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执事]薄荷茶》有栖川平藏子

3、宫廷舞会

　　那是礼拜日宫廷日常的舞会，在寝殿里躺了好几天的我终于耐不住性子，央求维多利亚姑妈让我出去走走。
　　“只可以在白金汉宫内哦。”姑妈放下了手中金色镶边的羽毛笔，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来，“这些日子外面不安全，之前伤害你的残党不知道兰德尔卿清理干净没有。况且奥莉薇亚你身体还没有好，医官特意叮嘱要多休息，外面风大，不要受凉了。”
　　“哦……”我瘪了瘪嘴。
　　“不过今晚可是有例行的舞会呢，奥莉薇亚感兴趣的话愿不愿意去见识下？”看我有点儿失望，姑妈想了想。
　　舞会？在施特雷利茨掖庭我见惯了这玩意儿，不过是贵族男女们社交的手段，我不愿意和人虚与委蛇，父亲和哥哥更不愿我接触一点儿污秽，所以除了重大典礼我很少露面。
　　“让我想想，唔，今晚有几位年轻的绅士和小姐与奥莉薇亚年纪相仿呢，你也许会觉得有趣吧。”
　　与我年纪相仿？我的心跳停顿了一秒，然后仿佛被魔法操纵鬼使神差般点了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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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的白金汉宫闪烁着与白天不甚相同的魔力，门前依然是制服高帽的骑士守护，但令人望而止步的严肃气息却在灯火辉煌下一扫而空。
　　国王西路的尽头停了许多辆马车，花枝招展盛装打扮的贵妇人互相寒暄交谈，彩色的礼帽与各式羽毛攒动，蓬松的裙摆拥挤在喧嚣人群之中，散发着土耳其玫瑰气息的麝香、琥珀、檀香、雪松、与薰衣草的性感东方柑桔调香氛，混杂出奢华到近乎靡丽的气息。
　　四匹枣红色高头大马拉着车哒哒走近，外观有蓝色和黑色的镀金装饰，车内则覆盖着波光粼粼的深蓝色的锦缎，车身装饰着象征英国的玫瑰、苏格兰的蓟、爱尔兰的酢浆草、以及印度的棕榈树。
　　黑色制服的门童拉开马车车门，一身熨帖笔挺燕尾的绅士会为女士护住头顶。血橙、柑橘与微带烟调的古龙水气息晕染开，绅士抬手整好领结，向不远处暗送秋波的小姐投去一个礼貌暧昧却又疏离的笑。
　　这就是，夜晚的……伦敦上流社交圈。
　　夜渐渐深了，大理石钟摆轻轻敲响了第十二个音，辛德瑞拉的童话即将结束，而在威斯敏斯特内城，金色马车和水晶鞋从未消逝。属于午夜的舞会才刚刚开始。
　　冷溪近卫乐团拉起舒缓的前调，亚修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走下旋转的中央楼梯。我一只手挽住层叠纱缎的蓬松裙摆，细细的鞋跟敲打在阶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制服黑帽皇家骑士为我开道，我们站到了舞池的正中央，枝形吊灯明晃晃的光线流过各色宝石饰品和描金面具，到处都闪烁着虚无的光点，所有目光都聚集于此。
　　盛装华服的贵族女士与衣装笔挺的绅士在低声议论。
　　“那是谁家的小姐？”
　　“女王陛下的执事要和她跳开场舞吗？”
　　“上帝啊她脖子上的项链，是女王陛下的爱德华蓝宝石！”
　　亚修松开了我的手，众目睽睽之下，他突然伸出右手，掌心朝上。
　　“Your highness，我可以得到荣幸与您共舞一曲吗？”
　　“Sure.”我搭上了他的手，亚修搂过我的腰，激昂的簧管音乐骤然响起。
　　正直进，直退；纵向折角进，退步；右手搭住亚修的肩向左转体90°，脚尖旋转裙摆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
　　“您的舞步很熟练，殿下。”亚修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一向很少在社交场合露面，他一定知道我紧张了才安慰我，事实上我也确实是。
　　快三步华尔兹动作轻盈优美，我抿了抿嘴，放眼望去都是西装笔挺的绅士和各色礼裙的贵族妇人争奇斗艳。
　　他……会来吗？我在心中暗暗期待着。
　　是他，还是他呢？我努力地寻找着那一双眼睛，亚修的手搭在我腰间，我藕荷色的裙摆扬起，对面闪过一位墨蓝发色的少年，他在和一位金发小姐共舞。
　　并换步，左转180°，音乐声陡然加快。
　　“殿下有什么心事吗？”亚修道。
　　前进，接连继续右转。
　　“怎么了？”不常运动的我脸颊已微微泛起红晕。
　　又是一组左右交叉步。
　　“您不专心呢。”他的手握紧了些，并肩前进继而向右连续转圈。
　　“也许有点累了。”我收回了目光，心思重新回到眼前的这支舞上面。
　　一曲终了。
　　大厅异常热烈的氛围闷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我避开人群，打算独自寻个角落。白金汉宫的西南角有座大理石雕刻着花藤、描绘烫金图样的装饰拱门，我随手从侍者盘子里拿了杯香槟，站在拱门之下。
　　华尔兹转换为慢三步，簧管声舒缓了起来，管风琴的和弦隐隐从中现出踪迹。波尔科夫桃红香槟在水晶杯中漾出美丽的桃粉色，我摇了摇头不禁赞叹，维多利亚女王对于这场我第一次参加的舞会花的心思甚多。
　　“殿下，您在这里啊。”一个男声从身后响起。
　　“亚修？”我转头想要去寻他，突然这一瞥却蓦地撞进了一只眼睛里。
　　没被眼罩遮住的左眼是大海般的宝石深蓝，幽深又纯净，带着三分冷淡三分孤寂四分骄矜。而那眼睛的主人似乎发现了我的目光，嘴角扬起温和的些微弧度，整个人就仿佛刹那间恢复了温度，不再是凌霜傲雪的冷冽，而像黑暗中、从万籁俱静中飞出的一只蓝色的蝶。
　　光华璀璨。
　　啊，真是失礼了！蓝色眼睛的少年看起来和我一般年纪，他冲着我的方向微微举杯。我便也朝他的方向遥遥一笑，触及裙摆行了个标准的提裙礼。
　　“殿下，女王陛下让我为您介绍一个人。”亚修和几个侍女围了上来，簇拥着我向前走去。他看了看我的脸色，我知道，这是社交场合必备的礼节，我虽然不喜欢，但此刻却并不恼。
　　“哦？”我难得起了兴致，尾音微微扬起。
　　亚修朝我点头示意，我这才注意到身旁的侍女中居然有一位还是姑妈的贴身侍女。
　　一行人向廊柱处走去，我却惊讶的发现，站在那里的人，正是蓝眸的少年。
　　那少年也似乎发现了这一幕，他神色一凛，脸上便瞬间挂上完美到无懈可击的营业笑容，和这大厅内寒暄着的绅士别无二致。
　　他迎了上来。
　　互相站定，亚修先向那少年行了礼。我这才注意到他的礼服是正式的带有三条貂皮的软帽，前襟装饰着佩刀与吊链——是大不列颠伯爵形制。
　　我们互相打量着对方。
　　亚修站在我的方向，看向少年开口。是的，尊者先享有知情权，更何况我还是女士。
　　“请允许我为您介绍，这位是夏尔·凡多姆海威伯爵（earl of Ciel·Phantomhive）。”
　　凡多姆海威？他就是……梦中的海水正蓝似乎与眼前人含水的眼眸重合，我不禁晃了晃神。
　　“贵安，凡多姆海威伯爵。（Guten Tag, Count Phantomhive）”但从小的宫廷礼仪训练，我还是嘴角迅速扬起了合乎礼仪温和又得体的笑容，素手触碰到浅藕荷色礼服的裙摆，行了个标准的提裙礼。只是语句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德语问候，连我自己也不知，泄露了些微的荡漾心绪。
　　亚修接着转向那少年，不，现在是凡多姆海威伯爵，夏尔·凡多姆海威。
　　“凡多姆海威伯爵，这位是尊贵的梅克伦堡–施特雷利茨公国公主奥莉薇亚·奥古斯塔·拉文德殿下（Grand Duchy of Mecklenburg-Strelitz her royal highness princess Olivia·Augusta·Lavender）。”
　　一连串的头衔还没有说完我就看到他睁大了眼睛，梅克伦堡–施特雷利茨公国的公主、乔治三世七子剑桥公爵长女奥古斯塔公主的女儿、当今女王陛下维多利亚的侄女，这异常尊贵的身份也足够他吃惊。只是这一次我罕见地有些异样感觉，就好像是并不希望现在的场景发生，不希望我和他，拘束于这样的身份桎梏中，以这样的方式相识。
　　“是我的荣幸，殿下，您好。（My pleasure, your highness. How do you do.）”年轻的伯爵伸手摘下黑色的高礼帽，略微弯曲腰身行了温文一礼。
　　“How do you do.”我已经司空见惯这种场面，轻轻低头颔首，避免了今晚的第三个提裙礼。
　　亚修和侍女识趣地退下，年轻的伯爵开始和我寒暄，面容是不改的温文而镇定，只是我从话语的间隙中隐隐感受出，他并不深谙此道，竟有些青涩。
　　“殿下远道而来，旅途可顺利？对英国这边的住处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吗？”他说。
　　“一切都很好，伯爵。女王陛下安排的侍女与执事都极有教养，伦敦也很好，除了比施特雷利茨公国的春天要晚些外。劳您挂心了。”
　　“没什么，这是我的职责，殿下。”夏尔顿了顿，声音就像冬日的清早抿一口热气腾腾的黑咖啡，不过分甜但又带着难得的暖意。他淡然开口，“伦敦的春天再过半个月就会到来了，到时繁花盛开的景象会很美。玫瑰、玉兰、还有会晚些开放的风信子，女王陛下最喜欢正红色的‘双乐’，不知道您会喜欢哪些。到时候白金汉宫花园里还会举办花展，评选出最优秀的玫瑰，我想陛下一定会邀请您参加吧。”
　　“伯爵说的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呢，看来是时候多做些了解了。”我半是惊叹半是懊悔的样子缩了缩脖子，“您还真是博学啊。”
　　“殿下谬赞了。”夏尔左手拿着黑色高礼帽，再度象征性地颔首。
　　“说实话，伯爵，这次的旅行让我很惊叹。父亲和姑妈为我安排了伦敦之旅，起先我是没有什么兴趣的，可大英帝国的景色不光优美，还有像您这样的绅士，让我看到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不过……”寒暄未免太多还是直入主题的好，我咬了下唇，正色道，“我是要向凡多姆海威伯爵道谢的。听女王陛下说，那天救出我的人就是伯爵……”
　　夏尔愣了一下，思绪不禁又回到了那个清晨。
　　那天他抱着她，像猫儿一般缩紧了身体窝在他的怀里，雪白的脸蛋上睫毛微颤，如鸦羽一般在眼睑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而她鹅黄色的裙摆上泅出了大片大片的血迹。
　　他的心漏跳了一秒，可是下一秒女孩子突然就睁开了眼睛，鸢色的虹膜比水晶还要璀璨透亮，她说……
　　“这不是我的血。”
　　“所以，真的非常感谢，凡多姆海威伯爵阁下。”
　　我提起裙角，郑重地行了今晚第二个提裙礼。“殿下不必多礼，作为帝国伯爵，这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少年也沉了声，海水蓝色的眸子紧盯着我，目光灼灼，“我的职责是保护女王陛下的安全，而从今天开始，这份责任里也加上了您。我会尽我所能护您周全，请务必放心，公主殿下。”他再度颔首，深深鞠下一躬。
　　于是我笑了。
　　“那么作为回礼，不知我可否有幸，邀请凡多姆海威伯爵参加我的茶会？”
　　“Yes, your highness.”他也扬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