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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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 脑
“之后的事情，让我的孩子完成吧。”
新上任的本笃十六世局促地坐在她对面，闻言只是低头应是，他倒不是惶恐，他是纠结。
“还有什么话要说？”
“主，我……”最后纠结一秒，本笃十六世还是决定问出来那个问题：“我是愚昧之人，请您……”
她飘渺的身形在白光中朦胧，但是声音至少不会在城邦范围响起了：“小若瑟，你的母亲曾向我施善。”
那是几十年前的往事了，一位善良的年轻母亲怜悯另一个在树林中独行无援的小女孩，收留了她数日，甚至乐于收养她作女儿。可在女孩决意离开后，她并未阻拦。她悉心准备好食物和衣服，和一个离别时分的祝福吻——
“她说她真的很想照顾我，她永远等待我回家。”话音渐渐低微。若不愿追忆往事，自然可以将时间记录的回忆摘出一段“播放”，但她显然悲伤自抑，不肯示人。
“我拒绝了，不仅因为已有父母，更是深知自己极度善于抛弃双亲。”身上的光芒褪去，神与人无二的面孔不再藏匿：
“我告诉她，如果不舍，就诞育一个新孩子吧，让新生的孩子代替我。”
“很小的时候，我听妈妈抱怨为什么我不是女孩，”本笃十六世隐隐有啜泣的声气。他还有什么疑虑呢，幼时记忆纷涌而来，却铺就如今的命运。
代替神之子的牧职，代替神之子门徒之长承继教会，或许最初，仅仅是为了代替神成为妈妈的孩子。
他勉强笑对，偏偏落下眼泪：“主，感谢您。”
她伸手给年迈的孩子擦去泪水。
“之后的事情，让我的孩子完成吧。”
一样的话语不再拥有回应。
神明的光芒完全消失，只留凡人奄奄一息。
教宗陛下吩咐不许打扰而禁闭的房门陡然开启，一个美丽的女人正在此时踏碎室内的哀伤沉静：“好啦，游乐园时间结束，我要带她回家了……需要道别吗？”
女人抱起座中气息欲绝的少女，一双凝聚血与火的赤眸看着人间牧者。
“您要带她去哪？我是说，无论发生了什么，我才是最应该侍奉她的人，您是哪位使者？”本笃十六世有几分无措。他没有接受神所谓的“之后”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眼中顷刻间蓄满泪水。
“不，您是侍奉神的人，但是现在只有人了。”莉莉丝冷冷回绝他，不容置喙的冷漠让她的气质仿佛是从深渊升起的星火。
仿佛为了呼应她话中真切，怀中少女的单薄衣衫上骤然血染一片污红，而微弱呼吸引起的胸腹起伏彻底停止。
眼见神又卡在生死一瞬，莉莉丝快要气死。她强忍怒火，只是言语愈发冰冷：“如果您还愿意为神效劳，不如去看看那几个弑神者是死是活。我们人的事，实在不必劳驾您。”
房门关闭，再次打开的时候，是城邦国..务卿和教宗首席秘书联袂而至。
他们对待新任教宗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无论是直面天使诘责还是受到神恩的种种奇迹，这位本笃十六世都处变不惊得仿佛磐石。
听到是为了上任后的第一次布道，本笃十六世微微沉吟。他当然知道布道这个活应该在新教宗选举结果产生之后当日完成，但这不是选举过程异乎寻常么。被天使围观的城邦中，“飞”来此地的列位枢机选举人，未曾消逝的积水，齐声欢呼的一致选择。
众人都忘记了，当若瑟夫.拉辛格枢机主教披上白色法袍，戴上权戒，选择本笃作为名号后，应该站在露台，向本应聚集等待在城邦广场上的万千信众发表第一篇祷辞的。
人群当然有，比以往选举日的朝拜者多了上百倍，拥塞在罗马的大小街道中。也虔诚了上百倍，人们席地而坐，自发地念诵经文、告解忏悔，望着被白光笼括的城邦低声哭泣。
这种情形下，本笃十六世的“上任演说”只得通过广播发布，并且内容跑题得过分——劝说世界各地源源不断涌向亚平宁半岛的人们尽早各回各家。并适当安抚，保证自己的布道也会尽快举行。
除了教宗一如既往保持了老派作风，用拉丁语玉音放送，造成听众滞留时间延长，罗马安保工作过量，终究没出什么乱子。
“或许是新千禧到来时分，这个时间难道不是完美时刻吗。”准备着手处理世俗事务的新教宗取出手帕擦了擦面容，神情是掩饰不住的低落。
“是的圣父，当然如此，”年轻秘书匆匆点头，有些激动急切：“我立刻准备新闻稿。”
“不、不……”教宗摆手将他唤回：“不要着急，这件事不是我能决定的，请耐心等待。”
稳重的国务卿安杰洛枢机也按捺不住了，他垂手肃立，恭敬询问：“圣父，我们都在她的安排下，毋庸置疑。但是人总是人，人有问题，人需要解答。”
看着面前的人，教宗竟然笑了。他仍摇头，答非所问：“将那座石碑搬走吧，送它去博物馆，或者回到埃及。”
安杰洛怔怔看着教宗身后，从玻璃窗映入的方尖石碑。
“神子将赐予我[天国的钥匙]。”惨淡笑意中，两行泪顺着眼角落下，从千年传说变为现实的圣物还未到来，已让本笃十六世难以维持面容。
安杰洛带着方才还是教宗秘书的新助手离开了。
“枢机阁下，”年轻人的性格实在急切，他压低声音，眼珠激动泛红：“圣父为什么让我们联络华夏人，那可是一个不信神的国家！”
安杰洛随意一笑：“那么，你要质疑圣父吗？”
“当然不。”年轻人的回答很果断。
“那就工作吧，为了圣座、为了神子、为了一切。”
安杰洛枢机坐上专车，即将以教宗特使的身份向华夏驻意国使馆提交临时约见申请。
…………
“快做点什么！玛门！”
撒旦之子在母亲的咆哮声里恨不得缩成一团，祂望了一眼借酒消愁的法理爹，无奈地看向身边的名义爹，用眼神求救。
愤怒的君主比妻子温柔太多：“莉莉丝，你先冷静……”
“说点有用的！”
咆哮对象转换，萨麦尔闭嘴。玛门也对这个名义爹有几分对不住的念头，只恨自己两个爹都不够用，没多个生物爹依靠。祂勉力硬着头皮面对母亲：“妈……”
“别喊我妈！”
“……莉莉丝殿下，在下想到了那件事，”玛门也是麻了，尽可能简短说道：“如果找到另一颗全知之眼，有没有可能奏效？”
这个提议让场面冷静不少，一母二父三双眼看过来，贪婪的君主愈发觉得自己的想法甚有可行性。
“再说了，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已经在那具二度冰冷的躯体旁说尽了她应当留恋的事，可惜没有起死回生，只有生死中徘徊的时有时无。
做人，即刻死，从背后穿透前胸的十几个弹孔和大量失血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存活。做神，她很多年前就厌恶那个身份了。现在有什么能让她愿意再次回归神格呢，再来几个弑神者吗。
至于全知之眼，是天使与恶魔拥有默契的一件不忍言之事。体面的说法是，神将自己的双眼遗失了，一颗流落人间无踪影，一颗沦落地狱难再得。至于真相，那双眼睛是被某个无名恶魔亲手剜走的。
长辈们陷入沉默，玛门总算能伸伸腿脚喘口气。
她的眼睛……莉莉丝颓然坐下，她想起那遥远的那天。云端洒落群星与焰火，神一手拉着自己，一手拉着夏娃，让两人揭开自己蒙在眼上的白绢，露出一双玫瑰色的新眼睛。
——莉莉丝喜欢火焰的红，夏娃喜欢星云的紫，而神喜欢她们。
融合而生的玫红色是原版全知之眼横扫光谱也不可见的新色，是那时三个女孩亲密的留证。
“几千年没有线索，真的能找到吗，”莉莉丝先摇头：“它会藏匿在玫瑰丛中，永不凋谢。”
触及到不了解的历史故事，年轻人难免忍不住：“最重要的是让她醒过来、活下去，好吗？不要像个人偶一样躺着！说真的，为什么不找米迦勒或者以诺小混蛋？他们只用站着，什么都不做，她就要喜笑颜开吧？”
这话说的像说了话似的，以诺就不提了，这些年少有消息，米迦勒是绝对会和神同进退共生死的，随时准备殉从。
突兀的门铃声响起，莉莉丝拢了拢头发走去开门。说起来，她在人间是一位出色的裁缝，这处房屋除了住所，也是一间婚纱定制门店。
忘记悬挂店休门牌的后果是身为老板亲自开门，莉莉丝本想礼貌劝退来客，不过开门一看是熟人，也没什么好话：
“一个醉鬼，一个死人，殿下如果有事，恐怕也做不了什么。”
米迦勒没想进门，他递给她一张纸：“我是来找你的，莉莉丝。”
听见动静萨麦尔也过来陪老婆，他站在莉莉丝背后顺便看到纸上字迹，瞬间眉头皱在一起。
莉莉丝虽然茫然，但由不得她不仔细思索。
米迦勒状若轻松，挥手作别：“不急于一时，反正我们现在只有时间了。”
这倒也是，莉莉丝折起纸，出声追住转身告辞的米迦勒：“她留在我身边没问题吗，我当然乐意陪伴她，只要你们也乐意就好。”
“我们非常感谢您，”朝莉莉丝略微欠身，米迦勒很真诚：“她现在最好的去处是‘人’的身边，唯有莉莉丝殿下堪当此任。”
人类本人的莉莉丝默然接受天国副君的赞美，她觉得米迦勒很有水平，说话很有见地——想想吧，神先后从拉结尔和路西法眼皮底下逃脱，逃的连命都丢了，但是在自己身边就会安稳睡着……死着？
还没反应过来哪里不太对，倒霉儿子也挤过来发出疑惑的声音：“喂，米迦勒！你知不知道全知之眼的线索，人间那颗，找到的话能让她再活过来吧！”
她要是真对那双眼睛有什么特殊感情，也不至于失去后从未追寻过。米迦勒看着撒旦之子似有期待的目光，不忍刻薄：“如果只是那颗眼睛，问我不如问人。如果是单论生死，神没有这种特质。”
说完抬手指了指高处一侧。
待几人探出身查看时，楼上属于神的停放室，那间屋子窗户打开，一个红白相间的身影一跃而下。
……
天使的羽翼总是善于飞行。
落入羽毛包裹的怀抱平稳落地，这个一身血的小孩可没有道谢的想法，第一反应是转头就跑。
一顿鸡飞狗跳之后，被揪回来的神人二象性生物勉强接受了和自己同一性别的莉莉丝的善意，在几个妖魔鬼怪的循循善诱下勉强叙述了一番坠楼原委。
当听她说醒来看见某个喝醉的恶魔在自己旁边哭哭被吓到，所以失措中想从窗户逃离——面对眼前坚称自己名叫娜哲达，并对什么神神鬼鬼缺乏认知的少女，莉莉丝对现任撒旦大头目不满到极点。
莉莉丝将剩余酒瓶和路西法一起扫地出门：“滚！”
至于剩下两个，哪怕妻宝萨麦尔为了多和老婆待在一起不断声明愿意变成女性，然而同样被赶走。
内心笑嘻嘻看着法理爹也挨了一声怒吼，玛门满意离开了。母亲到底不会冷漠地赶走孩子，祂是主动告辞。
取出人类的联络工具，贪婪的君主给亲亲堂弟打去电话：“亲爱的约书亚，好久不见真是想念，有时间我们喝一杯呀。”
打发掉碍事恶魔，莉莉丝独自面对她：“你叫娜哲达？”
星序垂下眼，默认了这个半真半假的说法。
“没有姓氏？”
“孤儿。”
莉莉丝有一种微妙的惶恐感，这是不应当出现的情绪，她回想和至高无上的神明亲亲贴贴的过往，试图平复心情。
“你是罗刹人，为什么来这里，有护照吗？”追问继续，莉莉丝尽量温柔，甚至想趁她不备蹭到身边，在不经意贴贴的时候，试探血衣下躯干中贯穿的伤口是否存在。
“好吧，我可以叫你娜佳吗？”莉莉丝刚想凑过去，她便往后退，于是用语言拉近关系：“娜佳真漂亮，姐姐这里正缺一个模特，工作很轻松哦，要不要留下试试？”
不等莉莉丝胡诌几句所在国的移民政策来吹嘘工作年限的重要，星序就答应了。
答应就好。莉莉丝发誓她竟然有一种掌控神的错觉。这丝飘飘欲仙的体感在星序顺从地换掉那身血衣，乖乖待在浴室中被她一点点洗白白的时候，她看见那身完好的皮肤安然落地。
米迦勒带来的纸在凡人不可见的光辉中重新组合成一段文字，随之其上出现具象的画面。莉莉丝仔细确认画面中出现的浅玫瑰色裙子，从衣架深处找了出来。
“这是？”
“礼物，送你的新衣服。”
星序擦干头发，莉莉丝就帮她换上了这件漂亮裙子。阳光漏入窗，照映光晕流转的裙摆。手指不禁拈起一层裙纱对光观摩颜色：“像莲花。”
莲花……莉莉丝微微一怔，本想出于制作者的角度站在不远处欣赏作品极致的呈现，话到嘴边徒留轻声回应：“果然很合适。”
她似乎重逢了很久之前神安闲愉快的模样。
高坐云端不好么，为什么现在是另一番情形呢，该去责难谁吗。一时思绪纷繁几乎起了泪意，莉莉丝走上前低身为她穿上一双与裙子纱料一样的玫瑰鞋，站起已将眼泪落干净了。
星序握住了莉莉丝的手：“你为什么认识我。”
“因为我的生命很漫长。”
……
奇怪的处境中，星序不再深究雇主＋恩人文不对题的回答。时值日暮，她在玻璃镜像中确认数次自己操纵着这具陌生躯体，暗暗感叹医学果然是朝阳学科。
穿着漂亮裙子出门散步，不知姓名的雇主并不阻止她，星序走在渺无人迹的街道上，希望碰见一个活人可以问路。
她穿过几条街巷，甚至没有刻意记来时路，分明是不打算回去了。可惜目光所及，依然没有任何人。
放弃了。在路边电话亭报警自首，星序等待正义使者抓捕自己这个非法入境者。虽然不太清楚来到此地的前因后果，不过大概审查一遍就能把她遣返回华夏吧。
话说她为什么早没想到这个办法，反而有些魔怔地执意想找大使馆求助呢……与这个小小质疑同时冒出的是胸腔骤然剧痛，视野模糊中，星序仿佛看到身前漫延出血色……
……想起来了。
让她从靠窗小床苏醒的不是阳光，而是与相邻门店正对的窗户传入的奇怪声音。那声音用多种语言不停循环，其中属于母语的部分在多次重复后唤醒了这颗命途多舛的大脑。
为了倾听邻居窗中传递到耳边的广播女声，星序入神地坐到了窗沿，以至于没有留意一个染着酒气的陌生人站在房门定定地注视她。
[星星，请回来。
智慧之星、秩序之星。
我们已错过半个世纪光阴。
你是先驱，是摧毁暗淡的燧石。
万千赤帜，亿兆红心。
你的理想，你的家国。
请回来。]
从东方扩散的呼唤越过广袤的欧亚大陆，抵达此处，圆满完成既定目标——阔别家园近五十年的妫星序，于这副躯壳中“复活”。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心
