌生的脸，如一桶冷水，狠狠淋在沈盼盼的脑袋上。
沈盼盼一下失去了去找顾一生的信心。她软弱了，她害怕了。
四年过去了，顾一生是回来了。
可回来的，却不止一个顾一生。
沈盼盼还是没忍住去找了顾一生，她想亲耳听顾一生说这些都是假的。
当她终于站在顾一生在圳江的实验室前，踌躇着决定敲门时，一对男女推门而出。是顾一生，还有那个出现在报纸上的女子，那个叫做周佳琪的女子。他们在交谈着什么，周佳琪脸上始终带着甜蜜的笑容——那是曾经的沈盼盼和顾一生在一起时脸上的笑。
沈盼盼一下子僵在原地。
周佳琪看见了她，对顾一生说：“一生，是来找你的吧，你们先聊。”说完便跑开了，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然而是一片寂静，谁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许久，沈盼盼终于开口，声音低低的、幽幽的、静静的、还带着一丝颤抖，“为什么？”
“对不起，盼盼。”
“为什么？阿生，你告诉我一切究竟是为什么？明明、明明我们没有说过分开的……”
“对不起，盼盼，从我离开那天去，一切就不同了。你的等候走了，不会再回来了，你等不到他了。”
顾一生说：“盼盼，我们只能……再见了。”
沈盼盼走了。
一袭白裙飘飘而走，如同她的来，静静地、静静地、很快消失。
而顾一生眼中的泪也终于落了下来。盼盼，你永远也不要知道，你不需要知道，我为什么离开你。
沈盼盼也哭了。在消失在顾一生的视野里后，她缓缓地俯下身，面上已是一片湿润。
阿生啊，阿生……
我们就是雨水和百合，你不滋润我，还能去滋润别人，可我没了你的滋润，便只能枯萎了。
当沈盼盼的泪枯干了，她冷静了下来，她像是变回了以前的沈盼盼——安静的，一切都淡淡的。只是她的眼，不再那么闪亮，而是铺上了一层迷雾，影影绰绰。
她径直回了琴房。
熟悉的《小夜曲》的旋律响起。刚开始是静静的、缓缓的，然后渐渐快了起来，琴声越来越急，越来越急。到最后，已经是杂乱无章，只是一双手在琴键上乱摸乱碰，激起了时而尖锐时而低沉的噪音。终于，她再也弹不下去。
她大哭起来，压抑了四年的心情在这一刻彻底地释放出来。
凌柒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沈盼盼。一向安静自若的沈盼盼在那时是如此的狼狈不堪，也让人心疼。
她一把将沈盼盼搂进怀里。
沈盼盼似是找到了一个支撑，渐渐地止住了哭声，但她的脸依然是湿的。
她的声音在琴房里幽幽响起：
“他说他走了，不回来了。
“他说他早已远去。
“他跟我说对不起。
“他说，他说让我不要等他了。
“柒柒，这不是对的时间，
“他也不是对的人。
“可是、柒柒，没有人了……没有了……
“我再也不可能等到像他那样的人了……”
6.
“再见。”
“……再见。不再见。”
顾一生的婚期渐渐逼近。
可对于沈盼盼来说，这似乎没了什么影响。她敛去了一身光华，每天只在琴房里安静地弹琴。她是那么的安静淡然，似乎一切都未曾发生。可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同了，比如说，沈盼盼有时会透着窗户琴房外的天空，盯着看许久许久。
凌柒说：“盼盼是一个淡然却执着的人，她认定了的，便是永远。所以即便她知道有些东西回不来了，还愿意固执地等下去。”
是的啊，这就是沈盼盼。
在顾一生的婚礼开始十天前，沈盼盼收到了一封信，信里只有一张请帖。看到请帖的那一刻，沈盼盼便明了了。于是这张请帖被压到了一叠书的下面，直到婚礼前一天，这张请帖被一双白皙的手从那叠书下翻出。
沈盼盼盯了请帖很久很久，久到眼睛都湿润了。可这次，她没有再哭。
她只是在心里默默作下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
沈盼盼穿上了许久未穿的白裙，一如初遇顾一生的那条。只是可惜啊，人不再是那天的人了。
她一个人去了婚礼礼堂。
礼堂里人声鼎沸，处处都有“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十分般配”之类的字眼。沈盼盼的眼中有一丝的迷惘，她想起曾经的圳江大学，想起曾经也有无数人这么评价过她和顾一生。只不过时光老去，人不再留，一切都只能是曾经了。
喧闹只是一时的。时间近了，礼堂里很快静下来。沈盼盼站在一群人后，也是静静的。
庄重又带着浪漫气息的《婚礼进行曲》缓缓响起，两个手挽手、相互依偎着的身影缓缓走过长长的红毯，每一步都是那么地庄重，饱含着对彼此的承诺。
沈盼盼看到顾一生和周佳琪面对面站着，神父站在他们中间为他们祝福。
然后，神父问了他们两个每一对新人都必须回答的问题：
“周佳琪女士，你愿意嫁给这个男人吗？爱他、忠诚于他，无论他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你愿意吗？”
“我愿意。”周佳琪回答得毫不犹豫。
“顾一生先生，你愿意娶这个女人吗？爱她、忠诚于她，无论她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你愿意吗？”
全场静默。两秒后，顾一生的声音缓缓响起，“我、愿、意。”
沈盼盼看到他们交换了戒指，紧紧地抱在一起。
沈盼盼看到顾一生掀开了周佳琪的头纱，低头吻住了她。
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夹带着尖叫欢呼。
只有沈盼盼的眼角落下了一行清泪。
她就像一个戏外人，看着戏内的所有欢呼喧闹，戏外，依然是离群萧索。
沈盼盼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为顾一生哭了。
——因为，当沈盼盼看着顾一生挽着另一个女人的手慢慢走入婚姻的殿堂，许下那句重达一生的“我愿意”后，她就已经知道，她沈盼盼此生等候着的人，早已经远去了。
纵使《小夜曲》再美，也只是天鹅将死的时候唱出的最动人的歌，歌毕，便只能归于静默……
此后，任江湖之大，我独一人。
那朵百合啊，没能等到雨水的滋润，终究只能够萎谢了。
7.
“她是我不愿辜负却已辜负的深爱之人。”
“我愿为他顾盼一生。”
故事已经落幕。
“这就是沈盼盼和顾一生的故事了……我的故事。”
故事听完，我已然泪流满面，为故事中的沈盼盼感到心碎，为故事中的顾一生感到不忍，同时，也为故事中的周佳琪刚到惋惜。而故事外的顾一生和周佳琪皆以逝去，只留下故事外的沈盼盼，洗净一身铅华，留在了圳大当一名音乐老师，在顾一生和沈盼盼初遇的地方坚持着她终其一生的等待。
但有时候用尽一生的等待并不能等来什么，只会徒增伤悲……沈盼盼是懂得的。
只是，顾一生真的早已远去了吗？或者说，在沈盼盼漫长的等待中，她是否遗漏了些什么，那些关于顾一生——
又隔了几天，在家里一个小小的角落，我翻到了一本笔记本，是我的妈妈——周佳琪的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确诊单。
确诊单已经泛黄，上面满是岁月的痕迹。“患者”那一栏赫然是“顾一生”三个字。我惊了。
笔记本里只有一段妈妈的文字，我大致读完，又是一惊。
我拨了沈盼盼的电话。
“然然，怎么了……”电话那头的女子依然有干净好听的嗓音。
“盼姨，当年，我爸爸去美国是因为他……”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打断了，电话那头的女子轻轻一声叹息。她说：“已经不重要了。”
我再一惊。
是啊，岁月已去，斯人已逝，又何必执着于过往。
那毕竟都已经是曾经了。
那属于周佳琪的笔记本上写着：
“在九月的加州，我认识了顾一生，那个牵动我一生的人。我拼劲全力去拥抱他，可是、很不幸，顾一生已经有了他此生的所爱——沈盼盼。那个叫做沈盼盼的女人，牵动了顾一生的一生。
“其实在知道沈盼盼存在的时候，我是不甘的。直到我‘Ggggle’了有关沈盼盼。从真正认识沈盼盼的那天，我明白了为什么顾一生会对沈盼盼魂牵梦绕，那样一个安静且热烈的女子啊，会牵动所有男人的心吧。我的不甘在一天天中淡了。
“直到我发现了顾一生的病，那个毁掉了顾一生一生幸福的病。顾一生没能医好他的病，他拖着残体，他不愿意以一副残体去见沈盼盼。也是那天，我对顾一生说，我愿意嫁给他，为他……
“顾一生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后来的我，用了那个理由去说服他，我想，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
“我和顾一生的婚礼，是我邀请了沈盼盼，我知道她内心的痛苦，因为我的痛苦不比她少。我想，这一生我和顾一生是有份无缘，沈盼盼与顾一生，是有缘无份。
“我记得顾一生唯一一次对我提起沈盼盼，他说，他初次见到沈盼盼的那天，是一个夜晚，沈盼盼在弹《小夜曲》，那时，顾一生觉得，有天使降临到了他的生命。
“还有一次酒醉后的喃语，顾一生一直在喊着盼盼，他不自觉地哭了，我说‘没了你以后，我的天空从此灰暗’，这一生啊……”
8.
“再见，盼盼。”
“再见，阿生。”
再过两天就是爸爸的葬礼，我问盼姨会不会来送爸爸最后一程，她说她会的。
果然——
爸爸葬礼那天，沈盼盼如约而至。
我和她都明白，这一次是最后的送别。
天空下着微微的小雨，她却没有撑伞。
依旧一袭白裙，她手里拿着一支娇妍的百合，晶莹的花瓣还沾着雨露，像极了沈盼盼和顾一生初见时的样子。
她将百合放在墓前。
墓上的黑白照片，顾一生时年轻时候的模样，脸上带着那抹温润的笑。
看着那张照片，沈盼盼也笑了，那么灿烂的一个微笑。
她说：“阿生，我不会再等了。”
她说：“阿生，下辈子换你等我。”
她说：“阿生，再见。”
在时光的最初。
圳江午后的街头。
只十六岁的沈盼盼身着白裙，安静的脸上闪耀着灿烂的笑。迎面走来一个白衫少年，顾一生脸上依然是那抹温润的笑。
两抹白色相交，然后——
擦肩而过。
“你是我今生的盼望。”
“你是我一生的等候。”
曾经的字句依旧历历在目，可是——
沈盼盼终其一生的等候，再也回不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顾盼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