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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八、七弦引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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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距沧州已不到百里,以赤影之速,不过一个时辰便可抵达,但马背上两人皆不敢掉以轻心,倘若那阴月门确有所图,己方二人不过侥幸通过一次陷阱罢了,前路尚长,一切皆尽未知。
但比起始终眉头深锁的墨冽,洛虹却显得愉快得多,路旁一根横出枝头微微一颤,一滩雪落在他的头上。
“哎呦。”虽然有长虹在侧,体内赤炎真气流转,雪水很快被蒸干,他还是被冰得缩了脖子。
“……”墨冽闭目养神,根本不去看他。
马蹄踏雪声忽地惊起了枝头飞鸟,墨冽并未睁眼,一掌拍出,半空落雪化为无形。
“诶。”洛虹的声音有些失望。
“怎么?”
“偶尔雪落在身上也是挺有趣的。”洛虹叹了口气,露出几分玩笑神气,“我自幼居住于南方,下雪天难得一见。像这样遍地皆白的雪景,只有在北方才能见到。”
“前面是谁?”墨冽忽然问道。
一路上只听得清越琴声忽而拔高尖锐嘶鸣,忽而低沉喑哑凝绝,间或寒冰乍裂,音如迸出;继而骤转急雨,嘈嘈切切。曲律杂乱,全无章法节奏可言。
墨冽不懂音律,只觉得耳中嗡嗡乱响,心里暗想这较之那几名女子所奏不知差到哪里去了,但他偶尔瞥向洛虹,却看见少年嘴角含笑,显然是对将遇之人颇为期待,甚至连两人身下的赤影,也似乎跑得比前些时候更为抖擞。
前面究竟是何人?他心里不悦,却不便表露,见洛虹这般开心,脸色更沉了一分。
“听这琴音就知道是孟师兄,他幼时曾在我家住过一段时日,对我很是照顾。不过也有快一年不曾见过了。这次武林大会,大概是两年来第一次聚会了。”洛虹抚过长虹的剑柄,一双眸子明亮有神,显然很是高兴。
“哦。”墨冽点头,前方又是七剑之一,剑主既为男子,剩下的雨花、青光、旋风,不知会是哪一剑?
无论是哪一剑,都有拜会的必要。他又看了眼全神贯注于前路的洛虹,目前倒是不必结仇。他目光幽深,那些奏乐女子曲音摄魂,想趁他记忆未复心神不稳而将他引入走火入魔之境,没想到反而让他记忆恢复了几分,虽然前因后果仍未理清,但他半年前落入敌人之手,却记得和七剑中两人脱不了干系,不知……不对,洛虹既然说自己与前面姓孟的那人将近一年未见,半年前的种种想必也和那人无甚瓜葛了。
无论是谁,此次见面,可都要好好认识一番。
眼见离琴声传出之处不足百米,墨冽突然伸手夺过玉箫,扬手一抛,自己随之跃下马背,落在雪地上站定。洛虹一惊,背上负重突然减轻,赤影已直直向前冲了过去,他不知墨冽要做什么,这时也没法多想,只见青衣一晃,眼前一人已挽住赤影辔头,对他笑吟吟地道:“洛虹小子,自上次一别已过许久,可有想念为兄?”
“孟师兄。”洛虹翻身下马,向面前怀抱古琴,作书生打扮的俊雅青年正正经经作了个揖,眼神却满是玩笑的神气,“一年未见,孟师兄真是更文雅风流了不少,不知这回又有哪家小姐哭哭啼啼非孟师兄不嫁了?”
“还是这般爱说玩笑话。”来的正是七剑中的旋风剑主孟卿达,他听闻洛虹半年前受了重伤,早想前去探望,却一直抽不出身来。此次见面本是格外惊喜,但见他完全不似传信中的郁郁寡欢,反而是跳脱如初,心里又有点恨其不长进之感。自己虽比他年长五岁有余,早以兄长自居,却无法护其周全,自责之余面色也不禁沉了下去,想起在此等待时明明感应到两名高手靠近,此刻却只见到一个,不禁警惕心起,向洛虹问道:“可有人和你同来?”
“嘿,我正要和师兄介绍呢。”洛虹回头张望,却哪里看得到人影。孟卿达身形微侧,向右边林木喝道:“什么人?”他记得洛虹大病初愈,伸手便要将少年揽向自己身后,没想手抬起一半却硬生生地收了回来。
一支遍体碧绿的玉箫忽地横在自己面前,洛虹惊讶转头,身边一袭黑衣的英俊少年正面无表情地直视着怀抱七弦琴的书生,两相对视,一时寂静无声。
洛虹正欲开口说话,墨冽一语不发,缓缓将玉箫收回,箫尾倏地反挑书生怀中的古琴。他出手极快,对方挥手阻隔,反应也是极快,但终究是慢了一步,玉箫已搭上琴首,贴着衣袖边缘滑开,自下而上斜斜划出一道伤痕。墨冽这一下竟是用了十分力,那道伤痕表面不深,但已足够让爱惜古琴的书生变了脸色。
“在下孟卿达。敢问阁下高姓大名?”孟卿达没想到这少年竟不由分说便动起了手,他向墨冽拱手,虽然内心恼怒,脸上依旧一副云淡风轻。墨冽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孟师兄!”洛虹知孟卿达平生最在意不过两件事物,其中一件便是自己的琴,墨冽贸然出手使他的琴受了损伤,即便是与他交好的自己现在恐怕也不易转圜,但自己实在不愿见二人莫名其妙地初见便大打出手。
“洛虹不必多言。”孟卿达怀中所抱之琴乃名琴凰来,他一路甚是小心,不曾让这琴受到半点损伤,不料却毫无缘由地在这少年手上受损,但他修养极好,并未发作。阻止了洛虹尚未出口的劝说之语,他转向墨冽,问道:“看兄台手中的玉箫也是上佳之品,想必对乐理定有不浅造诣,不知能否与在下考教一曲?”
“墨少侠!”洛虹实在不愿两人在此动手,他回头望向一言未发的墨冽,却见墨冽点了点头,说:“好。”
“原来阁下姓墨,墨者,书墨也。有道是文人墨客,舞文弄墨,在下不才,粗通些诗书,看来日后还可向墨兄慢慢讨教。”孟卿达不紧不慢地说着话,一边暗自打量这少年的来历,之前的交手虽兔起鹘落,但已可看出这少年内力深厚,尤胜于己。
墨冽始终面色不变,听孟卿达如此说了,似乎也对之前无礼之举有所愧疚,摇头道:“墨冽文才浅薄,不敢与仁兄相较。要讨教的话,不如找我大哥牛元风,他对诗书六艺的研究,可比我对音律要熟稔得多。”
他这话却是半实半虚,眼前这青衫文雅的青年书生若是在平时引见,自己未尝没有好感,然而半路琴音早激起他争强好胜之念,音律虽是一窍不通,但对方既然开了口,他便无论如何也不肯让自己落了下风。若是那人再提文才比划,他这两句话便利落干脆地推给那读书头疼的牛元风。
虽不知具体情况,那两人大概已经到了沧州吧。之前在路上耽搁太久,哼。
微微收紧了握住玉箫的手指,他始终不向洛虹的方向看一眼,那少侠想必对那姓孟的琴技钦佩得紧了,所谓考教一曲,拼的难道不是武功造诣?他既敢与我动手,那便由他考教个痛快。
“那便请了。”墨冽向旁边迈了一步,气定神闲。
“还请墨兄不吝赐教。”孟卿达虽已觉察到墨冽对己敌意不深,可爱琴被损之事岂是这么好揭过的,但他见墨冽装束利落,身姿英挺,端的是一位少年俊材,也颇有好感,又不想太拂了洛虹面子,便打定了主意,教训教训便罢。
“烦请洛虹移步避让。”孟卿达已盘膝坐地,琴横膝上,手指一拂,七弦齐齐震响,只听得铮地一声长鸣,周围附在树叶上的积雪骤然炸开,雪沫弥漫了半空,一时视野中尽是纷纷扰扰的白。墨冽一动不动,雪花缓缓降下,在他身外便消融无形,他全身内息缓缓流转,之前那一声琴响,竟有带得他气息紊乱之效,他知这不过是起手,不如静待观后,见招拆招。
“墨兄为何还不鸣箫?”孟卿达十指忽按忽挑,飞快在琴弦上游走,奏出的曲调绵软悠长,入耳舒缓,并无半分异常。
在旁人看来,大概只是一人盘膝弹琴,而另一人手持玉箫停在原地罢了。
墨冽举起玉箫凑到口边,作势欲吹。
玉箫尚未发声,身边的景色忽然变了,自己已身处密林之中,被一圈高不可攀的古木团团围住,古树蔓生枝桠,四面八方将他捆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幻魔琴?”墨冽冷笑,以音操控人的心智,这种下作手段他一日内竟遇见了两次。
实在把我瞧得小了。
他左手持箫,右手拇指指节横击箫底一端,玉箫直直而飞,似乎不管不顾地向前击出。未及击中,那些古木齐齐化作了朽木,进而朽烂成木屑落入尘埃。
收得好。他反手将玉箫抄于手中,在心里暗赞,刚才那一击,他并未留手,虽然平淡无奇,却是实打实的内力相拼,若是打实了,即便弹琴者本人不受伤,那书生的琴也该碎了。
周围风景已恢复正常,他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洛虹,看不清那人脸上表情,只暗哼了一声。
此时琴声已变,叮叮咚咚如同流水过溪,墨冽吃亏对音律一窍不通,此刻他只能再将玉箫移到唇边,运气吹出。
箫声既出,涩涩一声便半截而止,黯哑萎靡,完全不成调,他不禁脸上一红,但面色瞬间如常,只当自己没听见。
既然对音律一无所知,那就只好另寻他法。
曲调再变。
“墨兄,小心了,这已是最后一曲。”孟卿达见墨冽轻易化解了琴音幻境,更以脆弱无比的玉箫作武器击碎无形风刃,气度潇洒,挥洒自如。不由得心底暗叹,江湖代有能人出,自己虽然年仅二十有三,却已可预见未来无法与这墨姓少年相较了。只是此时此刻,他不禁也起了争胜之兴,接下来便全力一施!
知孟卿达绝学将出,墨冽不敢怠慢,贯气凝神,孟卿达说完后便闭上了眼,双手提起,两只大拇指捺在文武弦上,凝住不动。
他不敢再以玉箫托大,握着玉箫的手移到了身后,右脚缓缓向右移了半寸,正欲摆出正面迎敌的架势,却突地一惊,靴子踏在雪地里自己竟未听见半分声响。
墨冽表面不动声色,暗暗弹指敲击那玉石所制的洞箫,果然无声无息。他惊讶之下面色不改,只将玉箫收入怀中,双掌凝力,朝孟卿达冲了过去。
无形之壁,风卷残云。
只见孟卿达眉头紧皱,双手十指疯魔一般在琴弦上轮弹揉捻,一阵阵无形音波突地袭来震得墨冽倒退了一步,几乎站立不稳。这是……
花雨漫天,青光电极,旋风狂舞。
看来这个姓孟的,就是七剑中的旋风剑主了。墨冽稳下心神,他所在之地无半点声息,静到极点,更连一丝风都没有。
等等,没有风……旋风……
墨冽不由大惊,无风无声,静无波澜,自己所处之地实乃飓风之眼,这旋风剑主竟已用出最高剑招与我生死相搏吗?!
不过,也好!手背一道被无形琴音划破的伤痕缓缓渗出血,墨冽忽地很想笑,他低低冷笑,在这寂静至极的空间中那被压抑着的笑声越来越响,最终化为一声长啸,墨冽双掌齐出:“我本乃黑穹少主,既然如此,便让我来领教领教七剑传人的高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