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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埋伏(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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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哥偶然在机场碰见她,看她不对劲,追问之下才知道她要去邻市,怕出事,他临时改了行程。”
因为心急,程演额头泌出的细汗打湿发梢,他松了口气,瘫坐到沙发上,耷拉着头,说:“幸好,幸好。”
我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
“如岑呢,现在怎么样?”
“情绪还算稳定,折哥住她对面房间,开着门守着。”
我嗯一声,看他垂下的轻颤的手指几秒,问:“吃饭了没?”
“没。”
“我做了饭,热热一块吃吧。”
程演吸吸鼻子:“行,我来。”
第二天我去学妹的工作室一直忙了通宵,工作室灯火通明,干着活插科打诨,熬不住了灌杯咖啡抽根烟,就好像回到我还在大学的时候。
天亮后草草收拾完,我和学妹坐上车去展馆交差。
等官方验收的时候,我俩去买包子,吃到一半,负责人带了个人过来。
那人来时穿着黑裙子,皮肤很白,冷冷清清,我认出季节夏,叫她小名,“夏天?”
她冲我点点头,很快恢复一贯的冷淡神色,旧也不叙,谈起工作。
赞助商更换,里面露出的品牌要遮盖了重新绘制。
学妹和负责人去谈钱,我总算和季节夏说上话。
我俩一块念的同一所大学,方向不太一样,虽然小时候一起学了几年画,但怎么也没熟到交上朋友的程度。
她那时就冷冷的。
“腿上伤疤怎么了?”季节夏问。
“遇见抢劫了,不碍事。”我说。
她提起乔行,“你回来,你哥应该挺开心,他那几年不太好过。”
我挠挠脖子:“是。”
“怎么跟人一起做工作室了?”
“没呢,现在就是帮忙,闲着也是闲着,偶尔接个活儿。”
她这才打眼看我几秒,“留个电话,以后好联系。”
“行。”
画从早上改到中午,到结束也没再见到季节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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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工作室的路上,程演发消息说,谢如岑他们已经抵达,他刚在机场接到,问我在家吗。
听到我不在,他说他先带着人回他那儿吃顿饭。
“好啊。”我累得靠在车窗上,呵欠连连。
“这是忙了一通宵?”
“嗯。”
“行,那你先休息。”
中途学妹放下我打车,回到住处已经是下午三点。
午后烈日高照,晒得人病恹恹,正当我想赶紧上楼吹空调蒙头大睡时,碰见个小女孩。
她六七岁的样子,穿着浅绿的裙子,戴着顶遮阳帽,上面印着青蛙,缎带系到下巴颏,手里拿了俩冰棍儿。
温度高,冰棍儿呼呼冒水。她着急又无措,然后看到我来了。
“阿姨阿姨!”
我停下脚步,“怎么啦?”
“阿姨我雪糕要化了,给你吃!”她抬着胳膊递给我,眼睛亮亮的。
小孩儿怪可爱,我和她坐到楼前树荫下的长凳上,边聊天边吃冰。
她晃着腿,被冰到时缩缩脖子,还问我有没有凉到。
问起怎么拿俩冰棍儿,她说好朋友写作业不来玩了。
看到我衣服上的颜料,她哎呀道:“阿姨是个大画家啊!”
“我好朋友也是个画家,昨天还给我画了个鲨鱼,那么大,可厉害了!”
她问我住哪儿,约我下次和她好朋友一起画画。
我笑着答应,小朋友突然凑过来,手扒在我耳边悄悄说:“那个叔叔在看我们,是不是他也想吃雪糕,可我没有了。”
“哪个?”
我转过头。
树影横斜在贺折身上,他指间燃着烟的星火,看我的时候微抬下颌,轻敛眼皮,喉结滚动一下,斑驳浮动的光里,他在我眼前摇晃。
他抽着烟慢慢走近,我看清了他发红的眼睛。
他不再看我,当我不存在那样继续走。
小朋友却在人经过时捂着嘴巴鼻子,唔哝道:“叔叔不能抽烟。”
贺折一愣,停下来看看小孩儿,嗯一声,把烟按在垃圾桶中间的小格里。
搁在椅子上的遮阳帽在小朋友乱晃时掉地上,贺折又捡起帽子戴她头上。
小孩儿扬扬下巴,说:“叔叔我手脏,你帮我系上吧,谢谢叔叔。”
贺折点点头,眼神柔和温润,他坐到边上捋顺绿色的缎带,再交叉打结。
手指修长,指甲也干干净净。
他低着头,敞开的衬衫领口下露出了锁骨。
我愣了几秒,先开口,“你们没去程演家?”
贺折顿了顿,声音有些发沙:“嗯,没去。”
“我朋友的事……谢谢。”我是真心的。
他没回应,将蝴蝶结打完,轻轻拿指尖蹭过小孩儿的脸蛋,说:“好了。”
“谢谢叔叔!”
小朋友雪糕也吃完,蹦下椅子道别回家,走前还不忘跟我说她记得我住哪儿,要找我玩。
目送她走远后,贺折重新点上烟,没要走的意思。
我起身离开。
贺折在我身后开口,“以后程演照顾她,不需要你,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没人再拦着你。”
我回过头,他冰冷的眼睛死气沉沉,阴霾得好像要下雨。
看了他几秒,我把声音压到胸腔,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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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好消息,陈因之前那本书交印了,上市之前她亲自开车送来了两本。
因为都是苑州人,很快陈因和谢如岑也能说上话。
赶上饭点,程演也来了。
女朋友跑丢后,他不放心,一天恨不得来两回,大包小包带东西,把我们的冰箱装得满满的。
周末更是,赖这儿不走,好在勤快,饭和家务都是他做,还能陪弟弟玩。
偶尔程洵老师也来。
虽然如岑暂时休学,但程老师知道她有读研的打算,所以不忘给她布置任务。
我给程演介绍陈因:“这是大作家,裴清雪跟你提了吗,拍的就是她写的书。”
“清雪姐?”程演笑了笑,“这么巧。”
既是为陈因庆祝,又是难得人多热闹,程演把午饭订在朝会,整改后那儿环境挺不错。
开车出发前,他和我走在后面,又提起裴清雪。
“跟你说个事,她和折哥……”程演吞吞吐吐。
我点点头:“知道,陈因说了。”
程演撇撇嘴:“消息倒灵通。”
“行,既然你知道,我也就没别的可嘱咐了。你理解我一下,毕竟清雪姐我认识很久。”
我点点头,明白。
朝会焕然一新,我们绕过山石,穿过弧形门廊,朝里面走几个曲径才到吃饭的地方。
落地窗视野开阔,能看到凉亭、池塘,甚至还有鸟。
前菜上来后不久,程洵赶来了,他坐到程演对面,正好挨着我。
他脱掉西装外套,将衬衫袖子挽起来,露出一截手腕,姿态放松地靠在椅子上,说是刚做完一场报告。
程演啧啧嘴:“又给学校拉了几个亿吧,那些老头儿不得把你当财神爷供起来。”
程洵不想理他,见我螃蟹剥得费劲,好心帮忙剃干净,把蟹肉漂漂亮亮地摆在盘子里,让我再想吃叫他。
饭桌上程演给陈因敬酒,我接到季节夏的电话。
原本以为留了联系方式只是方便吃灰,没想到她这么快找上我。
我到外面听她说项目要求,一个艺术馆的活儿,约下周三当面聊。
聊完工作,她提起乔行,“你哥前段时间问我认不认识殷老师,说你想跟她学习。”
我一愣:“对,是说起过这事。”
“殷老师知道你,近期作品你打包发一份过来。”
“行,什么时候给你?”
“尽快吧。”
跟她道过谢后,我在那儿翻项目资料。
没一会儿程洵也出来打电话,看见我点点头,不过很快就结束了通话。
他问我房子住得怎么样,缺什么家具告诉他。
我说那哪能,白住着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不用见外,程演跟家里明确说过,如岑如流也是他的家人。”
程洵说:“他是看着不靠谱,但其实心底很善良。”
我为如岑开心,开口想说话的时候,眼里飞进个小虫,硌得眼皮疼,我揉了几下。
“眼睛进东西了?”程洵问。
“嗯。”
“我看看。”
他说着靠近来,用手托着我的下巴,拿指尖翻下下眼皮。
可能是因为刚洗过手,他的手指发凉,我也能闻到洗手液的花香。
他离得很近,垂着眼看我一两秒,然后轻吹两下,说好了。
异物感还残留着,我又揉两下,跟他道谢,“程老师的眼睛很漂亮。”
他一愣,笑了笑:“谢谢,你也是。”
我仰仰脖子,准备抻抻肩膀再走,抬头却看见二楼栏杆后站着两个抽烟的男人。
贺折在烟雾后面,目光冰冷,居高临下望着我们。
他身边的那个将胳膊支在围栏上,表情玩世不恭,似笑非笑,嘴形一动,不知说了什么。
程洵也看见了,礼貌地抬下手以作招呼。
贺折点点烟示意,很快和人一起走开。
临走前后头那人还招手拜了拜,程洵说那是昭会的大老板常希,也是贺折的表弟。
想起来贺迁妈妈姓常,我大概知道这个表弟是哪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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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如岑喜欢做甜品,开始尝试边学边经营账号,自己拍摄、剪辑,有时候找我帮忙做设计。
后来我画出各种甜品,她根据我的画做出实物,这个系列得到了一波关注。
热度上升,谢如岑置顶了一篇图文,把公安局对外发布的寻找嫌犯的信息贴上去,后面跟着很多谢齐宾的正面清晰照。
这一举动很快引起反响,有鼓励的,有谴责的,也有的说不过是想卖惨捞钱。
有了争议热度便节节攀升,很多恶意揣测也来了。
这事被营销号转过后,又发酵一波,谢如岑卖酒的事被扒出来,有人通过视频里的蛛丝马迹,罗列露出的电器设备、家具的品牌和价钱,高到离谱,断定是场炒作,这么有钱还打什么工,听说朝会常出入二代,怕不是捞到一个大财主。
姣好的长相,凄惨的身世,名校出身专业拔尖,还有令人浮想联翩的神秘金主,无论哪一点都能大做文章。
很多公司找来,谢如岑跟我说这是好事,她本来的目的就是“红”,让那个杀人犯无处躲藏。
后来账号由程演这个“金主”来管,我供稿,甜品还是谢如岑来做,做出来的糕点太多,都被我和程演拿去送人。
程演的妈妈林女士也爱烤些小蛋糕,因为这个如岑和她走得更近,去程家也频繁起来。
程演生日那天,林女士邀请我去家里。
如岑一早去帮忙,我到的时候她正在厨房给蛋糕裱花,林女士选了几个方案,让她挑在上面写什么。
其中有一句:happiness forever,puppy !
我乐了:“小狗程演?”
林女士捂嘴笑:“小时候我喜欢那么叫他,他不让。”
我找到乐子,出去逗程演,到了客厅却看到贺折来了。
他侧过头,很淡地瞥来一眼。
裴清雪坐在他身边,看到我后愣了愣,笑着招呼道:“乔边。”
要知道有他俩,我怎么可能来搅局。
程演显然不清楚,拖着我走开,解释道:“本来折哥有事,结果给推了也没通知我。”
我说没关系,吃一半我找借口离开。
他摇摇头:“哪能让你受委屈,老实待着吧你。”
我听程演的,饭桌上老老实实低眉顺目,全程都在照顾如岑的弟弟。
林女士估计怕冷落我,开我玩笑:“小乔会哄小孩儿,以后肯定是个好妈妈。”
那是我心里被剜去的一块,突然那么一提,我慌乱抬起头,下一秒撞入对面贺折的眼中。
“以后的事说不准的。”我垂下眼帘。
她要跟我介绍,还动员程演程洵和他爸,我哭笑不得,口头应着:“让阿姨费心了。”
林女士说:“哪里费心,女孩子总是孤孤单单的,叫人心疼。”
“你看小雪他俩,如岑他俩,有个陪伴,遇上难事能一起扛,不用自己那么累那么苦。”
“有了家,就不用总漂泊不定的。”
饭后我来花园透气,程洵也一起。
天上的月亮被削去一半,庭院被暖灯照得昏黄朦胧,程洵边走边介绍他妈妈种的花,说以前喜欢玫瑰,整院子都是玫瑰,第二年又喜欢芍药,不知道明年又会是什么。
我笑了笑,“人都是会变的,喜新厌旧,让生活充满新鲜感也挺好。”
程洵嗯一声,“那喜欢的人呢,也会变吗?”
“……”
他被笼罩在暗影中,继续问:“我妈让我帮你介绍,你觉得我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