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潮》夜水岚

44、第 44 章

　　已经是下午的时间了，距离出事整整三个小时，天气依旧十分恶劣，天地间是一片茫茫的落絮，隔着白皑皑的雪山，狂风席卷着满天的大雪，吹得帐篷也哗哗直响。
　　帐篷是营救队临时在山脚下搭建的，因为急于救人，搭建得十分仓促，连帐口子都没掩上，李眉坐在帐篷中有些发怔，风卷进来，是彻骨的寒冷，她却只是呆呆地坐着，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得救的。
　　直到小陈快步走进来，她才抬了眼眸，有些急切地问他：“外面怎么样了？”
　　小陈替她倒了杯热水，塞到她手里：“雪太大，营救工作进行得有些困难。”
　　李眉垂下眼眸沉默，几天前还一起嘻嘻闹闹的一群人，如今只剩下他们两人，其余的皆生死未卜。
　　她有些茫然地问小陈：“你说他们还有没有可能得救？”
　　小陈望着远处茫茫的雪山摇头叹道：“很难说。”
　　头顶突然有马达轰鸣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小陈脱口道：“是直升机。”
　　居然有直升机！连李眉也觉得讶异，跟着小陈跑出帐篷。
　　远处又有好几辆越野车开过来，连警方都惊动了。
　　从车上下来的有几个亦是中国人，跟来察看的一个官员看到走在前头的人，却十分的恭敬，亲自上前问候：“佐藤先生，您怎么来了？”
　　佐藤与那官员握手，并介绍身边的人：“这是中国来的何先生。他的太太亦在这次雪崩中失去联系。”
　　一番寒暄之后，一行人往帐篷这里走过来。
　　李眉站在那群人面前有些麻木地重复之前的话：“我们是走到半山腰才遇到雪崩的，之后便是一片混乱了。”
　　有人问：“距离现在多久了？”
　　因为是非常标准的普通话，李眉便抬头看了那人一眼，只觉得他的眼眸有一种幽深的寒冷，不觉愣了一下，旁边小陈说道：“差不多三个小时。”
　　“佐藤先生，我必须马上出发。”
　　佐藤看着他微微皱眉：“你打算跟着驾驶员一起去？”
　　“是的。”
　　边上秘书小梁和汪涛对望一眼，汪涛欲言又止：“何总……”
　　他已经转身往直升机那边走去了。
　　一直到傍晚十分雪才渐渐停了下来。日本的警方安排救出的人员回国，李眉和小陈亦被送往车上。
　　秘书小梁在帐篷中回来踱步，冷风嗖嗖地灌进来，她倒不觉得冷，反而是手里的电话，每响一次她就觉得手心里全都是冷汗。汪涛也看出了不同，低声问她：“怎么了？”
　　小梁犹豫了一下，终于小声回道：“江家老爷子不好了。”
　　汪涛豁然一惊，压低声音问道：“何总知不知道？”
　　小梁说：“来之前就知道。”
　　汪涛愣了愣，眼里有片刻的复杂，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天色一分一分暗下来，这个时候时间便是生命。一旦夜幕降临，营救工作将更加困难。
　　头顶终于再次传来马达轰鸣的声音，汪涛猛然站起身来：“是直升机。直升机回来了。”小梁一愣，跟在汪涛身后奔出去。医护已经从直升机上将担架抬了下来，更多的医生迎上来，先做了一番检查，又指挥着将人抬到车上。
　　何东晟一直握着她的手，他身上穿得并不多，先前的黑色棉大衣盖到了静汐身上，只留了一件薄衬衫，脸色有些苍白，却衬得眼睛非常深亮，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担架上的人。
　　车子开到最近的急救中心，早有医生等在那里，迅速将人推到了手术室。他整个人仿佛用尽力气，虚脱般猛然往前倒了一下，幸亏一旁的佐藤扶住了他。
　　佐藤拍着他的肩，安慰他：“放心好了，应该不会出事。”
　　只是没有想到手术却是意外的漫长，最后医生出来，讲的是英语：“何先生，非常抱歉，您太太的孩子没有保住。”
　　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您的太太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因为寒气侵体，没有及时救助，孩子胎死腹中，我们只能进行人工流产，”医生斟酌片刻，非常委婉地告诉他，“而且您太太以后受孕的几率可能非常小。”
　　他怔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没听懂。
　　手术室里护士端出一盆黏糊糊的液体，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很快别过头去，垂在扶栏上的手却是微微颤抖。
　　护士很快将那盆东西端走，他甚至不敢再回头看一眼，只是发狠般盯着前方，胸膛微微起伏，像是透不过气来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气，身体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迅速地崩裂而出，他无法抑制，猛然转过身去，抬手抹了一把脸，可是没有用，更多的疼痛从心底深处挤压上来，仿佛有刀子正一刀一刀钝钝地在割，缓慢而猛烈，他无法控制，眼睛血红，终于握拳狠狠地捶向玻璃制的护栏上。
　　碎裂的玻璃纷纷扬扬从二楼落下来，底下有人尖叫，他在一片尖叫声中终于仰头咆哮出来。
　　她曾问他，如果菩萨什么都知道，会不会惩罚我们？
　　他不知道原来是这样的惩罚。
　　他明明知道，此生再也不可能有孩子。
　　可是那是她的孩子，是他和她的至亲骨血。他发誓哪怕他缺胳膊断腿，哪怕他是弱智残障，他亦会疼它入骨，只要是他的孩子，这辈子没人敢瞧不起它。
　　可是他还没有体会到做父亲的喜悦，就被告知已经彻底的失去。
　　原来是这样的惩罚。
　　他失控般抱头慢慢瘫坐到地上。
　　佐藤目瞪口呆地看着失态的何东晟，合作多年，他亦看到过他很多面，平时相处非常有风度，不温不火，让人误以为只是一个翩然而立的富家子弟，只有跟他合作过才知道若他真要处理起事情来，手起刀落，从来都是果决狠厉，眼底却永远都是淡然。
　　他亲眼见到过何东晟为了彻底灭掉一个跟雷家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大哥，自己当诱饵，迎面泰然地走上那人的枪口。事后佐藤真是竖指赞他的冷静自持。而当时他的答案让佐藤更心惊：“那人的手枪型号是Taurus的M608，里面可以装8颗子弹，我数过，他当时已经没有子弹了。”
　　那种情况下，佐藤无法想象，他还能这样冷静地判断对方枪膛里的子弹数，并且对自己的判断毫不怀疑。当时佐藤就庆幸自己是他的合作伙伴而非敌人。
　　可是这样的一个人如今却崩溃成这样。
　　佐藤望着紧闭的手术室大门，仿佛明白了什么，喟然长叹。
　　这样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院方，有领导带着人走过来，佐藤向来看重何东晟，不愿别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于是迎上去跟院方交涉。
　　助理汪涛也赶到了，只是不敢上前。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熄灭，里面的人被推出来，何东晟才沉默地走过去，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一路跟着推车进了病房。
　　医生简单的交代一些注意事项就出去了。
　　汪涛终于迟疑地说道：“何总，你要不要去洗一个澡？”何东晟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衬衫上沾染了一大片的血迹，汪涛见他沉默不语，又说道，“就在医院，我刚刚安排好了房间，非常方便。”他没有反驳，跟着汪涛走了出去，现在他的确需要一点时间来尽快调节好自己的情绪。
　　洗完澡，他又抽了根烟才走回静汐的病房。
　　病房很安静，他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床上的她。她的睫毛很长，脸颊小巧精致，像个芭比娃娃，睡着的时候微微嘟着嘴，更像个孩子。其实她就是他的孩子，是他将她一手带大的，教她走路，教她写字，甚至她第一次的初潮亦是他面红耳赤地带着她回家处理的。
　　他靠在椅子上做了个梦，梦见有个孩子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咧着嘴流着口水叫他：“爸爸爸爸。”他伸手轻轻地将它抱起来，非常柔软的一团，泛着清馨的奶香味，他忍不住去亲了亲它娇嫩的脸颊，孩子在他怀里咯咯的笑，然后与他道别，“爸爸，再见。”
　　他那样舍不得，手掌不由微微用力，感觉到有人在柔柔地挠着他的掌心，于是他惊醒过来，看到睁着乌黑眼眸看他的静汐，慢慢微笑出来：“醒了？”
　　她嗯了一声，手伸到他眼角，有些吃力地开口说话：“你哭了？”
　　他温柔地抱住她：“我差点以为你要离开我了。”
　　她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说：“不会，我答应过你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搂住了她。她有些累，慢慢闭上了眼，可是眼角却也有泪缓缓地淌了下来。

不知道为啥偶写文的时候就想到了这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