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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异乡(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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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洗澡出来时,陈因正歪在沙发上吃葡萄,大狗躺她脚下熟睡,肚子一起一伏。
另一只看见我,便叼了个球过来,呜咽着要我带它出去玩。
陈因瞅见了,说它:“阿秋,别跟孕妇闹腾,外面晒,老实在屋里待着。”
阿秋听不懂人话,但懂得语气,脑袋歪了歪,看看我再看看它主人,最终耷拉下耳朵,跟大狗阿冬贴到一块。
我给阿秋顺顺毛,笑道:“没那么娇气。”
陈因不理人,按着遥控器换台。
电视上正在播午间新闻,探讨的是新药研发,专家就技术难题发表了看法。
很快,记者又采访其他人,称她叶女士,问的是国内医药企业在自主研发方面的创新。
那位姓叶的女士衣妆精致,说起话来条理清晰、清楚明白。
我上次见她也是隔着屏幕,虽然是亲妈,却觉得她跟个陌生人一样。
陈因摸到遥控想继续换台,我让她等这条播完。
“认识?”
陈因瞥了眼电视,夸了句气质不错。
我嗯一声:“她是我妈。”
采访到最后,叶丛礼对着镜头调整了视线,有那么一瞬间我恍惚以为她在看着我,目光直直的,好像能把我全部看透。
她似乎在说:你和我有什么两样。
“乔边。”
陈因皱眉叫我,“发什么愣,穿好鞋去医院了。”
我收回思绪,坐上她的车。
外面天气炎热,陈因穿着短袖短裤,扎着头发,没怎么活动,脖颈上就冒了些汗滴。
她看见我穿着衬衫,问不热吗。
我伸手放她胳膊上,她吓一跳,“怎么这么凉。”
“紧张。”我咧咧嘴,“怕一尸两命。”
陈因定睛看我两,“还以为你胆子挺大。”
手术后,身体里的一部分被抽去,我隐约感到坠痛,后知后觉难受起来。
大半时间紧闭房门躺在床上,拉着窗帘,觉得始终睡不醒,累得饭也不想吃。
难为陈因,她见我萎靡不振,怕有个三长两短,隔段时间就来看看,给杯水,送些新鲜瓜果,还从不知道哪儿搞来些补身体的汤汤水水。
嘴上说着麻烦,实际却无微不至。
五月末,乔行发来消息,说贺折因为胃出血入院,照例问我怎么样。
我说挺好,其实自己发烧烧得浑身疼,整夜睡不着,越来越消瘦。
半月后,乔行告诉我贺折康复出院,那时我营养不良栽到地上,被大狗阿冬发现,叫来陈因送去医院。
程演来质问我,谢如岑一条条地催我回去,连欠钱的邱繁星也在问我什么时候有空,但至始至终都没有贺折的消息。
八月份是苑州最热的时候,调皮的阿秋骨折,我找到事做,喂饭陪玩,终于恢复了一点儿生机。
租的房子虽然早就修好了水管,但陈因转手租给别人,让我原地不动。
她是个小富婆,我那点儿租金人家看不上眼,催我赶紧画些图,用于新书出版。
她那小说集我看了个遍,就记得里面有片蜻蜓纷飞的草场,草场上有只狐狸,逐渐化成火,点燃了整个村庄。
她小有名气,我成了她众多粉丝中的一个,还讨要了签名,怪她写得潦草,让她签了好几遍。
图一遍遍审过改过,没有问题后就到了十月,陈因给了我一笔丰厚的稿费,问我插画署什么名字,她报给出版社,印在勒口上。
我发给她一个logo,里面有只白兔,名叫“乔美丽”。
陈因:“这大肉兔,怎么都看不出来美丽。”
十一二月的苑州才刚有凉意,不过带着湿气,冷是渗进骨缝里的。
陈因因为换季得了感冒,每天家里都能听见她咳嗽打喷嚏,她怕传染人和狗,带着口罩,离得远远的,常窝在沙发上看选秀节目。
我则由于养活了她几株月季,开始迷上种花,快递送来了种子、土、肥料、花盆和工具,辛苦地忙活,还放过茶叶水、鸡蛋清,每天不知瞅多少次,可都折到我手里。
我没那么执着,收拾收拾,换别的娱乐活动,渐渐家里也不常待,和人混在五光十色里,重新沉迷于烟酒。
从开始的偶尔晚回,到后来夜不归宿,酒醉到不省人事,陈因忍无可忍,终于在一天晚上给我下通牒:再闹下去搬走吧。
她那么好的房东我怎么舍得,于是慢慢戒酒,老实在小别墅逗狗画图。
苑州的冬天不下雪,有的只是夹杂冰渣的冷雨,好在家里暖和,我和陈因一起度过了她的生日、元旦。
她的生活向来简单,人际关系也不复杂,半年来我就见过她妈一面,是个慈眉善目的阔太太。
母女关系看着冷淡,陈因说是因为她妈改嫁富商,生了个儿子,他们三口看起来更像一家人,小别墅呢,就是她的补偿。
不久后,陈因前男朋友找过来求复合,被她赶出去,在门口车里睡了三天。
我有时出去遛狗,他跟着,和我套近乎,求我劝陈因理理他。
聊天中我知道他一声不吭地跑到国外治病,如今活着回来,才敢来找他女朋友,还给我展示了侧腹一条深长的伤疤。
巧的是,他也是镜水人,当初来苑州外婆家过暑假,认识了外婆的学生陈因。
异地恋持续三年,就在陈因计划前往镜水的时候,他查出患病,被送去国外治疗,两人就此毫无交代地断了联系。
我听得唏嘘,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陈因向我问过许多关于镜水的事。
下雨变冷的这天,陈因心神不宁、坐立不安,我说了句“在外面流浪得冻死”,没多久她就出去将哆哆嗦嗦的前男友领回了家。
三人一起过了个还算热闹的春节,新年过后我先斩后奏,从陈因的小别墅搬出来,留给她和男友单独相处。
陈因为此生我的气,觉得我和她生分。我送鲜花蛋糕,才将人一点点哄好。
往后一周能见两三回,频率刚刚好。
转过年关到三月,气候回暖,陈因男友不得不返回镜水工作,陈因和我说,她准备跟着离开。
算起来,我和她认识马上满一年,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见面。
其实也没什么,人生路上的那些人不就是来来去去的吗。
可散伙饭完了、机场分别完了,我还是受不住,哭了几回,觉得好不容易填上的心的空洞,又塌了下去。
四月,我开始教小孩儿画画,排好课表买了摩托,每日在几家之间奔波,生活开始被新的人、新的事塞满。
我懒得交际,除了教课,只剩下吃吃喝喝。
原以为平平淡淡地一直过下去,直至八月末的一天,我在火锅店涮火锅时看到了一则电视新闻。
那时刚下过一场雨,火锅店爆满,排到我已经是晚上九点。
汤热以后,我先下了一盘生菜吸油,捞起来,然后放羊肉片,涮几下,熟得正好再裹上香油。
起初不算辣,三两口后就觉得过头,赶紧喝豆奶解一解。
店里晚间新闻播送道:“8月23日,苑州南路福新小区发生一起入室持刀杀人事件,下午5时06分警方接到报案迅速到达现场。”
我请服务员帮我下虾滑。
“受害人经抢救无效当场死亡,经调查,受害人女,45岁,籍贯苑州,法医鉴定,主要死因系颈动脉破裂、脏器大量出血。”
宽粉油滑难夹,过嗓子容易呛人。
“经排查,警方锁定犯罪嫌疑人谢某,男,48岁,籍贯苑州,与受害人是夫妻关系,目前在逃。”
我被油麦菜呛了一口,咳出了眼泪,抽纸来擦,抬头间看到了嫌疑人的画像。
平头恶相,那是谢如岑的父亲,谢齐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