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炩音

1、【上】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
　　初见褒姒，我不禁想起前朝民谣中对美人的描述。庄姜再美，也莫过于此了吧？不过当时公子和我并不知道她是谁，更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而是咬白了朱唇，死盯着指尖拈着的一小枝梨花。距离太远，我看不清她眼中的神情，但仅仅是她在春水畔那棵素白纷繁的梨树下立出的一抹侧影就足以使任何一个男人为之倾倒。
　　清风掠过，惊醒一树的繁华，树枝轻颤下的飘落缀在碧草如茵之间，生与死的色泽强烈对比刺痛了瞳孔。我恍然发现公子已涉水而去，那女子也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清冷的面容转向公子，那是深秋月色化作的倾国倾城，有着薄云轻笼的朦胧，让人对那朦胧背后的清晰不免心向往之，想要触及那份皎月的温度。无论真实与否。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公子竟一开口便是求婚的歌。公子是很有才华的人，出身尊贵一表人才自不必说，那份学识的温润气质在他举手投足之间尽现，走到哪都颇受女子青睐。但公子说，她们，包括申夫人，都不是能令自己与之终生相守的真爱，他自己犹如拍岸的浪涛，而自己注定钟爱一生的人就是长长河岸某一处静静躺着的一粒沙，总有一天他们会相遇。然后，公子说，他会“寤寐思服”，日夜牵挂，不论结果会不会是一场空。
　　那女子沉默半晌，忽然绽出一分淡若梨花的笑，然后转身，娉婷而去。
　　公子说，他找到了属于他的那粒沙。他没有追上去，因为他相信他们会再相遇。
　　那年是宣王四十五年。而我家公子，名为宫湦。

　　三年，幽王征伐有褒国。
　　旌旗猎猎，我走进大帐，施礼，“大王。”
　　公子登基已有四年。四年来，大王愈加沉稳，政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宣王末年国家的衰落之象渐有起色，这次征讨，也是为了立威。
　　大王这些年未新纳妃子，诸侯献上的美人也只看一眼就赏给臣子。我知道，大王正如当年他所说的那样，牵挂着那位梨树下的女子。白天要忙于政务，那么夜晚，大王，那抹倩影必然夜夜入您梦罢。
　　“什么事。”大王看着沙盘，淡淡道。
　　“禀大王，褒人献出美女乞降。”
　　“带进来看看。”大王头也没抬，语气没有一丝好奇。实际上，纵然那美女比妺喜还美、比妲己还妖，有褒国都必然逃不出被灭的命运。
　　宣那女子进帐，渐近的身影与那人相重叠，我瞥见大王的目光牢牢锁在她身上。她跪下，大王起身，绕过几案，轻轻揭去她的面纱。
　　赫然是四年前的容颜，只是出落得更加妩媚，更加清雅。
　　“你叫什么名字。”我听见大王喃喃道，仿佛怕惊醒一场素白纷飞的芳华梦。
　　“姒瑾。”她低声回答，面无表情。
　　幽王三年，褒人所献之女入宫封妃，人称褒姒，宠冠周王宫。
　　群臣谏曰：“色倾人国，自古都有。夏因妹喜而亡，商因妲己而丧。陛下宜鉴前朝得失，不可受此美人。”
　　我说：“种田的多收了几捆禾麦，尚且重婚，大王以天子之尊，受一宫人，你们就那么多废话？”
　　——他们哪里知道，这四年来大王的寂寞与守候？
　　翌年，褒姒有子伯服，恩宠愈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