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殇」长乐未央》冬小树

2、未央

　　夜未央，曲未央，一枕梦断九天殇，梦里秋风凉。

　　有时候，一转身的代价，就是要一辈子的。
　　这是沐涯很久才想到的。那已经是多少年之后了，他带着那根古旧得褪了色的羽毛冲锋陷阵，脚下却踩着千千万万天族冥族的头颅和血。
　　“如果……”
　　如果不是龙魄你痴傻到将本族的信物都拱手送人的话，沐涯抿抿唇线。
　　可是心痛的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
　　为什么。

　　“因为我可是无比信任你的啊木头。”龙魄眨眨眼睛，可仍然还是让他失望了，等他们回去之后发现莫秋离仍然还安然睡在原处，南宫寒尘抬眼看他们回来了，也不说话，表情又沉郁了几分。
　　龙魄急得跺脚，沐涯就把他拉出去，他还在后面一步三回头，气急败坏地嘟囔个不停。
　　沐涯不搭理他，暗自捏着那盒小胭脂心里一半明媚一半忧伤。

　　用过晚饭，他们坐在花园里的凉亭里纳凉，晚风习习。
　　宫里倚着墙根栽了不少夜来香，名不见经传的花开起来倒也好看，红的紫的扎堆绽放，最可贵的是它们被夜幕多掩盖一层，香气就更浓一层，所以当夜深人静之时，也是花开最好之刻。
　　龙魄没心思赏花，他趴在栏杆上发呆，少见的安静。
　　沐涯知道他在想什么，在室内昏迷不醒的那个女子牵动着围绕在周围几乎所有人的神经，甚至连他自己也包括在内。
　　夕若，何等的素雅。衣裾翩然地坐在山头抚琴的样子，任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
　　奈何她与破天已然化作了一个传说。
　　不论自己究竟是艳羡也好，仰慕也好，爱恋也好。
　　都只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结果罢了。

　　还不如……
　　他望着龙魄，看他头发被风吹起来又兀自垂下去的样子。
　　还不如……

　　胸腔内顿时像着了火，这种奇怪的念头让沐涯自己都无语的想笑——到底是怎么了？那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一如天上懒散的浮云，无形无影，棉絮一样轻软，一碰就要碎的。
　　连自己都一时混乱到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因为欠他的，所以始终还是要还的？
　　所以并不可能的事情。
　　是不是就根本没有必要发生？
　　沐涯考虑了很久，最后轻轻摇摇头，是因为……控制不住的想。

　　“喂木头。”
　　龙魄不解风情，反而一脸投怀送抱的表情挪了过来，紧挨着他坐下。
　　“怎么了？”沐涯奇怪的看他。
　　“我今天，”他挠挠鼻子，“梦见你了。”

　　龙魄说他做了一个梦，他形容了半天沐涯才勉强听明白说的好像是他们坐在一起喝酒，喝完了睡了一觉起来之后彼此都不认识了。
　　沐涯失笑，“你说我们被灌迷魂汤？”
　　龙魄先点点头，又摇摇头，接着他跳了起来，满脸兴奋。“是孟婆汤！”
　　沐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他拍拍龙魄示意他坐好，告诉他天界的人即使驾鹤西归了也不会沦落到去冥界当鬼，所以连奈何桥的影子都见不到，何来喝孟婆汤。
　　“倒是你，路途近便，想喝就喝。”
　　“我龙魄堂堂冥界一皇帝，怎么可能去碰那种东西？！”龙魄抬起头，又缓缓垂下去，直至被斑驳的暗影淹没了表情。“不过说真的，那梦里的感觉，不是太好受。”
　　——好像耳朵里有什么清脆的声响，被水流裹挟着下沉，沉到最底层，溅上来的是明艳的水花。
　　沐涯动动嘴角，刚想要说什么，外面恰好起了风，花枝轻摇，就这么抖落了一地花香。
　　他深深嗅了下，清香渗入脾肺，心情也变得格外的愉快，干脆一扯长袍坐了下来，“这可真是……”
　　他看一脸茫然的龙魄，最后微微笑。
　　可真是难得静谧的夜啊。
　　就这样，
　　长久的。

　　幻境里。
　　龙魄透过那一层水汽缭绕，冷冷的看着里面发生的一切。那里面有破天，有龙晟，有沐涯，还有他。
　　沐涯手里的斩云刀一如既往地傲气凌然，静静架在身材还尚小的自己脖子上。而哥哥倒在了血泊里。
　　埋藏了究竟了多少年的秘密，从这一刻起，已经毫不保留的全部展开在自己眼前。龙魄肩膀倏然垮了下去，“凶手……”他痛苦的有点抬不起头来，“原来你们才是凶手……”
　　什么亲如兄弟，什么永不分离。
　　残存的那些还美好的记忆终于全部崩塌，在脑海里一点一点被研成尖锐的粉末，变成乱了轨道的浮游物，狠狠刺入自己每一根神经，染血的片段，竟那么锋利，痛的人死去活来。
　　沐涯默默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这是已经存在的事实，无论怎么拼命逃避，都还是会有到来的一天的。
　　也曾想过，宁可他永远都忘了吧。
　　就这么欺瞒他一辈子吧。
　　终于，
　　当一切都毁灭了，只剩下满目苍凉。

　　当幻境里的沐涯挥起刀冲自己劈下来的时候，龙魄再也忍受不住，一声嘶吼就如离弦的箭，撕破了整个长空。
　　龙魄缓缓转身，几许红意顺着他的发丝亦步亦趋的攀爬，映在沐涯的眼中化作绵长的疼。
　　微红，水红，朱红，嫣红，最后是无与伦比的血红。
　　烈焰一般的长发在自己眼前疯狂的蔓延，一丁一点的吞噬，一毫一寸的生长，凌乱而又复杂的情感交错，恍惚间自己又回到了梦里。
　　那个喜欢拉着自己的手嘻嘻笑的小龙呢。
　　我找不到你了。

　　沐涯看着已经入魔的龙魄手中的赤魂剑，也抽出了自己的斩云刀。
　　或许，或许……
　　我们的结局就只能是这样。
　　而这结局，就是你与我之间最深的羁绊吧。

　　阳光又照进了大泽皇宫，勾着金黄的边儿，在地上画出一个又一个灼热而耀眼的光点。
　　永远而不变的记忆长久，被见证了暧昧的感情在空气中已经早早温暖的发酵，最后只剩下那些冗长而又拖沓的记录。
　　从‘我不喝孟婆汤’到‘我不会忘了你’。
　　沐涯的手指微颤，一根红羽从他袖子里飘落下来，随即就被呼啸而来的风卷进了万丈深渊。

　　只是，
　　长乐仍未央，
　　九天为谁殇。

　　我……找不到你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