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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侠客行 ...

  •   不知为何,今夜的月亮似乎在冥冥之中把潘世嵘引向一个地方。
      从湖心亭回来,潘世嵘宽衣解带,躺入软被中,然而翻来覆去半宿,却未能有半点困意。
      真是怪了,潘世嵘想。自己明明少说饮了也有半壶,怎得会这么清醒,甚至还越来越精神?潘世嵘百思不得其解,最终他决定起身,既然睡不着,躺着也是躺着,倒不如去干点活。
      他来到马厩,点燃木栏上的火把,将袖子卷起,一声不吭地开始清扫。扫完所有的马粪,他又拿起水桶将水槽中的水换了,给食槽中填满马草。做完这一切,潘世嵘掐着腰站在马厩门口,看着整洁的马厩,他很是心满意足。
      踏雪站在马厩的最外侧,离潘世嵘最近。注意到踏雪身侧的毛发有些凌乱,潘世嵘便拿出一把铁刷,认真地替踏雪梳起了毛。
      忽然,踏雪的左后蹄毫无预兆地抽搐了一下。潘世嵘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在第二次看见抽搐情况后,潘世嵘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蹲在踏雪身侧,细细地观察起踏雪的神态和身体。俨然一副大夫给病人诊病的模样。
      良久,潘世嵘缓慢起身,走到踏雪前方,轻轻地顺了顺踏雪的鬃毛。
      “好姑娘,真是把你给累坏了……好好休息吧。”他轻声细语地安慰着踏雪。
      踏雪是匹良驹,能被累到四蹄无力打颤,它一定是片刻不停地跑了千里才得以休息。
      潘世嵘在马厩里干的满头大汗,却殊不知在镖局的另一个地方,还有一人不曾入睡。
      做完所有能做的活,潘世嵘欲返回房中,途经薛不忘暂住的小院,听见了从院中传出的兵刃破风声。他在院前驻足,犹豫片刻后,悄声将院门推开一个缝,想要往里偷看。
      “世嵘兄,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睡?”
      像是早就知道潘世嵘在门外一般,潘世嵘甚至还没能看清门内是怎样一番光景,薛不忘就喊了他的名字。潘世嵘毫无防备,被薛不忘这一声吓得浑身一颤,但好在他很快抚平了心情,大大方方地将门打开,向薛不忘道:“不知怎得睡不着。少庄主也没睡?”
      “是啊。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于是干脆起来了。”
      小院中有一株桂树,薛不忘站在树下,手中拿着把未出鞘的刀,一些破碎的纸片散落在他的脚边,时而被风微微吹起,似是祈求他的垂怜。
      一袭白衣,明明只丝不动地站着,却是英姿飒爽。
      潘世嵘眼瞅着薛不忘手中的那把刀很是熟悉,他上前几步,心想道:“果然是舅舅以前的那把刀。”
      薛不忘注意到了潘世嵘的目光,他抬起手中的刀,说道:“我瞧这刀挂在墙上,就拿下来把玩了两下,没冲撞什么吧?”
      “当然没有。”潘世嵘道:“这柄刀是我舅舅的,已经很旧了。你瞧,连刀柄的木头都快被虫子蛀烂了。”
      薛不忘顺着潘世嵘手指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看见了刀柄上的几处缺口,几乎快要深到能刀刃。
      “我依稀记得这把刀的刀刃上当有‘绮燕’二字。”
      薛不忘拔开刀鞘,‘绮燕’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这是这柄刀的名字?”薛不忘问。
      “这个舅舅没同我讲过。不过既然刻在刀上,我想就应当是了。”
      “这是把好刀,为何潘前辈会将它至之高阁?”
      “这我也不知道。这刀在我小时候就有了,原来舅舅还会时不时地来这个院子把玩这柄刀,现在就也不来了。如果不是少庄主今日拿出来,只怕我都已经忘记这把刀了。”
      薛不忘将手中的刀双手还给潘世嵘道:“世嵘兄也是用刀的,不知师从何门何派?”
      “我是跟着我舅舅学的刀,不隶属任何一派。”
      薛不忘细细回忆那日王府时的情形,确实如潘世嵘所说,他使用的武功并不和江湖上那些用刀的门派相似,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招式。
      潘世嵘弯腰拾起地上的一片纸页,上面写着几句诗,不过因为纸张支离破碎,诗句也变得残缺不全。潘世嵘本就读书不多,如今就更认不出薛不忘写的是什么诗。薛不忘的字迹工整,一丝不苟宛若刻本,这让潘世嵘瞬间想起了那日舅舅潘得胜给自己看过的信。
      原来薛不忘就是写那封信的人。潘世嵘扫了一眼薛不忘,眼神中带着些诧异,却又不得不承认薛不忘这般超尘脱俗,也的确配得上这样的字。
      纸页的断口处十分整齐,不像是被人拿手撕破,反倒是像是拿刀斩断。潘世嵘眼中的惊诧又多了几分,他虽知道薛不忘武功高强,却未曾料到薛不忘的内力竟深厚到如此地步,竟能用刀鞘斩破薄纸。
      潘世嵘在心中暗暗感慨:“明明是与我差不多的年纪却有这般身手,他一定是吃了不少苦的。”
      潘世嵘对习武并无太多兴趣,闲时亦不会钻研招式心法,每日只将潘得胜布置的作业完成便去做其他事,绝不多练一招。薛不忘则恰恰相反,薛重全让他练一个时辰,他就练两个,薛重全让他练三招,他就练六招,对自己相当严苛,闻鸡起舞早已是家常便饭,然而就是这般努力,却也难以讨得薛重全的欢心。
      看着眼前不知道对着自己的书法想什么潘世嵘,薛不忘动起了歪心思。他用脚尖瞬间挑起地上的三张纸片,再猛地用掌力将它们打向高空,捉弄潘世嵘道:“世嵘兄,接招!”
      潘世嵘压根来不及反应,但多年练刀的肌肉记忆让他的手不自觉地将绮燕刀出鞘,并以迅雷不及掩耳斩向了正从空中往下飘落的纸片。
      三张纸片在同一时间齐齐地被一刀斩断,招式干净利落到连潘世嵘自己都大吃一惊。
      薛不忘更是拍手称赞道:“好刀法!”
      用刀砍断被抛掷到空中的物体是练刀的基本功,讲究的是对时间的判断和力度的大小。潘世嵘以前被潘得胜这么训练过,但一次斩三个物体还是第一次,更别提斩的还是轻薄的纸了。
      自己的武功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潘世嵘搞不明白。他掂量了掂量手中的绮燕刀,发现了问题所在。
      潘世嵘平常使用的鄢陵刀是用黑铁所做,刀身之沉让潘世嵘练刀多年才勉强将它掌控。而绮燕刀要比其他寻常的刀还要轻上许多,刀刃也更薄,当真和它的名字一样,轻盈地如同空中飞燕。方才潘世嵘是刀连同刀鞘一起拿在手中,因此不曾察觉,如今褪去刀鞘单拎刀本身,他便意识到了这点。
      武器的重量变轻,但用的力却不变,潘世嵘出招的速度变迅捷许多,自然也看起来更厉害。
      薛不忘并不知道潘世嵘变强的奥秘全在这把绮燕刀上,于是他在心中道:“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能有这么大的长进,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莫非他也是块璞玉?”
      薛不忘对潘世嵘道:“世嵘兄刀法精湛,薛某佩服。不知世嵘兄可否愿意与我切磋一二,让我也领教一下?”
      “少庄主莫捉弄我了,在下不过是一个镖局的小伙计,哪里会是少庄主的对手。”
      薛不忘少年英才的名声在外,潘世嵘又亲眼见到他用刀鞘断纸,他真是傻了才会去同薛不忘切磋。
      “那倘若我让你一只手呢?”薛不忘说着将右手背在身后:“我只用我的左手。”
      薛不忘是右撇子,不用右手就等于封印了一大部分的战斗力,潘世嵘有了一丝动摇。
      薛不忘赶紧乘胜追击,继续加码道:“这样好了。你不是很喜欢我的踏雪吗?如果你赢了,我就把踏雪送给你如何?”
      踏雪此等上品良马,薛不忘相信潘世嵘绝对会禁不住诱惑。
      “少庄主可是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就在薛不忘以为潘世嵘要同意时,潘世嵘却道:“我拒绝。”
      “为什么?”
      “我虽然喜欢踏雪,但我知道只有在少庄主身边,踏雪才会安好。少庄主你可能不知,像踏雪这种良马都是有脾气的,除非它真的喜欢你,把你当成它这一生的主人,她才会任劳任怨地驮着你行千里,直到精疲力尽。今日就算少庄主有绝对的把握能赢我,但冲着踏雪对你的情谊,你也万万不应把它当成赌注。”
      薛不忘微微一笑,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薛某受教了。”
      “少庄主就真这么想和我切磋?”
      “是。”
      “好。”薛不忘垂下眼眸,略微点了点头道:“十招,那我就和少庄主过十招。”
      语毕,潘世嵘转动手腕,将刀尖对准薛不忘。
      “刀剑无眼,少庄主当心了。”
      出招越多,手中的绮燕刀就越轻,乃至于到最后潘世嵘已经全然不觉得自己是在用刀,而是在驾驭一阵风。平日里潘得胜教他的那些晦涩难懂的招式也因绮燕刀变得鲜活起来,与潘世嵘拿鄢陵刀练武时全然不似一套刀法,十招下来潘世嵘只觉得酣畅淋漓。
      不过虽然潘世嵘有绮燕刀加持,薛不忘又背着一只手,但奈何二人实力悬殊,薛不忘仍赢得戳戳有余。
      十招已过,潘世嵘将绮燕刀收回刀鞘,抱拳认输道:“佩服,这场切磋是我输了。”
      薛不忘亦抱拳道:“承让了,薛某也多谢世嵘兄成全。”
      十招不多,但已能让薛不忘对潘世嵘的武功有了更深一步的看法。潘世嵘确实是一块璞玉,可惜是一块被切割错误的璞玉。他的招式杂乱无章,根本做不到招招连贯,就算有长进,到顶也不过是个武林中等水平。假使潘世嵘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跟着潘得胜习武,而是投到某个江湖名门大派,只怕如今已和自己一样在武功上小有造诣。
      “那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在下就不打扰少庄主了,先告辞。”
      “等等!”薛不忘喊住转身欲走的潘世嵘:“你先前一直盯着我的书法看,是不是喜欢我的字?如果你喜欢,我可以抄一首诗送你,就当是你陪我切磋的谢礼。”
      潘世嵘一顿,回头看着薛不忘,没有说话。
      沉默片刻后,他答应道:“……好。”
      似乎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屋内烛火摇曳,薛不忘坐在桌前,潘世嵘站在他身边低头研墨。
      薛不忘将宣纸用镇尺压好,问潘世嵘道:“世嵘兄想让我抄哪首诗?”
      潘世嵘知道的诗并不多,眼下能说出口的就也只有潘峥峥日日在他身边念叨的那几首,于是他随便挑了首道:“李白的《侠客行》。”
      薛不忘夸赞道:“侠客行?此诗真乃古今绝唱,世嵘兄好品味。”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潘峥峥每次读到此处,眼睛都亮晶晶的,仿佛诗中所写的那位浴血剑客已俨然出现在她面前。
      拿笔,沾墨,薛不忘的动作行云流水,不过眨眼的功夫,侠客行的头两句就跃然纸上。可提笔再写时,薛不忘只写了两个字就停了下来。他搁下笔,呆呆地盯着自己刚写的那几句诗许久,然后蓦然出手,是要撕碎桌上写诗的纸。
      还在一旁徐徐研磨的潘世嵘见状当即扔了手中的墨块,上前把薛不忘拦下,他墨块扔的急,沾了一手黑,这下全蹭到了薛不忘的白衫上,留下两个黑手印。
      “少庄主这是做什么?”
      “有个字写差了,我得重新再写一遍。”
      潘世嵘闻言低头,但细细看了几遍都找不出那个写差的字在哪里。他疑惑道:“写差在哪里?”
      “事了拂衣去的‘拂’字。”薛不忘沮丧极了,他偏过头,甚至不想去看自己写的字。
      潘世嵘盯着那个‘拂’字看了许久,这才明白过来薛不忘大概是嫌‘拂’字的勾和撇连到了一起。
      “我再给你写一张。”
      “不用了!我觉得这张就挺好的,还请少庄主把它送给我。”
      潘世嵘“反常”的反应让薛不忘愣了许久。以往在惜秋山庄,他若是写差了字,薛重全早一张纸砸在他脸上让他重写,哪还会说什么好。薛不忘半响才回过神,忐忑地问潘世嵘:“你看清楚了,写差的你也要?”
      潘世嵘笑了笑:“不过写差了一个字而已,又不是什么天塌了的大事,无妨。再说我觉得以少庄主的笔法,写差了的字也好看。”
      薛不忘听完,面无表情地怔怔提起笔,指尖微微颤抖着。
      他没有想到,自打自己七岁练字以来,最渴望听到的话,竟就这样从潘世嵘的口中说了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毛毛虫,这章写了大概有一周吧,一直反反复复地写一直不满意……
    本来想在大年初一修好上传的,结果一下子拖到了情人节。
    不过也挺不错的!!情人节快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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